第27章 二六 撤退是个死命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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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撤退是个死命令

崔思康和秦慧楠从两个方向,几乎同时驶入清水服务区,崔思康先下的车,打开秦慧楠的车门,坐进车内,劈头盖脸地对她说:“堂堂的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部长,居然犯了一个低级错误。为了得到汪柱子的口供,县公安局刑警队长尤喜军立假案、非法拘禁,这事情牵涉到章法成,也牵涉到你!”

秦慧楠很是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崔思康说:“软柔兼施,从汪柱子口里套出来的。他把这事告到了省公安厅、公安部,上面很重视,已经查实,要严肃chu理。”

崔思康的话,让秦慧楠沉默了。《刑法》第二百三十八条规定,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chu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利用职权犯此罪的,从重chu罚。

过了一会儿,秦慧楠平静地说:“这个责任,我不可推卸,是我给章法成同志交代的任务,一定要让汪柱子开口讲真话。”

秦慧楠的轻声细语,在崔思康的心里却犹如字字惊雷。他心情沉重地问:“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任务?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秦慧楠摇着头,继而目光坚定地望着远chu的潺潺流水,“为了公平、正义,为了玉泉县一百万人民选出一个好书记!”

崔思康情绪激动地说:“知道你这么做要付出的代价吗?刑警队长尤喜军首当其冲,肯定是栽了。章法成最起码是要负直接领导责任,公安局局长的位置恐怕是保不住了,他可是我的左膀右臂!还有你,决定错误,领导失误,违纪违规。轻则检查,重则降级,调离现有岗位……”

“但是,我们获得了真相!得到了汪柱子的真实证言,戳穿了落马贪官林强盛狱中举报的谎言,还了你一个清白。”秦慧楠的语气出奇的平静,这种平静越发让崔思康心受煎熬:“让你们三人为我背上沉重的十字架,我这辈子怎能心安理得?”秦慧楠目光温柔,语气更加沉稳:“既然这是一场斗争,那就是残酷的,激烈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必须有人堵枪眼,舍身炸碉堡。”

崔思康说:“堵枪眼,炸碉堡,应该是我大老爷们儿,也轮不到你秦慧楠!”

“谁是崔棒棒的亲生父亲,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看着面色已有些沧桑的崔思康,秦慧楠不失时机地问。崔思康有些意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抬起头,看着天,苦笑了一下,“真的,我和范琳琳结婚,她提出唯一的条件是接受她的孩子,不让我打听孩子父亲的秘密。她只是告诉我,这是她的心痛,一辈子的心痛,她不愿意让别人在旧的伤疤上撒盐。这是范琳琳的痛点,也是她为我设的红线。我也怕她带着棒棒从我眼前消失。她脾气很倔,说得到做得到。”

秦慧楠看着眼前的崔思康,相信他说的一定是实话,对他也多了一份理解。此时手机突然响起,秦慧楠接完电话,她转身对崔思康说,你赶快回去,市公安局纪委、监察委决定对章法成、尤喜军采取强制措施。

崔思康说:“非法拘禁汪柱子,你不能承认,推到我身上。”

崔思康苦口婆心,劝秦慧楠不能意气用事,说引水工程招投标会议正在准备,他要以工程指挥长的名义,举行一个公平、公正、公开、合理竞争的招投标会议,要为这个一百亿的惠民工程找几个“好婆家”。他说秦慧楠是他的保护伞,万一她离开这个位置,自己就什么也不是了,这工程的发包权就会落入卢晓明的手中。

秦慧楠看着崔思康为难的表情,问道:“你拿什么保证玉泉湖二期引水工程招投标公平、公正、公开、合理竞争?”

崔思康从后备厢拿出一个包,从里面拿出几份文件,递给秦慧楠。这是招投标会议专家和群众代表评委名单的产生办法,这是法律监督、舆论监督、公证chu公证、投标企业资格审查等文件。崔思康又从包里拿出十几本医务护理方面的书籍。崔思康苦笑着说:“这是我的最后退路,我知道,玉泉县常务副县长我干不长了。我已向市委朱书记表态,若让我离开玉泉,我就净身出户,组织上不用安排任何工作,辞职后和范琳琳开个小诊所,度过后半生。”

崔思康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泪水在秦慧楠眼窝里打转,她问:“往最坏chu打算,你要我坚持多长时间?”

“四十天。”

秦慧楠马上说:“不行,太长了。”

“一个月!”

秦慧楠思考良久,摇摇头说:“再减少一点。”

崔思康咬着牙说:“二十天,不能再减了。”

“好吧,情况再糟糕,我在东山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这位置上,即使死皮赖脸,也要为你撑上二十天!”

玉泉县公安局大门口,两辆东山市公安局的督察警车很是醒目,随行的一辆轿车一起停下来。轿车里走出戴国权,警车里走出两个穿公安制服的中年男子,高个子的是公安局政委项健伟,个头不高的是东山市公安局督察队队长冯友连。

章法成打开一盒盒饭,正准备动筷子,门被推开,项健伟、冯友连、戴国权跨进室内,章法成站起身来,惊讶地看着来人。

项健伟表情平和地说:“章法成同志,打扰你的午餐了。”

章法成心里明白出事了,但他依然假装轻松地说:“哪里,你们还没吃吧?请坐,我叫外卖。”

戴国权一脸严肃,语气严厉地说:“章法成同志,市局两位领导不是来吃饭的!”

项健伟说:“我们是来向你宣布一项决定。冯大队长,你宣布吧!”

冯友连拿出文件宣读:“东山市公安局督察委员会文件:玉泉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尤喜军等人,在侦办所谓贩卖假钞案件中,涉嫌严重违纪违规,章法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决定停止其玉泉县公安局局长职务,留置审查。”

室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章法成问:“三位领导,我能做点解释吗?”

冯队长收起文件说:“不必了,有你解释的地方和时间。”

章法成问:“我的工作是不是要移交一下?”

戴国权冷冷地说:“县委会安排的。”

章法成简单地收拾起桌上的文件,随戴国权、项健伟、冯友连和干警们走出办公楼。崔思康开着车正好驶进大门,两名干警和章法成上了警车。

崔思康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国权,怎么回事?”

戴国权伸出右手,面不改色,一如既往亲热。他指指身边的两位介绍道:“这位是市公安局项政委,这位是市公安局督察大队冯大队长。”

内心焦灼的崔思康与两人边握手边问:“你们这架势是要带走我县的公安局局长吗?”

冯友连点点头,拿出文件。崔思康扫了一眼文件,不悦地说:“我是玉泉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市委委托我临时主持全面工作。抓走我县公安局局长,这是大事,总得给我打个招呼吧?”

冯友连说:“崔县长,我纠正一下,不是抓人,是留置审查。”

见冯友连玩起文字游戏,崔思康加重语气说:“不管什么名义,必须事先给我打招呼,这是一级政府!”

半话的项健伟,这时轻轻说了句:“崔县长,戴国权同志是县委副书记,他不能代表县委吗?”

项健伟和冯友连一左一右,擦着崔思康的身体上了警车。说话间,两名干警押着尤喜军向另一辆警车走去。

警笛响起,警灯闪烁,载着章法成和尤喜军的两辆警车、驶出大院,留下崔思康和戴国权两个人尴尬地站着。

崔思康问:“你接到电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戴国权说:“我也是刚刚接到电话,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而且他们要求我保密。”戴国权的解释,在崔思康眼里是绝对的掩饰和推卸,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戴国权,打开车门,开车驶去。

崔思康开着飞车,怒火万丈地来到祝翠娥的家。

这时崔思康猛地推开门走进来,怒视着汪柱子:“是你举报了章法成、尤喜军?”

面对崔思康的质问,汪柱子不紧不慢地说:“是啊,实名举报,证据确凿。”

崔思康痛心疾首地说:“章法成、尤喜军在全县公安队伍中是优秀的!”汪柱子吊儿郎当地晃着二郎腿:“什么优秀,不就是你的二狗子吗。”

崔思康冲上去,对准汪柱子的胸口猛击一拳,汪柱子猝不及防,倒在沙发上。崔思康揪着汪柱子的衣领,又扇了他两个耳光。

从未看到崔思康如此冲动,祝翠娥吓坏了,拼命地拽着他。汪柱子奋起反击,抓起一个酒瓶要砸向崔思康,祝老太赶忙挡过来,夺下了他手里的酒瓶。

汪柱子跑到窗边,推开窗户大喊着:“大家快来啊,救命啊!县长打人啦……”

秦慧楠走进市委书记办公室,朱明远正在里面看资料,简单寒暄过后,朱明远比她还着急,直奔主题:“慧楠,关于崔思康的去向,我让周源同志给你带去了常委会的意见,现在仅有你没有表态了。”

秦慧楠答非所问地说:“朱书记,市公安局对玉泉县公安局局长章法成和刑警队长尤喜军采取强制审查措施,你知道吗?”

“我知道,”朱明远心里不高兴了,“他们向我做了汇报。”

秦慧楠说:“朱书记,这件事我负主要责任。”

“你负主要责任?”朱明远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说,“是你同意立假案、非法拘禁的?尤喜军执法犯法,章法成负有不可推卸的直接领导责任,这都惊动公安部了。别人躲都来不及,而你却要把责任大包大揽,真是不可思议!”

秦慧楠说:“是我向章法成下达的任务,章法成、尤喜军只是服从。”

朱明远说:“下达任务不一定负主要责任,章法成、尤喜军是执法违法。慧楠同志,我在保护你,明白吗?不能因为崔思康把一个市委常委搭进去,要维护市委的整体形象。”

秦慧楠没想到朱明远是这个态度,立即回道:“朱书记,谢谢你的好意——”

朱明远打断她:“这事别再说了。我的意见是崔思康必须尽快调离玉泉县,否则,不知道以后还要出多少事。你从一个‘倒崔派’变成‘挺崔派’,我很费解。对崔思康市委已经尽力了,三次提名他为县委书记候选人,但都没能通过。让他变换一下工作,没有对他另眼看待,是为他好。我是市委书记,有这个权力。我决定,调查组停止工作,调查工作移交市纪委、市监察委。同时,对崔思康下发调令,移交工作,离开玉泉,等待市委另行安排!”

“我不同意!”随着秦慧楠的低声抗议,朱明远愤怒地站起身来:“秦慧楠同志,我知道你是北京的空降干部。我也知道,你有省委郁书记的支持。但是你的眼里不能没有市委!”

秦慧楠内心激烈地翻腾起来,但她努力控制着情绪,面色平静地说:“朱明远同志,身为市委书记,你怎能讲出这样的话?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对你刚才的决定,我坚决反对!”

朱明远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转而又语气缓和地说:“你是市委组织部部长,不是县委书记。你不能顾此失彼,忘记了全市的工作。调查组必须撤回来,这是市委的决定。再不撤,我没法交代。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组织,这个组织原则,你比我懂。”

经过“讨价还价”,朱明远拍板说:“给你二十天。二十天后调查组必须撤回,崔思康的问题另行chu理!”

争取了二十天的时间,秦慧楠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和朱明远谈得很不愉快,才发现自己缺少谈话的智慧和艺术。公开地为崔思康站台,这等于将自己剥下了保护和伪装,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是官场的大忌。

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只能去面对。秦慧楠回到住宅小区,回到温暖的家,才发现自己已十分疲惫。

看到秦慧楠一脸疲惫,田振鹏有些心疼,轻轻地坐在她身边,梳理着她额头的碎发。刚才还温情脉脉的田振鹏,听她说了和朱明远发生的不愉快,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说:“你才来几天,就和市委书记闹矛盾,让别人怎么看你?”

秦慧楠不高兴了,说:“不要一听说闹矛盾就大惊小怪。你应该先问问矛盾的双方谁对谁错,然后再批评谁支持谁。”

田振鹏说:“朱明远是你的顶头上司,谁的官大,谁就站在真理的制高点……”

刚刚舒缓的心绪,再次紧绷,秦慧楠坐起身来,不等丈夫把话说完,就大声制止道:“别胡说八道!”

秦慧楠起身,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和衣往床上一躺。田振鹏走进,帮她脱鞋,盖上被子。秦慧楠这才说出市公安局纪委、督察办对章法成和尤喜军已采取了强制审查措施。

田振鹏慌了神,他说:“不好了,这事闹大了,是冲着你来的。拿下章法成和尤喜军,案件的侦破势必拖延和停滞,这一招是重拳出击。我当初的预言都逐一应验了,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我敢肯定,有一个地下组织部正在和你针锋相对,他们的能力和智商绝不可低估。东山市是腐败重灾区,你一头撞进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秦慧楠说:“既然闯进来就不回去了。战场就在这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田振鹏说:“我向你提个醒,卢晓明这个人必须引起足够的注意。林强盛的侄子林全、余光的侄女余敏,都在玉泉集团的下属公司担任要职。最近玉泉集团在收购汪柱子的公司,其目的还不清楚。”

秦慧楠忽然坐起来,下床打开行李箱,田振鹏奇怪地看着她。秦慧楠边收拾东西,边下命令:“振鹏,送我去机场,我要去北京,郁书记在中央党校学习,我要向他当面汇报。”

田振鹏说:“难怪,朱明远对你的态度这么强柔。要调走崔思康,又要撤走调查组。说不定这都与郁书记不在家有关系。”

“这个结论我不敢肯定。”秦慧楠摇摇头,“但是,我必须向郁书记汇报,得到他的指示。”

田振鹏说:“你动不动就越过市委,直接向省委书记汇报,这不妥。如果我是朱明远,也会对你有意见。”

秦慧楠心一横,说:“越级向上级机关和领导反映问题,这是党赋予我的权利!”说着,她拿出手机,一通操作后,向老公摇摇手机,“我已订飞机票了。”

“我开车送你。”田振鹏从卧室边穿衣边走了出来。

秦慧楠见状,神秘地一笑:“你那辆白色帕萨特,虽是旧车,但熟悉的人都知道是秦慧楠的私家车。我不想别人知道我的行踪,特别是去北京,这十分敏感。”

于是,田振鹏开车把秦慧楠的行李箱偷偷送到地铁站。秦慧楠自己空着手,装着逛街的样子,悠闲地走出小区大门,然后打车去了地铁站。

正如秦慧楠所料,对面高层住宅楼里,宽大的落地窗边有一架高倍望远镜,居高临下,可以将秦慧楠住宅小区尽收眼底:看到田振鹏拿着行李箱,开车走了,以为他去省城了。看见秦慧楠空着手悠闲地走出小区大门,以为她去逛街了。

此时忙碌的不仅有田振鹏,还有东山市公安局、周源、朱明远。先说东山市公安局,审讯席上,坐着市公安督察大队长冯友连和他的两名助手及书记员。审讯椅上,坐着尤喜军。

“尤喜军,和你核对一下个人基本情况。”助手看着他,尤喜军坐姿挺拔,目光如炬,助手接着念,“尤喜军,1986年6月8日生人,2008年毕业于江东省公安大学,所学专业刑事侦查。201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现任职务为玉泉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以上对吗?”

“没错。补充一点,我的导师是痕迹专家田振鹏田教授。”尤喜军没有一丝畏惧。这时,另一名助手提醒他:“别拉大旗作虎皮!”

“这是事实。”尤喜军目视前方。冯友连看着两名年轻的助手,又看看经验丰富的尤喜军:“尤喜军,咱们是同行,就不要费口舌,也不要兜圈子、绕弯子了。为了得到汪柱子的口供,你立假案、非法拘押汪柱子,情况属实?”

“属实。”

冯友连没想到尤喜军居然马上承认了,接着又问:“你这样做,是不是有领导下达命令或者授意批准?”

“没有,完全是我个人行为。”尤喜军的回答依然斩钉截铁。

“尤喜军,你别耍哥们儿义气,大包大揽。这个责任你是扛不动的。难道你一个人把责任兜着,组织上就不追查章法成和有关领导的责任了?”冯友连的助手有些沉不住气,敲敲桌子接着说,“上面已发话了,这件事严重地影响了公安队伍的形象,不管涉及谁,都一查到底!”

尤喜军又挺了挺腰,用更挺拔的姿态面对审讯者,大声说:“我再次重申,这不关其他人的事,我对这产生的一切后果,负全部责任!”

“你还嘴柔,还底气十足,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冯友连说,“尤喜军,你不说出个为什么,是过不了这一关的。”

尤喜军放松了身体,缓和着说:“算是感恩吧。”在冯友连等人的不解和吃惊下,尤喜军道出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父母离异,扔下了我,是奶奶一手将我拉扯大。那年我十二岁,一天夜里,奶奶得了重病,昏迷不醒,天下着大雨,我求助无门,只好跑到村委会,敲开了村长的房门。当时村长是崔思康,他从学校毕业后到村里做了村官。他冒着大雨,背起我奶奶,一直送到了乡医院,还垫付了医药费。”

言语在口,昨日在心,尤喜军眼前又浮现出大雨中,崔思康背着奶奶,自己在后面打着伞,行走在乡间小道上的情景。

尤喜军甩甩头,甩去欲夺目而出的泪,动情地说:“多年来,这件事一直铭记在心里,我一直寻找机会报答。这次机会终于来了。林强盛举报崔思康行贿,我不信,因为崔县长是个好人!唯一能证明崔县长清白的就是汪柱子。可是汪柱子和崔县长的关系十分紧张,要是明里让他为崔县长的清白做证,打死他也不干,所以我就出了下策。不管我受到怎么样的chu罚,我都不后悔,因为我戳穿了‘大老虎’林强盛的举报阴谋,证明了崔县长的清白,了了多年感恩的心愿,这就足够了……”

室内,冯友连和两名助手沉默着,无言以对。另一个房间里,市公安局政委项健伟与章法成的谈话也在进行,在场的有市纪委书记郑介铭。

“章法成同志,对照《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纪律条令》,你违犯了哪一条?”

章法成起立:“报告政委,违犯了第九条第一、三项规定:故意违反规定立案,非法剥夺、限制他人人身自由。”

“这两条,怎么chu理?”

“给予记过或者记大过chu分;情节较重的,给予降级或者撤职chu分;情节严重的,给予开除chu分。”章法成坦诚地承认错误。

项健伟的手用力地敲着桌子:“你对纪律条例倒背如流,身为县公安局一把手,为什么还要知法犯法?”

章法成坦诚爽快地说:“政委,对汪柱子立案存在的严重违规,作为县公安局局长,我没有严格审查,工作不细,存在着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我愿意接受组织的chu分。”

一直沉默的郑介铭此时发话了:“章法成同志,你应该知道,对这个事件从公安部到省公安厅和市委都很重视,这不是chu分几个人的问题,是因为这个事件影响恶劣,严重地损坏了人民公安的形象。作为共产党员,应该向组织上坦诚,突然对汪柱子拘留审查,你有没有接到上级的指令,或者暗示?”

“没有,绝对没有!”回答得斩钉截铁。郑介铭不放弃地问:“崔思康找过你吗?”

“没有,崔县长从来没有为他的事让我找什么证人,做什么证词,我用党籍和人格保证。”

“那秦慧楠同志呢?”章法成没想到郑介铭提出这个问题,顿时愣住了,沉默了。项健伟追问:“章法成,怎么不说话了?要不要我提示一下,秦慧楠同志是不是单独去县公安局找过你?”

章法成点头:“找过。”

项健伟大喜过望,强压着内心的喜悦,尽可能平静又小心地问:“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章法成说:“谈有关案件的侦破,要求公安工作为党的组织工作保驾护航。关于违规拘留汪柱子的问题,我负完全领导责任,听从组织chu理,与他人无关。这就是我的态度。”章法成轻轻的一句话,让项健伟气得七窍生烟:“你,你……”半出下一句。

郑介铭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大喝一声:“项健伟、章法成两位同志,你们都给我冷静!”

项健伟一脸便秘的表情:“郑书记,东山市公安局今年全国公安先进单位这下砸锅了,我能冷静下来吗?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啊!”

“项政委,谁是老鼠屎?我章法成绝对不是!”章法成不服气地抗议着。

章法成和尤喜军未提前沟通,两个人同时扛下所有责任的行为,很快就被赵恒儒打探到了。他从市公安局大门走出来,上了对面的一辆越野车。车里,崔思康等待消息,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赵恒儒虽然轻手轻脚,他还是醒了。

赵恒儒说:“尤喜军够仗义的,把所有的责任都扛过去了。真是个舍身堵枪眼、炸碉堡的好同志!”

崔思康问:“章法成呢?”

赵恒儒说:“他承认了所有的领导责任,没有牵连其他的领导。”

崔思康非常心疼手下爰将,担心地问,市局领导准备怎么chu理这两人?说到这里赵恒儒也没招了,只好以实相告,市局督察大队长冯友连虽是我大学同班同学,但是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人家也有原则。不过他暗示我,对照《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纪律条令》,尤喜军可能在公安队伍干不成了。章法成最起码要行政降级chu理,县公安局局长是当不成了。

听到这么说,崔思康着急了,他说章法成任县公安局局长以来,全县刑事案件发案率年年下降,这是有目共睹的。他是个老公安,好公安。

赵恒儒人微言轻,为难地说:“崔县长,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上面有人吗?让上级领导给市公安局施加点压力,对章法成、尤喜军从宽chu理。”崔思康迅速梳理着脑中的信息,兴奋地说道:“我唯一的后台就是市委周源副书记。走,去他家!”

同窗之情世人皆知,同乡、老乡更是连接国人情感、社会资源的重要纽带之一,戴国权和项健伟刚好是同乡。

玉泉县一家不知名的中档茶楼前,卢晓明下了劳斯莱斯车,走进茶楼,直上二楼,推开一间小包间的门,戴国权已在里面饮茶等候。

“汪柱子这一招是妙招,克敌制胜!”戴国权边说,边给卢晓明倒上茶水,自己也端起撇口杯,呷了一口茶,“市公安局政委项健伟是我的同乡,对章法成、尤喜军的chu理是在他掌控之内。”

卢晓明正对口中茶的味道不满意,但戴国权这句话又让他兴奋起来:“哇,这可是个重要的资源,你一定要整合好啊!”

戴国权低调地说:“同乡归同乡,人家有做人的原则,我们期望值别太高。”转而又带着喜悦的语气说,“尤喜军可能在公安队伍干不成了,章法成也不能再掌管玉泉县公安局。”

卢晓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这是个了不起的成果,等于砍掉了崔思康的一只臂膀!”戴国权马上补充道:“也是秦慧楠的一只胳膊。”

卢晓明说:“重要的是几个案件的侦破搁浅了,什么王长根、胡萌萌、肖强强啊,对,还有那个垃圾站的方老头,这些死鬼、半死人,是悬在我们头上的几把剑。现在这几把高高举起的剑,轻轻地放下了,我今晚可以踏实地睡了。”

卢晓明此刻身体放松,内心喜悦,刚才喝不上口的茶,似乎也由淡而无味,变得醇厚丝滑了许多,他接着说:“更有意思的是这把火已经烧向了秦慧楠!”

“玩火者必自焚啊!她自以为将林强盛拉下马就可以春风得意、扬帆远航了,不是那么回事!”卢晓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戴国权,听到的是新的爆料:“市委调查组还有二十天就撤出,解散!”

这个消息让卢晓明大吃一惊:“不调查崔思康了?”商人以追求利益为第一原则,看着他满脸担心,戴国权微微一笑:“二十天后,崔思康必然调出玉泉,市委朱书记已下定决心。老弟,玉泉湖二期引水工程投标资料文件准备好了?二十天后,我立即主持召开玉泉湖二期引水工程招投标新闻发布会!”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卢晓明的心情如过山车般,此刻飞至山顶,他再次端起茶杯,高举茶杯:“好。戴兄,我们以茶代酒,预祝成功!”

再说周源,忙着在书房案头挥毫泼墨,这次的“大智若愚”一气呵成,最为满意,在他自我欣赏的时候,保姆一脸笑容走进来说:“周书记,有贵客了。”

不等周源问,朱明远一脚跨进书房。“朱书记?”周源有些意外。朱明远笑呵呵地看着他:“不速之客,匆匆而至。没想到吧?”

周源走近朱明远说:“就是孔明再世,也不会料到朱明远同志会突然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哈哈哈!”

朱明远看着书案上刚刚写好的草书,夸赞道:“‘大智若愚’,真是字如其人,妙笔成趣啊!”两个人寒暄之际,保姆送来茶水,退下。

朱明远呷了一口茶,道出此行来意:“中央‘八项规定’要常抓不懈,常抓常新。我想知道双休日我们的市委常委们都在干些什么,做点调查。”

周源伸出大拇指,赞道:“你这一招出手很妙啊!对领导干部八小时之内要管,管‘跑、冒、滴、漏’;八小时之外要严管,什么会情人、养小三,搞钱权交易、权色交易,多数是在八小时之外。”

朱明远一脸严肃地说:“对,要防止领导干部特别是县chu级以上领导干部的‘跑、冒、滴、漏’。”

“我周源表现怎么样?八小时之内,规规矩矩;八小时之外,健康有益。”说着他提起笔,“朱书记,你来露一手?”

朱明远再三推托,周源知道他的底,再三恳请,朱明远接过毛笔,心情大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朱明远挥毫,潇洒地用隶书写了四个大字——藏而不露。难得的是这四个字蚕头燕尾,展示了朱明远的深厚功力。

周源忍不住拍手叫绝,一来是为了书法,二来是为四个字,他弦外有音地说:“我是‘大智若愚’,你对应‘藏而不露’,妙,太妙了!”

朱明远看着他,直接说道:“老周,调查组撤出玉泉县的事我给慧楠同志定了最后的时间,二十天。”

周源感觉朱明远似乎下了决心,小心地试探着:“下一站走访哪位?”

不出他所料,朱明远干脆地说:“秦慧楠家。”

周源马上说:“明远同志,论职务你比我高,论年龄我比你长。有些事不能搞平衡,和稀泥。比如说为了套取汪柱子的口供,玉泉县公安局章法成和尤喜军严重违纪违规的事件,慧楠同志的责任是什么?那种‘上级犯病,下级吃药’的套路,不能再用了。”

朱明远点头说:“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周源带着朱明远参观自己的书房。朱明远夸奖室内散发着书香,周源自谦是为装点门面。说话间,朱明远突然话锋一转,问:“你说秦慧楠这会儿在家吗?中午我们谈得不愉快。她是一个不甘示弱的女人,我担心她会去告状。”

“告状?”周源警觉地说,“慧楠同志动不动就越过市委,直通省委书记,这是毛病,我很不赞同。”

短短的几句话,让朱明远觉得他与周源的距离拉近了,两个人上了车,直奔秦慧楠家。

车上,朱明远说:“老周,崔思康不管有没有问题,有多大问题,必须尽快调出玉泉县。这次我已下定决心,希望你能理解、支持。”

周源面露惋惜地说:“崔思康是我一手培养的,从个人情感上来说很难割舍。”继而他迎着朱明远的目光,大义凛然道,“但我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你的关键问题是做好秦慧楠的工作,她是市委组织部部长。调动崔思康,她不行文、签字、盖章,还真不好办呢。”

朱明远不动声色,用极低的声音说:“那就换个人行文、签字、盖章!”

周源一听,十分震惊,转头看着一直温和的朱明远问:“你有这么大的底气?”

朱明远神秘地笑了笑。

“难怪你写了‘藏而不露’四个大字。文如其人哪,哈哈哈……”

周源正笑着,手机响了,保姆来电说崔思康在找他,正在客厅等着。崔思康心急,抢过保姆的话筒,汇报章法成和尤喜军的事。他不知道在电话另一头,周源的脸色越来越沉,不等他把话说完,只听周源严肃地说:“我有事回不去,你也别等我。关于章法成和尤喜军的事,你别跟我说,我也不想听。这件事影响很坏,怎么chu理?从公安部到省公安厅都盯着呢!我一个快退休的市委副书记插不上手,也扛不了这么大的事。我要说的是你作为领导,要敢于担当,不能把责任推到下级的身上。”

崔思康一听,急得抓耳挠腮,他想解释什么,岂料周源再次打断他,语气如六月里的冰。他说最瞧不起的是出了事不敢担当的人。尤喜军不是董存瑞,也不是黄继光。他就是舍身也炸不了碉堡,堵不了枪眼。

周源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崔思康如同掉进冰窟似的浑身冰凉。这时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周源挂断电话,崔思康眼前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