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要牵牛鼻子,不拽牛尾巴
这天晚上,崔思康回到家时快九点了。范琳琳已经弄清楚了崔思康县委书记职务没有宣布的原因。刚开门,她就火力全开了:“举手之劳,既救了人,还可往你的政绩上加分,这样的好事,你非但不干,还让它燃成熊熊大火,烧向了自己。怎么想的?猪脑子也不会这么笨啊!”范琳琳越说越急,越急就越来气。
崔思康痛苦地抱着头,沉默着,半天憋出一句:“你跟秦慧楠一样,咄咄逼人。”
看着眼前的崔思康,范琳琳心中的怒火更旺,话语更难听了:“如果我是秦慧楠,也会揪住你不放。挑战社会公德的人,提拔什么县委书记!原地踏步,保住常务副县长职务就算万幸了。”
面对范琳琳的紧逼,崔思康火了:“我是一个什么人,你应该了解的!”
范琳琳越说越来劲:“你还有理了?有本事朝秦慧楠发火去。你们不是校友吗?看看你们当年拍的照片,两个女人搂着一个男人,亲密无间。冲着这情分,她就应该帮你。”
“这照片只是同学之情,与今天的事毫无关系。你别放大,别过度解读,更不要上纲上线。”
“过度解读,上纲上线?崔思康,就因为那红格子围巾和‘永远珍藏’的照片,我对你说的话就大打折扣。你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没有!你必须说清楚。”
家庭不是讲理的地方,尤其是和生气的女人讲理,更是自讨苦吃。崔思康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青年人,激情燃烧,谈过恋爰,这是正常的,你不能揪住不放。那围巾和照片放在哪了?”
范琳琳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吗,毁灭证据啊?没门儿!说老实话,你们上过床没有?”
崔思康看范琳琳越说越离谱,愤怒了:“你胡说什么!”
范琳琳看崔思康的样子像是真没发生过什么,但依然不依不饶:“你发誓,对天对地,对你父母,都行。”
崔思康看着揪着不放的范琳琳说:“不,我就对你发誓。”
崔思康此刻的眼神让范琳琳胆怯,其实她心里还是信任丈夫的。她话锋一转:“行了行了,这事先搁一旁,账以后再算。现在抓主要矛盾,先解决肖强强的问题。你说在车上睡着了,不知道有人拦车喊救命,是肖强强自作主张没有停车抢救王长根。这情况肖强强能证明吗?”
崔思康说:“这都是事实,他为什么不站出来证明?”
范琳琳这才放心了,她想只要肖强强能把这事全扛着,这一关崔思康就能过去。于是她强行把崔思康拖出家门,拽上车,要去肖强强家走一趟。
肖强强坐在保时捷的副驾驶座上,开车的人是风情万种的吴雪姣。车停在一chu老旧的小区,到了肖强强的家。看看屋里,吴雪姣脸上的失望一丝掩饰都没有:“这就是你的家啊。”
“我早就让你有思想准备,家里乱,目不忍睹。”肖强强走到窗口,拉开窗帘,一下愣住了。他看到一辆红色小跑车正缓缓朝楼下开来,这车他再熟悉不过了,不由得嘴里嘀咕了一句:“她怎么来了?”吴雪姣马上来到窗边:“谁?”肖强强说:“崔县长的夫人!”吴雪姣不假思索地说:“肯定是找你的,为王长根的事。”
肖强强问:“我怎么办?”
吴雪姣拍着他的肩膀:“你把这事扛过来。”
肖强强惊讶地问:“我扛,凭什么?”
吴雪姣说:“你已走错了第一步,还怕第二步?”
肖强强心里一惊:“什么第一步、第二步的?”
吴雪姣打开手机中的一段录音:“肖强强,十万元已经打到你的微信上。你要做的是明天早上送崔县长回县城,不管路上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停车。”
肖强强简直要崩溃了,知道他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语无伦次地咕哝着:“你?!这是……”
吴雪姣诡秘地一笑:“这是卢总送给崔思康的大礼包。”
楼下,范琳琳停好车,抬头往楼上看了看,对崔思康低声说:“楼上灯亮着,人在家。走,一块儿上去?”
崔思康把屁股往座位里面挪了挪:“我不上去,你也别上去了。”
范琳琳火了:“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是县长,是摆谱,不愿登人家的门是不是?他是你的驾驶员,是掌握你方向盘的人。”
崔思康担心地说:“你想想,我来找他,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和别人串供,订立攻守同盟。”
范琳琳发出质问:“你认为你做的事见得了人?”
崔思康恼怒了,吼道:“回去!”
范琳琳打开车门起身下车,重重地关上车门。
吴雪姣趴在窗台看着楼下,嘴里说:“看到了车里的崔思康。”
门铃响,肖强强紧张地说:“来了,你去里面,千万别出声。”
肖强强开门,并没有看到崔思康,心里不高兴了,到了楼下不上来,分明是瞧不起人。
范琳琳走进来,用鼻子嗅了嗅说:“好浓的香水味啊,金屋藏娇呢?”
“范院长您说笑了,”肖强强两手一摊,“哪家的娇会藏在我这狗窝啊。”他打开冰箱,取出饮料,递给范琳琳,“范院长,就您一人吗?”
“啊,思康在楼下,”范琳琳尴尬地说,“本来要上来的,但来了个电话把他拦住了。强强,有件事要求你。”
肖强强爽快地说:“太客气了,有事您发话。”
范琳琳说:“王长根的事……”
肖强强毫不犹豫地说:“那当然。就算这事是崔县长的错,我也要扛过来!”
范琳琳十分感动地说:“强强,我代表老崔谢谢你。这几年,老崔对你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
“放心吧,崔县长没事的。”肖强强鼓起勇气说,“范院长,请您转告崔县长,我要求调到国土局的事,请他考虑一下。”
“这事我一定帮你问。”范琳琳起身告辞,肖强强将她送到门外,直到下楼。
这天夜里,田振鹏一觉醒来,看到秦慧楠还坐着,一会儿伏案疾书,一会儿苦思冥想,心疼极了。他走到妻子的身旁,两手搭在她的肩头问:“又失眠了?”
“一团乱麻,压力山大,快崩溃了。”秦慧楠放下手中的笔,取出装在塑料盒里的那块石头说,“你想用这块石头告诉我,崔思康的见死不救另有隐情?”
田振鹏说:“有人故意挖坑,让崔思康往里跳,不是没有可能。昨天下午,我和尤喜军去医院,找了王长根的主治医师孙志华,调看了王长根后脑勺肿块的X光片。”
秦慧楠有些惊讶地马上说道:“不愧是‘田大痕’,总是看三步走一步。”
田振鹏说:“可以这样分析——那天风大雨大,王长根驾着电动车,在公路边道上行驶。突然,从路牌旁闪出一个身影,对着他后脑勺猛砸一块石头。王长根大叫一声,栽倒下来,车翻了。”
“这个设想太奇特了,难以置信。但是,让我豁然开朗。”秦慧楠突然起身,茅塞顿开地说,“设套、挖坑,目的是阻止崔思康县委书记职务的任命?”继而一想,她的思维出现了拐点,“可是,要把崔思康拉下马,理由多的是啊,何必挖空心思设这么一个套?”
“作风霸道、以权谋私、倒卖引水工程、权色交易……”田振鹏说,“因为这些罪名的结论都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不能扳倒崔思康,所以有人使出了‘人民县长,见死不救’这一狠招。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从政治上置崔思康于死地!”
“有这个可能?”秦慧楠将信将疑地问,“证据呢?”
说到证据,田振鹏沉默了。
秦慧楠说:“王长根是自己跌倒,还是被别人击倒,那是公安的事,但不能推翻崔思康见死不救的事实。你费了好大的劲,被人追尾、冒着车毁人亡的危险找到的这块石头,对我如何chu理崔思康毫无意义。”
田振鹏说:“崔思康真倒霉,撞到你的枪口上了。”
“错,不是枪口,是良心!”秦慧楠拿出导航图,“明天你帮我查查这张图,是什么人送来的?”
田振鹏拿着导航图看了看:“尽力。”
秦慧楠笑着说:“你的优点是听话,不讨价还价。”
田振鹏说:“不讨价还价?我这是下级服从上级。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三把手’。”
秦慧楠乐了,幸福和甜蜜的笑容仿佛是一朵绽放的鲜花。
早晨上班后,任大年、邓亦先、杨娟正在擦桌子、拖地板,忙得不亦乐乎。秦慧楠走进办公室,看到大家热火朝天的样子,会心地一笑。她让任大年帮着把她的办公桌搬出来,里间让给周源副书记。任大年调侃道:“我们这个调研组规格太高了,有两个市委常委,还有省委组织部的领导。”
邓亦先马上说:“我可不是领导,小chu长。”
秦慧楠看着大家,稍加思索:“这样吧,我和周书记都是组员,推选大年当组长。怎么样?”
邓亦先和杨娟笑着向任大年敬礼:“服从领导。”
任大年开着玩笑说:“我当组长?高chu不胜寒哪!”
这话被刚好走进室内的周源听到:“哈哈,什么高chu、低chu的,大年,让你干就干呗。”
秦慧楠转而又问:“通知肖强强了?”
正说着,赵恒儒领着肖强强走了进来,他嘱咐肖强强,几位领导问你话,要有问必答,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实话实说。交代完毕,他走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室内出现了暂时的沉默。肖强强耷拉着头靠在椅子上,任大年慢条斯理地拿出纸和笔,打开录音笔,准备记录。
秦慧楠看着似乎有些抵触情绪的肖强强,和风细雨地问:“强强,你给崔县长开车几年了?”
肖强强回答:“六年多了。”
周源接过话问:“你是党员吗?”
肖强强垂下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在争取。”
秦慧楠说道:“谈谈你对思康同志的看法,优点缺点,好的坏的,畅所欲言。”
肖强强有些犹豫:“这个……”
周源看他有顾虑,鼓劲地说:“没关系,这是和组织谈话,不要有任何顾虑,为你保密。”
肖强强说:“崔县长这个人,怎么说呢?我觉得人挺好的……”
周源决定不再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他问道:“当王秀芹拦车呼救时,你确认崔思康同志在车上睡着了?”
肖强强装聋作哑地问:“王秀芹是谁?”
任大年看着他严肃地问:“王长根跌倒在地,突发脑溢血。你开车路过,王秀芹拦车喊救命,为什么不停车救人?”
肖强强倒打一耙:“任部长,这故事编得不精彩吧?”
“你说我们在编故事?”任大年心里来火了,但是他忍着,面色严峻地说,“肖强强,两个市委领导在这,大道理小道理跟你说了很多,你以为这是闹着玩呢?”
秦慧楠从手机里调出王秀芹的照片:“看看她,认不认识?”
肖强强看着手机相片,摇摇头说:“不认识……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
秦慧楠提高了语调:“可人家认识你!”
肖强强惊讶地看着她,不相信雨中擦肩而过的瞬间,自己的这张脸会被王秀芹看清、记住。
秦慧楠步步紧逼:“肖强强,王秀芹来了,你敢面对她吗?”
肖强强一愣,手心都出汗了,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恢复镇静,咬着牙吐出一个字:“敢……”
肖强强表情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秦慧楠的眼睛,她说:“怎么?语气不坚决嘛。”
面对秦慧楠犀利的目光,肖强强放大了点声音说:“敢。”
秦慧楠朝任大年使个眼色,任大年走出办公室。不一会儿,王秀芹走进来,她一眼就认出了肖强强,横眉怒目地叫道:“是他,就是他开的车!”
肖强强依然怀着侥幸心理,站起身来,指着王秀芹:“大姐,你说谁呢?你看错人了!”
“我不会看错人的。”王秀芹说,“兄弟,凭良心说话。如果你当时停下来,我爸会赢得最佳抢救时间……你也是政府的公务人员,吃的是人民的饭,见到人民群众的危难,怎么能见死不救?你的心怎么能那么冷漠……”王秀芹哽咽起来,杨娟将她带了出去。
任大年看着低着头的肖强强,掷地有声地说:“肖强强,你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录在案,是要负责任的。”
此时,肖强强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他情绪激动起来:“不就是没有停车救人嘛,又不是杀人放火!你们不要再查了,崔县长当时在车上睡着了,我没有停车,这事全是我的过错,我全兜着,你们放过崔县长吧,我错了……”肖强强哭了,很伤心,“你们有精力,有时间,多抓贪官,抓什么没有停车救人,有什么意义!”
“肖强强!”周源声音虽然不大,但气场强大,“你糊涂,你混账!”
“周书记,求求你们,不要再查了。”肖强强可怜巴巴地央求道,“不管怎么样,这事我全部负责,开除、坐牢,我认了!”
杨娟走到秦慧楠面前,耳语道:“秦部长,戴国权找你,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秦慧楠开门时,戴国权正好就站在门外,也不知他来了多久。他说来了十几位省内外记者,堵在楼道里,要采访肖强强。他的意见是家丑不可外扬,肖强强千万不能接受采访。可秦慧楠决定,把会议室的门打开,让记者们进去,茶水招待,过会儿她带着肖强强去见他们。这个决定让戴国权措手不及,这才体会到秦慧楠不按规矩出牌的滋味。
谈话暂告结束后,秦慧楠和肖强强一起面见记者。早已守候的一群记者,陆续起立、鼓掌。戴国权说:“大家安静,请秦部长指示。”
秦慧楠说:“对不起,纠正一下,从我口中说出的话,永远没有什么指示,只是平等的沟通和交谈。现在请大家提问。”
记者甲站起身来:“菜农王长根雨天摔倒,突发脑溢血,不停车施救的那辆红旗轿车,当时玉泉县常务副县长坐在车上,开车人正是肖强强。情况是这样吗?”
肖强强立即回道:“没错,是我开的车。”
记者乙问:“我们也了解到,王长根因为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导致长时间昏迷不醒,医生说有可能变成植物人。错过最佳抢救时间的责任人,一个是常务副县长,一个是驾驶员,谁负主要责任?”
面对这个刁钻的问题,秦慧楠冷静地说:“我们正在调查,让调查的结果说话。”
记者丙站起身来:“秦部长,你是新官上任,是不是借第一把火闪亮登场?如果这把火烧错了对象,你应该负什么责任?”
秦慧楠展颜一笑:“你的问题很尖锐。”
记者丙追问:“秦部长不喜欢尖锐吗?”
“这个世界上,谁不喜欢听好话?好话让人听着舒服,好话有市场,好话会鼓励人,好话也是‘马屁精’的温床!”秦慧楠的话把众人都逗笑了,她接着说,“尖锐的问题就是忠言,忠言逆耳嘛。抓住王长根事件不放,不是我要闪亮登场,而是将玉泉新的县委书记隆重推出。你们说我新官上任三把火。说少了,不是三把火,有可能是十把火、三十把火。但是,哪怕是烧错了一把火都不行,绝不原谅自己,我接受你们的监督。”
听到秦慧楠的回答,众记者热烈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