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天河之中,忽有黑影朦胧,从那片迷蒙中飘荡而出。
待到近了些许,叶枯才依稀间得见,那黑影许六尺多长,尺许宽窄,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橙黄,那是一层蜡状的油脂,层层密封,结成了一个厚而大的茧。
那茧中定是裹着什么!
像是裹着一个人,只这悬空天河中光线太暗,又有水波涌动,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线便被扭曲地不成模样,看不清其容貌,只透出一阵令人心悸的诡异与要挟,犹如一个无处皈依、无处安身的幽灵。
天河悬尸,它从一片迷蒙中降临,在这空寂的大河中飘荡,不知欲要去往何处。
叶枯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这种情况下,无端从上流飘出一具尸体来,任谁来了心中都要发怵。
犹豫再三,他长出了一口气,并未选择往悬空天河的下游逃去,心想:“是祸躲不过,若这具蜡尸是这天河中的诡异,那无论我向下游逃出多远,总会被它追上。”
事到如今,叶枯自不会天真的以为往下游而去便能脱出这道天河的束缚,无论这蜡尸有什么诡异之处,到最后都是避不开的,说不定还能从它身上发现离开这里的方法。
叶枯不敢用手直接去接触这诡异,待那具蜡尸靠近了,他便小心翼翼地,以一道阴阳玄气将其引了过来,引入了这光幕之中。
与他想想中的不同,这具蜡尸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对于阴阳玄气的到来毫无反应,当它进入到光幕之中后,叶枯将玄气撤回,失了水流与玄气的托举,它便笔直地向下坠去。
叶枯微微皱了皱眉头,心念一动,阴阳玄气便托在了蜡尸下面,这具蜡尸只气息全无,其下有黑白做衬,静静地浮在叶枯身前,暗黄色的大茧古朴而沉寂,似是从岁月长河中漂流而下,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剥离了蜡尸身上的油脂,当那层暗黄的,其中还夹杂着许多黑色颗粒的粘稠滑腻之物剥落而下时,这具蜡尸的真容才得以重现于世。
这是一个女子,衬以绝代风华,若出水芙蓉,清丽绝世,秋水为神玉为骨,叶枯甚至能看到那修长的睫毛上挂着一点玄冰也似的白,轻轻颤动,她双眸紧闭,像是睡熟了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气机流露。
有馨香若兰似麝,幽而不绝,悬而未断,如丝如雾,让人心旷神怡,使人魂牵梦绕。
“她是谁?她真的……死了吗?”这女子太过完美,是美玉无瑕,是仙葩吐瑞,方才能凝聚幻化出如此天作之人,让人甚至不敢,或说是不愿相信,连这等广寒宫上的仙子,都会有身陨之日。
“啊!”
不知何时,叶枯竟是已将这具蜡尸抱在了怀中,当他猛然惊醒时,惊叫出声,登时手上一松,不是怕了其背后可能暗藏的诡异,而是不愿亵渎了这位无瑕仙子。
“糟!我这般莽撞,岂不是会害仙子摔下去?”
叶枯只这么想着,回过神来正要伸手去接,却见到那具仙尸身上流转出一片炫惑的晶莹,她悬浮在空中,琼鼻秀口,颈项纤细,一身粉嫩只在吹弹之间,半世容华只比欺霜胜雪,圣洁而无瑕。
此刻,那包裹着仙子的蜡油早已完全剥落,那柔软而修长的仙躯上,不断有霞光绽放,衬得她愈发神异,愈发的不凡,愈发不容亵渎。
剥落下的蜡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不见,似是融化在了这一道道圣洁无比的神华之中,叶枯只看得呆了,说不出话来。
恍惚间,这位仙子似是活了过来,心脏开始搏动,若葱管般修长白皙的手指似是轻轻一颤,神芒接天而上,垂下九色华彩,神辉在天际闪耀,地涌甘泉,万灵吐瑞,一片祥瑞之意。
“……”
但就在这山河锦绣之时,天降瑞材之刻,恍惚间,叶枯似听见有人在低语,这低于像是被裹在了一阵风里,在苍茫的大地上爬行,如泣如诉,但任他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法听清这阵低语究竟在说些什么。
突然,山摇地动,接天而上的神芒急坠直下,九色华彩成了雾中花影,渐渐不再凝实,变得虚幻,神辉渐渐隐,地泉枯竭,万灵皆没!
霎时间,周遭齐齐一暗,一切的光华,一切的异象,一切的祥瑞,俱都消失不见,圣洁光华收敛,那具女尸彻底沉寂了下来,刚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叶枯的错觉一般!
仙尸无瑕,悬浮在叶枯身前,冰肌玉骨,一身皆白,发丝晶莹,随意的披散而下,此间无风,却见其轻舞慢飞,慵懒尽显。
“她,竟落发了。”
漫动的晶莹款款而下,叶枯抬手,将那一根头发捧在了掌中,就在这一瞬之间,这根闪着莹光的头发便寸寸消融,散做了无数星点,漫漫洒洒,好似无数只细小的萤火虫,瑰丽无比。
“是不容许有人触碰到她吗?”叶枯凝望着自己周遭这片被星点“霸占”了的小世界,那一缕发丝虽是已消失不见,但叶枯却总觉得其并没有消亡,而是回到了那女子的头上。
在他方才抱住这具女尸的时候,那一层蜡油还没有完全剥落,所以叶枯其实并没有接触她的身体。
越过那错落有致的星子,叶枯的目光落在了那具女尸身上,神光皆敛,异象不存,但她依旧是无瑕无垢,仿佛已是臻致了完美之境,让人生不出丝毫亵渎之意,自然,也觉不出丁点儿的亲近。
“难道说……”
叶枯挥手一抚,抚散了这满目的星点,他缓缓伸出了手,向着那无瑕女尸探去。
“噗通,噗通!”
就在叶枯的指尖即将要触及无瑕女尸的衣物时,头顶上传来了数声响动,是有什么东西坠入了水中,也正恰恰坠在了这片他看的见的水域。
他一下缩回了手,抬头向上看去,听那声响,叶枯只以为又是几块石头坠了下来,却没想到,一眼看见的,却是一具白骨。
雪白的骸骨,浑身多处都破碎了,一些部位有被扭曲的迹象,更甚至于是缺损,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人形,整具骨架上罩着一层乌光,妖邪的灰气让其周遭的水流都蒙上了一层暗色。
在这骸骨的上方,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黑色,近了些才看清,那是一堆废铜烂铁,在它们从光罩旁坠下的时候,叶枯清楚地看见,这些烂铁废铜上,或多或少,都被刻下了道文,只这些都被磨灭侵蚀,变成了一块块乌黑似锈斑的东西。
这些碎片并不属于同一件东西,其上的道文虽是已然在岁月中消磨殆尽,但从那惊鸿一瞥中,依然能窥见其截然不同的数股道韵。
“这些东西……都是古器,能承载这等道文,完好时定是强大的灵宝,可惜了。”
叶枯并没有选择抓几块残片来仔细研究,这些东西磨损的太厉害,无论其有多么辉煌的过去,都已是做了历史中的沙尘,毫无助益了。
至于那具白骨就更是如此,需知这条河中的一切都不能以常理度之,更何况,那个人明显是死了有些时日了,却依然是“坠入”河中,而不是顺着天河,从上流漂下,周身又生出那乌灰,是谓之曰不祥,叶枯不敢轻易有所沾染。
一如此前的那堆乱石,叶枯也只看着这具雪白的骸骨同这些废铜烂铁一道沉了下去,沉入那不可测,不可揣摩的黑暗之中。
“说起来,这一根惊惶木拐杖从上游漂来和那一堆碎石从天上坠下,好像前后也是差不多的时候。”
经这么一岔,叶枯只深深看了那具无瑕女尸一眼,却并未再想出手试探的事情,也并没有将这无瑕女尸从阴阳玄气结出的光幕中扔出去,他只盘膝而坐,身下以一团黑白玄气托了。
就这样,他这段孤独的旅程不再孤独,一人、一尸,人只闭目凝神,修炼真气,尸也只静静沉浮,却不需叶枯再废半点心思,为她分出阴阳玄气了。
这道天河之中,依旧是日月不现,昼夜不交,岁月不知,又是一段不知长短的时间悄然而逝了。
“轰隆隆!”
水响入耳,这声响,不同于有物坠入河中,更不是有物从大河上游漂来,叶枯嚯的一下站了起来,留下一道阴阳玄气以维持光幕不散,自己则一冲而上,从悬空天河中探出了头去。
顺着这河水奔涌的方向,只见有一大面山壁,横空而出,那山壁如一片雪白的大幕,拦住了悬空天河的去路,没有任何的孔洞可供河水流通,只奇怪的是,这天河河水击在石壁上,却没有荡起半点水花,只好似没有阻隔,畅行无碍。
可更令人费解的是,无物却有声,叶枯听的分明,这水声定是从那面山壁上荡开无疑。
“这是怎么回事?”
自从叶枯坠入这条悬河以来,遇到的尽数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事情,或者说这条河本身就是超乎想象之外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