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鹭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忍不住颤栗发抖。
她在害怕,仿佛世界的某一角正在崩塌,而她站在世界的中央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崩塌向自己蔓延过来。
如果不仅是家人会是什么,她不敢往下想。
理智在说:一定是自己的思维跟不上乔正岐的思路,又把他的话想偏了。
情感在说:你不是一直觉得他的背影可望而不可及吗?他在向你靠近,你为什么要躲开?
理智和情感两个小人不断在脑子里打架,打到最后,原鹭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毕竟刚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的反应那么冷漠,还用冰凉凉的语气哄她下楼。
所以她现在是蒙着被子在自导自演着什么?
原鹭气呼呼地把被子一掀,煮熟虾子般的脸颊一直滚烫至耳根。
原鹭吹了口气,把垂在脸上的发丝呼开,从床头柜够着了手机拿到手里。
一整天没开机,一解锁屏幕就是数十条微信轰炸进来。
吴津:嘛呢?一整天不开机,知道你今儿开始休年假不出来嗨一下啊?
姚菲:下班了没,我们家在晾腊肉,你馋不,等会晾好给你发张照片。
林慕发了条语音:我和吴津在香舍,明天在家里吃完年夜饭要约桌球,你来吗?
妈妈:鹭鹭,邮政又丢包裹了,我给你寄的鳄鱼油和几样粉霜半个月都查不到运单详情,你收到了吗?
原鹭把所有的消息都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紧急的事,就直接把聊天页面往下拉打开了和乔正岐的对话框。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一个星期前她问他年三十晚上要不要去大姑姑家过,他没有回。
原鹭咬了咬嘴唇,在收藏的表情里挑了个最爱的二脱神经质doge脸发过去。
等了半晌对方没有反应。
她又发了个邓超逗比的“we are 伐木累”表情发过去。
哈哈,这回乔正岐那边终于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得陇望蜀么?一个表情不够,还要再发一个,俗。】
哈哈,她都可以想象到一本正经的乔正岐打开微信看见这两个表情时一脸嫌弃的模样,就算俗不可耐,原鹭仍觉得今晚的尴尬被自己化解得不错,至少明天两人再见的时候不会彼此找不到对视的眼神。
她是一个有了问题不喜欢拖过夜的人,这性格的养成大概得追溯到她在乡下跟她奶奶学垒灶头的那时候。
原本家里用的是土灶,后来时兴煤气灶,二叔过年回乡下的时候给奶奶也置办了一个煤气灶,还让泥水匠把原来的土灶给捣了。
二叔一家过完年回市里去了,一桶煤气用完,奶奶让小卖部的人送煤气的时候一问煤气的价格就对小原鹭直摇头:“这怎么用得起,原来的土灶多好,烧柴不带本钱,柴没了就上山去砍,煤气这东西还是归城里人用合适,咱们用土灶舒坦!”
奶奶带着原鹭连夜垒灶,因为奶奶说要是晚上不把灶垒好,明天就没得吃,得饿肚子,唬得五岁的原鹭帮奶奶搬砖一刻也不敢偷懒耽搁。
原鹭至今都记得当时的场景,总觉得自己这不把问题留过夜的性子就是那时候给唬出来的。
原鹭笑着回忆童年趣事,心情也明亮了许多,回复道:星空很美,秘密阁楼也终于见识了庐山真面目,下次把弓箭借我耍耍?
乔正岐刚从楼上下来,一路下楼,一路回她消息:水果还吃不吃?实验台上的。
原鹭回想起好像自己是把水果拼盘随手一放,但眼下她还没把胆子彻底擦亮,只敢隔着手机屏幕和乔正岐打岔儿。
【拿上去给你吃的。明天赶早我去陆家桥菜市口赶早市买几斤新鲜的螃蟹,奶奶爱吃螃蟹,原本小姑姑家里有别人送的螃蟹,但是是冷藏的,怕是没有活的入口鲜我就没要。】
【多早?】
【大概四点多?反正菜市口侨货的不怕早,越早海鲜越新鲜。】
【我送你】
原鹭顿了顿,没有马上回复,不过转念一想她花这功夫去勾搭乔正岐不就是为了化解尴尬么,他要送她,她怕什么,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抠脚汉子。
原鹭用视死如归表情,打下如下内容:行呀,到时候你别嫌菜市场脏就成。
【……】乔正岐发了一串省略号。
他路过二楼,往原鹭房间的门瞥了一眼,低头看了看手里碟子上一块被她啃了一口的苹果,唇边缓缓咧开一个很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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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和乔正岐的对话窗口,原鹭呼了口气,整个人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开始一条条回复刚才开机时候收到的留言。
给妈妈的:邮政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前段时间官方微博刚被吐槽大批扣留过了海关的包裹,有的网友还在底下说一扣就是一个多月东西都过期了,估计妈你寄的包裹也被邮政给坑了,明天我打电话去问问。
给姚菲的:这肉酱渍的颜色一看够味儿,把我馋虫都勾了出来,去年你从家里给我带的腊肉我拿回家,光是煮饭的时候混在生米里一块煮,一打开电饭煲那香味儿把我家的狗精勾得都够呛。
给吴津的:……(一串短的不能再短的省略号)
给林慕的,她斟酌了好一会才回复:明天恐怕不行,我去医院陪我奶奶过大年呢,赶来赶去的路上肯定堵,你和吴津好好玩,回头咱们再约。
刚给林慕发完就收到了吴津的消息:哈哈,你先给我回,林慕不服气。
原鹭翻了个白眼,牙痒痒地哼了一声,继续回他一串无语的省略号:……
就没见过吴津这么爱往自己脸上贴金自作多情的,没看见她给他的省略号和给林慕回的嘛,这是多么大的差别待遇啊!拜托稍微有点儿自知之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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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再见面的时候,原鹭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自然,眼神略微躲闪不敢直视乔正岐。
凌晨四点闹钟响起,她才眯了不到三个小时,昨晚聊微信聊到一点,匆匆洗漱就赶紧倒床上睡,翻来覆去又耽误了会,感觉才深度睡眠没几分钟闹钟就响了。
顶着两只乌青的熊猫眼,原鹭给自己的眼下狠狠地上了一层遮瑕,又把腮红膏挖了一小指甲在手背揉开,蘸了点到脸颊两边匀开,这会镜子里的自己才看着有点气色。
上了年纪再熬夜就不能像十五六岁那样还能容光焕发了,不是她怕老,是讨厌看见镜子里没精打采的自己,连带着一整天的心情都会down下去好多。
抿了点玫红色的唇蜜,原鹭收拾好自己就准备联系乔正岐。
乔正岐先她一步来了条微信:我在楼下了,起么?
原鹭:【好了,马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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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驱车到陆家桥的菜市口,天色灰蒙,车外还有凛冽的雾气。
在C城,一天之中开车最舒坦的时候大概就是凌晨三点到清晨五点这会,三点以前夜场没散的还很多,五点以后整座城市就慢慢苏醒了。
路上花了四十来分钟,车速平均70码以上。
原鹭坐在副驾上,偶尔偷偷地从车窗的倒影里观察乔正岐。
他脸上的表情很少,顶多偶尔会寡淡地看她一眼,大部分时候都是专心地开车。原鹭看得无趣就把座椅放倒,干脆补了个回笼觉。
乔正岐把车停好,原鹭迷糊间觉得车不走了,就用酥懒的声音问:“到了?”
每个人刚醒的那一瞬间,戒备都会放至极低。
乔正岐听了她近乎撒娇的语气,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原鹭意识到刚刚那声奶猫一样的叫声出自自己,很快就恢复了清醒,干干地咳了一声打破车里的静寂:“下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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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场的早市也是极为热闹,有经验的主妇们为了一家老小一天的可口下饭菜,很早就杀至菜市场。早市的海鲜档口往往人头攒动,是最打得最火热的一片区域。
原鹭这张年轻的脸夹在主妇们被岁月侵蚀的脸中间,显得略微青涩稚嫩。
原鹭拉着乔正岐,一边带他迅速穿越肉食档口,一边说:“这块儿的猪骚味浓,你吃不消,咱们赶紧走。”
乔正岐确实有些难以接受菜市场腐臭混杂着咸鱼类干货的味道,不过还不至于像原鹭反应的那么忍受不了。
乔正岐忽然发现她可能对他有着某种芥蒂很深的误解,似乎总是在忌怕着他,忌怕那些她自己可以强忍的东西会轻易地触怒他。在她的潜意识里他或许只是一株被束之高阁的幽兰,纵使入鲍室,也会担惊受怕着幽兰对鲍室的嫌恶和讨厌。
事实上他不是幽兰,他也不忌讳和她一样忍受那些世俗里肮脏污浊的东西。
乔正岐拉住她的手,紧紧地回握,缓住她急乱的脚步,说:“没关系的,我们可以走慢一点。”
走慢一点,才可以并肩同行。
原鹭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她的手就莫名其妙地被他牵住了。她试探着把手收回,他却视若无睹地用大掌更紧地包裹她的小手。
她的手心在冒汗,脸上的温度也随之愈升愈高。
“海鲜档到了,我去挑螃蟹。”她有些落荒而逃地把手挣扎了出来,心虚地一个人挤到大妈们的队伍里去挑拣螃蟹。
“哎哟小姑娘厉害的咧!一下就把我挤到旁边去了。”
原鹭听见周围某个大妈的剽悍巨嗓,脸腾的彻底红了,把头埋得更低去挑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