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谋反”收军之后,李存勖得到了周德威父子阵亡的噩耗,悔恨不已,悲不自禁,忍不住放声大哭,“丧吾良将,吾之罪也!”稍后,卢质也回营报到。卢质是与张承业一起拥立李存勖的“开国功臣”,此人有一个特点,就是爱喝酒,而且爱耍酒疯,“性疏逸”。他的故事后文还会慢慢展开。李存勖问他王缄在哪儿,卢质回答“吾醉不之知也”。随后,就传来了王缄阵亡的噩耗。前文在讲韩延徽出奔契丹的时候,曾经提到过,王缄虽然深得李存勖喜爱,然而此人小肚鸡肠、心胸狭隘,口碑差劲。这一次,他的死应该是死得不明不白,未必是死于后梁之手,很有可能是在乱军之中,被自己人谋杀。卢质喝得大醉,都能平安归来,清醒状态的王缄怎么就不能回来呢?“吾醉不之知也”,他不知道的究竟是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乎?王缄之死因此成为了千古迷案之一,他的一生终于可以用一首诗盖棺定论了:畏惧淫威,屈节投河东;投石下井,露布辱旧主;嫉贤妒能,谗害韩延徽;苍天有眼,胡柳自归属。胡柳陂之役中,最让李存勖感到震惊和愤怒的,是李嗣源的举动。混战中,李嗣源跟养子李从珂被冲散,跟主力部队失联,然后从逃兵口中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李存勖已死!”于是率领本部兵马踏冰渡河,去往相州。几天后,李存勖率军继续向西攻打,占领了濮阳。李嗣源得到消息后,立刻率军前来报到。李存勖大为不满,质问他:“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着急渡河干什么?你想回太原做什么?”显然,李存勖十分怀疑李嗣源的动机。李嗣源急忙叩头请罪,说自己是被乱军冲散,找不到组织,又听说大王您已经北渡黄河回师太原,所以才率军追赶。骗鬼呢?李存勖真想以谋反的罪名杀掉这个居心叵测的干兄弟。然而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刚刚立了大功,而且李存勖之前从李嗣源那里挖了墙角,元行钦也多次救李存勖于危难之中,李存勖还想继续挖墙脚,偷偷地引诱高行周,被高行周婉言谢绝。元行钦、高行周等原为幽州刘仁恭部将,李存勖吞并幽州时投降,初置于李嗣源帐下,李存勖爱惜其人才,故而明争暗诱。综合各方面的因素,李存勖总算网开一面,没有杀了李嗣源,而只是罚他喝一杯酒,以示惩罚,并表示既往不咎。然而李存勖从此之后就没有真正的释怀,他对李嗣源开始不信任,处处提防,排挤打压。恰恰是因为李存勖的猜忌和排挤,才使李嗣源最终坐上了皇帝宝座,这是后话。河东军攻克濮阳后,把战线推进到了濮阳北面的德胜渡,这是古黄河渡口,位于黄河北岸。控制了德胜渡之后,河东军就不必绕行东面的杨刘城或麻家渡了,缩短了战线和补给线,对后梁的威胁陡然升高。这时候,胡柳陂败退下来的后梁士卒如惊弓之鸟,仓皇逃到汴州,无比惊恐地向京师民众描绘战况的惨烈,还说河东军打了胜仗,马上就要打到汴州啦!恰在此时,部分溃散失联的河东士卒也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地来到汴州附近,还向当地百姓问路,“劳驾,请问河东军营怎么走?”汴州百姓奔走相告:河东大军兵临城下啦!军营就驻扎在汴州附近!霎时间,汴州鼎沸,全城军民惊慌失措。朱友贞也吓得魂不附体,强征百姓登城防守,随后又想逃往西京洛阳,只因夜色太深而未动身。万幸,又是一场虚惊。夹城之役双方各自收拢残兵败将,积蓄反攻力量。为了巩固前线阵地,李存审在德胜渡修筑南北两城。古德胜城被古黄河一分为二,北岸称德胜北城,南岸为德胜南城,黄河改道后,南城被毁,而北城则成为今天的河南省濮阳市。从杨刘城到麻家渡,再到德胜渡,河东军的阵地不断西进。如果后梁不能在德胜渡挡住李存勖,那就只能在滑州抵挡了,如果在滑州还抵挡不住,那就只能打汴州保卫战了。后梁总司令贺瑰,决不能坐视河东军经营德胜渡,于是集结队伍,对德胜南城发动猛攻。贺瑰发挥了主场作战的人数优势,百道攻城,没有佯攻与助攻,所有方向都是主攻。同时,派出一座“移动堡垒”,横亘在黄河中流。这座移动堡垒是用大竹索将十几艘大战舰首尾相连,外面蒙上牛皮,四周加筑城垛,架设栅栏。横在河中央,用以阻挡北城的援军。李存勖率领大军救援,果然被这座移动堡垒隔断,只能在北岸眼睁睁瞧着南城沦陷。有位叫马破龙的潜水高手,冒险潜水游过黄河,抵达南城,见到了守将氏延赏,马破龙转达了李存勖的问候,顺便询问南城战况。氏延赏充满忧愁地告诉他,箭矢已经用光,石头也即将用光,若再无援兵,南城随时可能陷落!马破龙将紧急军情转告李存勖。李存勖在军营门口用金银绸缎堆积起一座小山,说如果有人能击破河上的移动堡垒,这些赏钱就全归他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毛遂自荐的竟有几十人之多,都是自称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等法术的世外高人,诸葛亮的借东风神马的都弱爆了!这个说自己会“叶火焚舟”,那个说自己会“禁咒兵刃”……李存勖病急乱投医,“悉命试之,无验”。猛将李建及闪班出列,说贺瑰出动了几乎全部兵力,志在不小,此一战,我们只许胜利,不许失败。废话!怎么才能胜利?李建及心直口快,铁憨憨,“现在的情形,已经无法智取了,只能强攻!我愿率本部银枪效节都勇士,拼死一战。于是,李建及在精锐部队银枪效节都中精挑细选了三百勇士,组成敢死队,三百人全都身披重铠、手持巨斧,划着小船向移动堡垒冲去。飞蝗矢石如倾盆大雨,李建及身先士卒,冲到堡垒之下,砍断连接的竹索。这时候,在上游漂来了事先准备好的“燃烧瓶”,那是用木桶装满木柴,再用油浸透,点燃后从上游放下。燃烧瓶的后面,是满载河东士卒的战舰。移动堡垒被砍断绳索后,变得四分五裂,将近一半的后梁士卒或是坠入河中淹死,或是被火烧死。河东军随后在南岸登陆。贺瑰见移动堡垒被攻克,随即解除包围撤退,被河东军一直追杀到行台村才稳住阵脚。此战对贺瑰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从此一病不起,三个多月后,贞明五年8月1日,62岁的贺瑰病逝。短短数月,麻家渡、德胜渡两大战略要地失陷,引以为傲的“绝代双骄”也相继殒命,沿河局面对后梁越来越不友好了。朱友贞任命首都市长王瓒为北面集团军总司令,接替贺瑰。王瓒,王重盈之子,最近的一次出场是徐州王殷谋反时,王瓒上疏撇清关系,说王殷是随娘改嫁到王家的,被父亲王重盈收为养子,所以王殷的“王”是王八蛋的王,不是王重盈的王。再往上,就是河中王珂投降朱温时,王瓒等王氏后人被迁往汴州,给予高官厚禄,以兑现朱温“厚待王氏子孙”的诺言。可以说,王瓒虽然是名门出身,将门之后,却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少爷羔子,小人物,小角色。那他为什么可以接替大将贺瑰,成为后梁帝国北路军总司令呢,难道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不完全是。朱友贞让王瓒挂帅的同时,让“王铁枪”王彦章做王瓒的副手。这就值得玩味了,实际上真正出谋划策、冲锋陷阵的,都是王彦章,王瓒只是一个挂名统帅。人事调动反映出的是政治博弈的结果。还是那句老生常谈,朱友贞根本不信任这些手握兵权的老将。杨师厚、刘鄩、谢彦章、贺瑰,再加上这个王彦章,他们谁都有可能叛变割据、变节投敌,后梁需要用他们,更需要防备他们。而只有“外戚帮”才是帝国忠臣。后文会提及王彦章与“外戚帮”的政治斗争,这里先做一个铺垫,朱友贞这位天子,实际更像是“外戚帮”利益集团的代理人,他明知王瓒不中用、全要依靠王彦章,却仍让王彦章做王瓒的副手。新官上任三把火,二王挂帅,没有直扑德胜渡前线,而是自黎阳北渡黄河,突袭黄河北岸的魏州、澶州,大肆剽掠,然后进驻到距离德胜渡仅有十八里的杨村,修建浮桥。这一策略可以概括为“先杀治疗”,威胁骚扰一下河东军的河朔大本营,既能削弱其续航能力,也能对其士气产生一定的震慑效果。河东将领李存进也在德胜夹城修筑浮桥。一个月后,双方的浮桥都修建完毕。一场血腥恶战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