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汴援镇会议上,有将领指出,王镕屈膝侍奉朱温,已有十一年之久,且与朱温结成儿女亲家,每年都向汴州进贡大量金银财宝,关系非比寻常,这一次肯定是骗局。李存勖力排众议,说王镕的所作所为,皆是以利益为导向,王家几代人对待唐王朝都是三心二意,岂能真心实意地侍奉朱温?难道朱温的女儿还不如大唐的寿安公主吗?现在王镕深陷危难,如果我们不出手相帮,才是掉进了朱温的陷阱!如今,应立刻出兵,晋、赵联合,将后梁势力赶出河朔!随即任命周德威挂帅,出兵河朔。李存勖也许不是一个优秀的军事家,但他一定称得起优秀的政治家。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对河朔地区的地缘政治看得非常透彻,比他父亲李克用的目光还要长远。当时,幽州刘仁恭遭朱温攻击而来求援,李克用同样打算袖手旁观,李存勖就高瞻远瞩,极力劝说父亲不计前嫌,以德报怨。高度决定视野,格局决定结局。李克用局限于河东,李存勖则心怀天下,故而李克用保全了河东,李存勖将拥有天下。得到河东集团的撑腰后,镇州成德军、定州义武军宣布脱离后梁,恢复唐昭宗天佑年号,取消境内因避后梁讳而改的称呼,如成德军因避朱温父讳改成武顺军,从今起改回“成德军”。李存勖高瞻远瞩,将朱温苦心经营的河朔地区一举拿下,让河东势力重新走出太行山。朱温闻讯,立即让王茂章发动进攻,意图夺回河朔。王茂章与魏博罗周翰会师,合兵四万,进驻东昭义的邢、洺二州。稍作休整之后,北伐大军在元帅王茂章的带领下,向柏乡进发。如果我们展开一幅地图,柏乡之战的重要性就会一目了然:柏乡位于成德军、魏博军的边境线以北,在成德军一侧,柏乡再往北是野河,过了野河就是赵州,河东主力部队就驻扎在赵州,赵州再往北就是镇州,镇州的东北面就是定州。两大战区的总部相距很近,且路途平坦,几乎无险可守,所以之前朱温扫平河朔的时候,汴军才能在镇、定、幽之间来去自如,一口气横扫河北诸镇。柏乡的战略地位不言而喻,它将决定着战争的主动权,甚至决定战争最终的胜负。两大阵营主力部队将在柏乡集结打团。李存勖高度重视柏乡之战,几乎又是倾尽全部兵力,留下李存审留守太原府,而亲率大军赶往前线,与周德威会师;定州王处直亦派五千人赶来会师。河东军捕获了两百多名外出樵采的后梁士兵,从这些俘虏口中,得到一个重要情报,“朱温说王镕反复无常,必为后患。即便镇州城池是铁铸的,也要打下来!”于是,李存勖命人把这些俘虏押送给王镕,让王镕也聆听一下亲家公的内心读白。李存勖率领大军徐徐推进,命周德威率精锐骑兵做先锋,到后梁营前挑战。后梁军队紧闭寨门,坚守不出。腊月二十七,李存勖率领主力部队在距离柏乡五里的地方驻扎,继续派骑兵到后梁军前挑敌骂阵。后梁大将韩勍不堪其辱,率领三万人出营追击,要武力反三俗。这三万后梁士兵全都是仪仗队的标准,人高马大,盔明甲亮,铠甲上披着绸缎的装饰,上面还有雕刻着各种图案的金银饰物,光彩夺目,威风八面,一看就是VIP绝版皮肤。河东士兵看到后,士气锐减,大为沮丧。周德威对李存璋说道:“这些后梁军队不是真想作战,而是故意向我们炫耀军威,瓦解我军士气。此时必须杀杀他们的锐气,否则我军无法振作。”于是,周德威向手下兵士宣讲道:“他们只是后梁的仪仗队,别看颜值高,其实都是一群偷鸡摸狗的市井流氓,根本不会打仗,花里胡哨的,只会吓唬人。再说了,把他们捉住,他们身上的装备不就是你们的战利品了吗?他们是来给咱送钱的,可别让他们跑了,兄弟们,发财啦!”周德威亲率一千骑兵,向这三万后梁军队发动冲锋,果然大获全胜,俘虏一百多人。取得小胜之后,李存勖与周德威的意见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周德威主张保守,按兵不动;李存勖主张激进,乘胜追击。产生这种矛盾的原因是因二人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屁股决定脑袋,周德威完全是站在军事角度,而李存勖更多的是从政治角度出发。周德威认为,后梁军队声势浩大,虽然受到小挫折,却并未伤及筋骨,仍然保持着绝对的优势,不可因小胜而产生骄兵轻敌的心理;李存勖认为河东军是孤军深入,且镇、定意志不坚定,随时可能再次归附后梁而背后捅刀,所以应速战速决,避免夜长梦多。二人争执不下,而部队的绝大多数将领都支持周德威的说法。李存勖一怒之下,甩袖退席,回到中军大帐,倒头就睡。主公撂挑子了。李存勖是有苦难言,他的苦衷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说穿了,李存勖对周德威是存有严重的戒备心理的。虽然搞掉了李克宁,但李存勖在河东的统治地位仍旧受到各种潜在的挑战,比如周德威。在潞州之战时,李存勖让降将丁会挂帅,周德威却作为副手,这一次,李存勖更是亲自压阵,在前线监督。对周德威,李存勖始终是不放心的。即便是李存勖“御驾亲征”,当他与周德威的意见产生分歧时,绝大多数将领居然是站在周德威一边的。周德威在军队中的威望远远盖过了李存勖,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个信号!这才是李存勖大怒的原因,河东军队姓周,不姓李!李存勖盛怒而去,将领们噤若寒蝉。周德威只好拜访监军宦官张承业,为他分析战场形势,并对后梁的下一步行动作出了预判:搭设浮桥,发动奇袭。周德威极力建议暂时后撤,引诱后梁军队远离驻地,迫使其拉长战线,然后发挥河东军骑兵作战的机动优势,截断其补给线,如此一来,不出一个月,后梁军队将不攻自破。整个河东军队中,只有张承业敢“教训”李存勖。于是,张承业径直闯入寝帐,一把掀开李存勖的被子,将李存勖揪起来,“什么时候了,还有心睡觉?给我起来!”监军宦官张承业,深得李克用信任,是托孤重臣之一,李存勖称其为“七哥”,实际却敬他如叔父。一看是张承业,李存勖是有苦不能说,有怒不敢发,低头生闷气,随口扯道:“我正在考虑呢!”张承业语重心长,苦口婆心耐心劝导,终于使李存勖开了窍,政治斗争可以暂时搁置,打赢柏乡之战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李存勖采纳了周德威的提议,当天晚上就连夜后撤。天亮后,无论河东兵如何挑敌骂阵、辱骂的如何三俗不堪,后梁军队也紧闭寨门,拒不出战。有投降过来的后梁士兵在接受讯问时,交代说主帅王茂章正在搭建浮桥。李存勖听后,后背冷汗直冒,回头对周德威说道:“果然不出你所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