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命硬不硬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嘴是挺硬的，”沐之秋在马车上扒着车窗笑的不停，丝毫没有准备下来救他的意思，“现在看来，果然，凡人皆是如此。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么？”彭有期此刻已经不能够全心全意的应付沐之秋，对比沐之秋的袖手旁观的行为，他面前的老虎才更为凶险和迫切。

沐之秋依然没有准来救他，连呵斥一声老虎退后的打算都没有，他认认真真的回答彭有期的话：“长老说，人全身上下牙齿嘴硬，舌头嘴软，可是呢，人到了最后，舌头都是完好的，可是牙齿却是老了以后最先掉的。这就证明了，凡人特别特别爱嘴硬。”

“也不见得是坏事，毕竟很多凡人知道，哪怕是在生死时候，对着你们神仙五体投地的叩拜，也得不到什么回应，反而袖手旁观。”

都说观音垂目是不忍看人间疾苦，可是对于彭有期来说，这种行为无异于逃避，观音若是不忍看世间疾苦，那为何默不作声的接受着世人的朝拜呢？

既然不能做出点什么，为何又要接受那么多呢？

可是这句话，用不到奉神殿的头上，奉神殿并不受百姓供养，奉神殿就连皇室都不拜服，相反，奉神殿的弟子经常下山施医赠药，也把所有的田产便宜租给农户耕种，每年只收极少数的米粮，遇到灾荒年份，奉神殿还会减免租金施粥救人。

他们收留孤儿上山，好生教养长大，之后下山历练，施恩天下。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潜移默化的，奉神殿就是清清静静的在那里。收留孤儿，教养贵子，公正无私，平等看待万物。

......

当初这个说法听起来，彭有期是十分佩服的。

如今真的落到眼前，他反而有些笑不出来——若是沐之秋当真奉行万物平等的话，他今日是肯定不会出手的，在神使眼中，老虎和他都是一样的，老虎饿肚子，所以要吃人，人要活着，所以要对打，到时候谁赢谁输的，各凭本事呗。

沐之秋估计不会管，甚至不会去当个中间人。

他就像现在这样，趴在窗户那儿，拄着下巴看他，笑眯眯的。

估计等到他被吃了，沐之秋还会欣慰的说这老虎崽儿今日终于吃了一顿饱饭，本神使真为你感到高兴云云......

彭有期一边想着，一边没注意到饥肠辘辘的老虎已经走出了草丛，站在了距离他不足五步的距离。

更加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这老虎毫不畏惧火光，它甚至一脚踩灭了半个火堆来到了他面前，依然燃烧的火堆和老虎的皮毛已经没有了一丝的距离，彭有期却没有闻到任何的烧焦的气味。

这时候，悬念已经落地，彭有期反而没有感觉到了害怕，他扬声冲着沐之秋说道：“你告诉我，这里是不是又是你们做的幻境？”

“你为何会这样想？”沐之秋奇怪道，“你不值得我们大费周章吗？”

“是，”彭有期说，那只虎又朝他走近了一步，老虎的步伐比人的步子要大得多，这一步过去，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老虎的鼻息了。“我和璇女不值得你们为我们劳师动众把我们弄到一片海里，我也不会小看你们这些修仙弟子，既然有神仙能够让淳于棼做一场南柯梦，那么你们让我们尽力一场生死也不是做不到的吧？”

沐之秋大笑：“你倒是聪明。”

他说完，冲着那老虎招了招手，下令：“去吧！”

早已经安耐不住的老虎得了命令，立刻朝着彭有期扑了过来。

饶是心中有猜测的彭有期，见此情境之下也无法镇定，他疲惫交加，再在此前提之下根本无法稳定心神，他几乎肝胆俱裂，脑子里唯一的念头除了“吾命休矣”之外，只剩下“我做鬼爷饶不了沐之秋！”

结果他在沐之秋的额大笑中回过神来，他颤颤巍巍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毛茸茸的大虎趴在他身上，对着他全身上下不停地嗅来嗅去，他极力控制颤抖，忘了老虎到底是不是不吃死肉的内容，只能一动不动，仰面躺着，恨不得当场五感失灵。

他眼睛看得到老虎毛茸茸的带着强烈的泥土气味的毛发，身体感觉到老虎的重量和强有力的气息起伏，还有那只虎爪，即便是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利爪的可怖......

沐之秋就这样兴致勃勃的看着，一点儿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索性老虎似乎真的对死人没兴趣，它闻了闻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彭有期，然后转身离开。

彭有期当然还不敢动，他怕老虎没走远，只是躲在暗处观察，于是干脆把睁开的一只眼睛一起闭上了。

耳朵却传来沐之秋的声音：“你别担心老虎会去而复返，它现在正在用餐呢。”

话音落地，彭有期才听到耳边似有咀嚼之声，伴随可怖的咀嚼，他还听到了一声为不可查的呜咽。

彭有期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有所动作，可是他实在是克制不住，于是在没有大动作的前提之下，他微微挪动了一下头，冲着声音来处的方向偏了过去，然后，慢慢睁开了一条缝隙。

在那条眼缝中，他对上了璇女流着泪的眼睛。

璇女活了？！

彭有期在大惊失色之时，忘记了自己在装死，一下子把眼睛全睁开了！

这下他看清了身边发生的事情。

那老虎在离开他之后，转而去想了璇女尸身安置的位置，估计是简单的嗅了嗅，就十分痛快的决定了今日饱腹的事物目标。

而原本已经被泡的发胀的璇女，竟然在老虎啃噬的时候又活了过来，可惜活过来的好像只有一个头颅，她的身体动弹不得，手脚只能感觉到剧痛，被啃咬皮肉、被拉扯肠筋、被咬断骨头的那种痛感，让她再也无法克制住惨叫出声，她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在痛苦到极致的情况下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滚滚的血液灌入她的喉咙，她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调，只能拼命的流泪，在喉咙中发出“咳咳咳”的嘶哑的声音。

看着眼下发生的惨状以及彭有期整个人无法克制颤抖的恐惧，依然在上空马车中的沐之秋缓缓开口：“......你还以为这是幻境吗？”

不等彭有期开口，沐之秋就懒洋洋的说：“这里是虎穴。那只虎，就是山鬼。你不是奇怪么，冯婉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是如何有这种本事青天现世的？现在你就知道了，因为山鬼，因为她过了虎穴，舍身喂虎了。”

“那......”彭有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刻看向正在被虎撕扯吞食的璇女。

“哦，那倒不是，”沐之秋说，“山鬼会吃璇女，根本原因是因为她缺德了，倒不是这一回的事情，她在江湖上，应该没少缺德，所以山鬼会审判她，吞吃她，不过你放心，她没死就是了。”

沐之秋还说：“你看来人倒是不坏，在江湖上这些年，倒是没怎么干缺德事么，不然多少也会少掉一块肉才是。”

彭有期不解，由此他的恐惧都小了很多，毕竟刚刚沐之秋说了，他不缺德，山鬼不吃好人。

“那你们把我和璇女送来是为何？”

“当然是为了引来山鬼。”沐之秋笑眯眯的说。

彭有期心中升起不好的念头，果然，他就听到沐之秋下一句说：“现在，我们要抓山鬼，你要去引山鬼走，把山鬼引到树林之外的红花地去。只要我们抓到了山鬼，冯婉的威胁就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