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中,大宫女银雀拿着殿中省的单子,对崔皇后抱怨道:“宝华宫又摔碎了许多东西。”
宫里从来不缺拜高踩低之人,但周贵妃是个意外。
圣上已有数月不曾翻她的牌子,哪怕周贵妃带着亲手熬的汤去御前,也会被御前的人恭恭敬敬请回来。
毕竟周贵妃家世显赫,太子殿下又颇得圣宠,哪怕她一时失宠,也没人敢得罪她。
只是这就苦了崔皇后,周贵妃脾气发,每发一次脾气,宝华宫正殿的诸多宝器都要重新换上一遍。
原先周贵妃协理后宫,殿中省自有讨好她的人,崔皇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周贵妃连协理后宫之权都被剥夺了去,周贵妃换殿内宝器的频率太高,殿中省那群奴才,根本兜不住底,只能报到崔皇后那里。
崔皇后看着一长串的单子,冷笑一声:“而今国库上下紧张,六品以下的官吏连例银都放不下去,她倒好,随手一砸,几百两银子就没了。”
银雀道:“不如把这单子给圣上看看。”
好让圣上知道,周贵妃行事有多不成体统。
崔皇后道:“圣上向来不喜管后宫之事。告诉殿中省,反正送过去的东西周贵妃都是要砸的,专捡便宜的送就是了。她若不乐意,就让她自己拿钱补贴。”
周贵妃都四十岁了,那双纤纤玉手就没摸过廉价的物什,这一遭虽不会伤到周贵妃分毫,却能让她恶心得寝食难安。
银雀笑道:“奴婢知道了。”
崔皇后起身,回到长春宫的寝殿,从床头取出一份名单。
这是她的好儿媳昨日入宫带过来的,上面记载着朝堂上尚可拉拢之人。
圣上不许后宫参政的规矩简直可笑,她是一国之后,她儿子是圣上唯一的嫡子,她若是置身其外,早被下面的人吃干抹净了。
崔皇后将名单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为首的自然是被圣上召回盛京的虞廷。
崔皇后的手拂过那个名字,幽幽叹了口气:“可惜了。”
银雀不明所以:“可惜什么?”
崔皇后道:“可惜那是个直臣,拉拢不来的。”
银雀在一旁道:“神威大将军或许拉拢不来,但虞公子和虞小姐却不一定。”
的确,虞公子和虞小姐是神威大将军的软肋,拿捏住这两个人,神威大将军便任她驱使。
崔皇后不免又想到夏初的事,虞小姐入宫陪三公主玩乐,多好的机会啊,可惜宝华宫安插的那个宫女实在无用。
崔皇后道:“神威大将军大概什么时候到盛京?”
银雀道:“快马加鞭,应该要到过年的时候了。”
崔皇后“嗯”了一声:“到时,可以将虞家兄妹都请进宫来。”
银雀知道崔皇后这是另有安排,应了声“是”。
就算崔皇后不能帮二皇子拉拢到神威大将军,也绝不能让太子殿下拉拢到。
崔皇后继续往下看这份名单,到了末尾,她却忽然看到一个名字,岑嘉树。
崔皇后长长的指甲在名册上点了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银雀道:“永昌侯府早已败落,只剩下一个早就致仕的岑老爷子,再说了,岑探花右手执笔有碍,连个庶吉士的身份都没保住,是个弃子。”
崔皇后嘴角勾起一抹笑:“弃子不要紧,要紧的是谁的弃子。”
岑嘉树现在虽然一跌不起,可他曾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更重要的,他还是现在那位锦妃的旧情人。
崔皇后至今没有想明白,太子为何会安排宋锦儿成为后妃,宋锦儿成为后妃后,叶柄没见多得宠。
但奇怪的是,太子似乎很重视宋锦儿这一步棋。
不过崔皇后向来喜欢未雨绸缪,现在不知道太子的用意,以后总会知道的。
她要保证,在知道太子用意之后,能够尽快见招拆招。
崔皇后道:“让谢相拉他一把,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银雀看崔皇后心有成算,便道:“是。”
神威大将军虞廷赶回盛京那日,空中飘着小雪。
为表对神威大将军的敬重,圣上特派太子在官道迎接,随从的还有许多武官。
这些武官中不乏神威大将军曾经带练过的兵,还有一些后起之辈,没有见过神威大将军,却久仰其名。神威大将军在朝中的影响可见一斑。
商渐珩一站在这里,虞安歌这个亲子反倒要站在后面。
而这对迎接队伍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里面娇滴滴的“虞小姐”正把自己缩成很大一团,忐忑不安。
众人都看着官道的方向,翘首以盼。
终于,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起,一支九人的队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铁甲,腰挎长剑,威风赫赫。
随着他走近,众人看清了他的相貌,一对虎目炯炯有神,面上风霜,写尽边关的岁月艰辛。
他在马上单手拉缰,宛若传说中的武神,镇着大殷万里江山,令人望而生畏。
漫天纷纷扬扬的小雪中,虞廷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八尺大汉,眼眶陡然湿润起来。
一年多未见,他的女儿在盛京这个吃人的地方像是脱胎换骨了一遭。
以前的虞安歌虽然不似闺阁女子,不喜绣花抚琴,只爱舞刀弄剑,但她眼中充满了沉静平和,看人待物,总是透着几分宽和。
但现在的虞安歌,一袭绯色官袍,长身玉立,面容冷峻,如万山覆雪,明月薄霜,眉宇间,更是带着几分狠厉。
唯有父女视线相交的那一瞬,才能看出她眼中有泪水闪动。
虞廷只以为她在盛京受到了不少委屈挫折,性子才冷成这样,孰不知现在的虞安歌,是从上辈子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
唯有亲人才能触动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