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乔乔提笔忘字了。
脑海一片空白, 咬着笔杆想半天,完全想不出任何一幅适合做门禁的图案。
偷偷瞄一眼傅监院那张沉默冷肃、一看就很忙的老脸,心中更觉压力巨大。
越着急, 越是想不出,思绪凌乱不成形状。
眼看老爷子真不耐烦了, 颜乔乔忽然灵光一现, 想起了方才喝的青梅酒。
酸酸甜甜的, 进入腹中, 立刻泛起暖融融的热意,叫人浑身熨帖。
青梅……青梅……
名字好听, 寓意也极好!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颜乔乔狠狠咬了一口笔杆,眯起眼睛,琢磨片刻,然后运笔如飞。
青梅,定当有两颗才好看。
她思忖着,在纸上画下了两个圈圈。
“……”
这委实看不出是青梅。
不学无术颜乔乔发愁地咬住笔杆,苦思冥想片刻, 她决定画个小枝叉把两只梅子连起来,然后下面再画一条树枝。
于是她在两只青梅下面画了个不甚规整的“丫”字, 将梅子连接起来。
左右看看, 有那么点意思,于是心满意足地将纸张交给傅监院。
“画好了, 多谢监院。”
傅监院卷起纸张放进袖中, 随口问了句:“我没记错的话,最初用的是木槿吧?”
颜乔乔心尖忽地一颤。
“就……就只是随便画的路边小花。”
自己听着,都觉得这把声线心虚得紧。
她尴尬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心中大叫——心虚什么啊, 当初本来就是随手画的花,刚进学院那会儿都不认得殿下呢!
送走傅监院,看看天色,颜乔乔知道自己也该告辞了。
“多谢殿下款待。”
他微蹙着眉:“大夏不以诛心论罪,韩峥有无过错,我会着人去查。从今往后,你的饮食暂由清凉台提供——我既管了此事,便会负责到底。”
颜乔乔定定看着这张精致苍白的面庞,心头又暖又悸。
“多谢…殿下。”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哽咽。
他抬了抬袖,送她行至门口。
正待出门,忽闻外头传来凌乱的动静,以及韩峥刻意放大的嗓音。
他在同守在清凉台外的侍卫说话。
“抱歉打扰到破釜将军了,我们在寻找颜师妹——今日我与她闹了点小矛盾,她恼我,不知出走到了哪里。眼见着天色暗了,怕她有个磕碰,大伙都替我着急,便四处寻她。”
在他说话时,还有几个陌生的嗓音在喊:“颜师妹——颜师妹——”
呜呜喳喳,吵得人心烦,就像那满树风铃一般。
清凉台外的侍卫自然知道颜乔乔在里面,未得殿下指示,只缄口不言。
一个公鸭嗓道:“韩师兄,我瞧着颜师妹怕是醋了,这几次道法课上,你与秦妙有师妹走得是近了些!”
“如此,”韩峥苦笑,“是我没注意分寸,又惹她生气了。”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妄加揣测颜乔乔心思,什么她小心眼,因爱生妒,使小性子……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门之隔,颜乔乔抬手捉住公良瑾的衣袖,冲他轻轻摇头。
公良瑾竖起手掌,示意左右不必开门。
他垂眸看着她,清冷幽黑的眸中蕴着薄怒,唇角微微向下抿紧。
颜乔乔只微侧着头,仔细听那些人如何议论她。
唇微勾,似哂似嘲。
等到韩峥一行离开清凉台山道,她抬头望向公良瑾,问他:“殿下往日可有听过类似的话?”
他沉默片刻,薄唇轻启:“有。”
她很夸张地叹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难怪。我时常觉着,整个世间的人,都在推我,将我推到韩峥身边。我挣扎不动,一丝空隙都没有……脑袋总是嗡嗡的,无论在何处听到我的名字,总要与韩峥捆在一起。我就像一只失去翅膀的飞蛾,被天罗地网困住。”
她轻轻笑了下。
心道,韩峥还有一个杀手锏,便是那件事。
公良瑾挥手,屏退左右。
他转向她,微微俯身,捉住她的视线。
“颜乔乔。”他正色道,“如果信得过我,可以借我的名义,摆脱困局。”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殿、殿下。”颜乔乔震惊失措,“就这点小事,哪能让您牺牲这么大。”
公良瑾:“……”
“您的好意我铭刻于心。”她心中温暖感动,“您放心,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处理。”
他微微颔首,送她离开清凉台。
颜乔乔顺着雨花石山道一路下山。
来到雨花石与鹅卵石交界处,她停下脚步,缓缓回眸,望向清凉台。
‘殿下,您是明月,在天上照着我的路便好。’
她和韩峥这件事,只能用非常手段来解决。
她微眯着双眼,一路踱回赤云台。
两个时常跟在韩峥身边瞎混的狐朋狗友蹲在她的院门外。
“哎哎,颜师妹回来了!颜师妹你真是的,去哪里也不说一声,韩师兄都快急死了,正满昆山找你呢!”
“闹什么脾气啊,韩师兄这样的人中龙凤,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你再不好好珍惜,当心被别人给抢去了!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投怀送抱的?咱们韩师兄可是就念着你,待你一心一意呢!”
“就是,方才傅监院还过来换什么门禁——哎我说颜师妹啊,闹别扭也要适可而止。闹成这样就不太好看了。”
颜乔乔眨了眨眼,无辜道:“两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与韩峥师兄,从来只是普通朋友。”
二人面露错愕。
颜乔乔软软地微笑:“像这样的普通朋友,我有许多个啊,方才便是与其他朋友喝酒去了,我记得早些时候告诉过韩师兄的,他怎么就忘了呀。”
那二人的嘴巴张得能塞下鸭蛋。
“什、什么嘛……颜师妹你……你在说什么啊?”
颜乔乔纳闷地偏头,认真道:“我与韩师兄,就是一起喝过酒的朋友。只是朋友。你们误会了不要紧,韩师兄他本人,应该不至于误会啊?”
“……”二人齐齐怀疑人生。
颜乔乔不再啰嗦,请他们让开些,然后将手探入黑檀木禁制,试了试更换的新门禁图案。
两只梅子,树杈。
禁制成功开启。
颜乔乔默默在心中向傅监院道了句谢,然后进入庭院,阖上门,插好门栓。
环视一圈,风铃、摆设,处处扎眼。
“明日请人全部换掉。”她提足踏进庭院,从满树呜嗡作响的风铃下穿过,停在赤霞株面前,“委屈你了。”
忽闻“扑棱”一声响。
颜乔乔循声抬头,看见一只大青鹰蹲在高高的树枝上,正警惕地盯着院门方向。
颜青的鹰。
这一年多来,韩峥从不放过颜青任何一封来信,都要看,并且几乎每封信都要替颜乔乔回给颜青。
每次这只青鹰过来,都要与韩峥斗智斗勇一番,就想避着韩峥把信送到颜乔乔手里。
说来也奇怪,青鹰是很容易认主的灵兽,与主人常待在一起的人,它们就不会避生。然而这么久了,它依旧看韩峥非常不顺眼,就是不愿意把信给他。
颜乔乔心中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她招了招手:“小青下来吧,以后这里都没有韩峥了!”
喊出这句话,心中顿时觉得又敞亮了许多,一丝一丝回着清澈的涩甘。
“扑棱!”
青鹰将信送了下来,扇着翅膀悬在颜乔乔面前,待她取走竹筒之后,它扑扇着飞到窗棂上,蹲下梳毛。
颜乔乔带着信筒走进屋中。
环视一圈,发现处处是他们大西州的摆设,竟是连个让她心甘情愿落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她干脆将腿一盘,席地而坐。
拆开信时,心中诡异地出现了似曾相识感——好像自己曾有那么一次,怀着极复杂的心情,拆开了颜青的来信。
视线落在信纸上,微微一顿。
颜青写信极为啰嗦,每次总是东拉西扯,扯一大堆有用的没用的。
一句正事夹在无数废话中间,得很有眼力才挑得出来。
然而手中这封信,却异常简洁,简洁得让她一时不知该从何处看起。
恍惚片刻,她记起来了。
在这段漫长的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总是韩峥替她拆信回信,久而久之,与颜青通信这件事渐渐成了一件和她没什么关系的事。
颜青对韩峥,自是没有什么话好说。
啰嗦、麻烦、惹人嫌……这都只是对自己亲近的人啊。
颜乔乔指尖微颤,一字一句将这封简短的来信看过一遍。
公事公办的语气,对她准备提前离院那件事保留了意见。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颜青这封信的末尾,竟然提到了一个许久不曾提及的人——他的笔友,救过青鹰的那一位。
那位朋友对颜青说,即将肄业离院,兴许是最后一次见到喜欢的姑娘。
他问颜青,像颜青妹妹这样年纪的姑娘,会喜欢男子穿什么颜色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