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各个学派中最异端的部分联合起来组成的,只要我们能够继续紧密团结,我们的大业就会成功,反之就会失败。”
前方战事激烈的时候,后方,生产秩序一如既往。
一位戴着口罩的青年站在碎石堆边,目光炯炯地对身边的同伴说。
他曾师从公输家,专精木工技术。
八年前跟随师父来到汉国,在表现出优秀的学习能力以后,经过公室5年教育培养,进入到炼钢厂的工作当中,从最基础的选矿工人干起,现在是一名组长。
他面前是堆积起来的矿石山,和用作冶铁掺料的料山,装卸原料的拖车来来往往,不远处多座数米高的冶炼炉运作,高大的水车机关通过管道向炉内鼓风,提高炉温,专人检查炼炉,控制火候,工人们忙碌着,持续不断地将数以吨记的矿石转化为可供打造民众生活器具的铁料,或经过更加复杂的工序,制出强度更高的钢材。
这种炼铁高炉是半地式的,大约有2/5在地面以下,出铁液和出矿渣、鼓风的通路开在两边,因为降低了地面以上的高度,所以安全性高些,如若炸炉,铁液不会四处流淌,而且工人装料更方便。
此外,它的构造用材使之在蓄热功能方面取得了进步。
炉温可以更容易地维持在1500℃以上。
“嗞。”
工人操着铁钳夹起坩埚,把高温下金红发光的铁液倒入一个个模具。
再在下个工序中开始锻造,或者灌钢。
他们都是熟练工,也都在工人夜校学习过,大部分认字,学过操作手册,懂得上报对生产有益的发现,是合格线之上的工人———工业要发展,就不能允许一个个师傅把生产改进当成“独门绝技”带进棺材里,必须形成生产实践和改良的循环,每个步骤都应该切实完善地记录,并在改进以后推广,统一实施,这就是“工业意识”。
即,生产和制造的标准化。
在工业意识的培养上,陆大古花费的精力不比建立工厂少。
为了工人的安全,陆大古同样做了不少努力。
即使这样,此时萌芽的工业和它需要的操作对基层工人来说依然危险,许多人又安全意识淡薄,所以他们操作的时候,安全员正谨慎地观察着人们的行动,时刻预备制止危险行为。
幸好,至少这座厂里安全员还算清闲:
这些工人中不少人基础素质偏高。
他们原为百家学派子弟,大部分来自墨家。
“铛、铛、铛.”
此刻,与炼钢厂紧邻的制造厂流水线上就有几个墨学子弟对着器坯敲敲打打,几个公输家的人在旁边,看来都不在意和老对头共事。
正如刚才那个公输家青年所说,在本历史线的人看来,汉国的起源是这样的:
列国纷争不断,各个诸侯为图争霸都不愿意给治下的民众喘息之机,对许多有志拯救天下苍生的学派,用术不用道,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了他们,诸多学派成员积攒了越来越多的不满,恰逢黄巾起义,黄巾头子陆古与学派成员相遇。
一方有武力,又能制人,一方有知识,双方有共同的理想,于是一拍即合。
决定甩开自周天子时代以来受封的“高贵血脉”们另起炉灶。
打碎这个战乱了五百五十多年的旧世界。
为此,他们抛弃了礼制,支持黔首封王,抛弃了门户观点,支持学派融合,抛弃了历代先贤的许多不合时宜的观点,支持“科学”、“汉学”发展。
以各学派的传统观念看,汉国内的百家学派成员多少沾点异端。
“......”
年轻的工匠拿起打磨完毕的箭头。
寒光倒映他细细打量的眼神,他用标尺和箭头进行比对,确定误差不超过一毫米,放下它,接着成箱的箭头被人搬走。
另有专人制造箭杆、箭羽,专人组装,如此,单个厂可以日产万箭。
拉动装箱箭头拖车的工人经过水力锻打区。
水车机关驱动的数个锻锤一下下敲打在烧得通红的铁块上,让它们变为圆形,成批制成头盔,其中个别会被拿去做强度测试,观察它们对火枪的防御效果,为陆大古将来在热武时代的战斗做准备,这是必做的事。
很大程度上。
人类军事的历史就是矛与盾的历史。
甲胄和破甲箭,城墙和攻城车,火炮和装甲,导弹和反导。
攻击与防御螺旋上升,构成一场无法停止的一边奔跑一边吐血的马拉松。
“咔嚓。”
制造厂的大门外,门卫检查了下门锁,交班给下个人。
现在工厂越办越正规了,安全制度也越来越完善,自然不允许外人闯入....人体在机器面前太脆弱了。
“老邢,又下班啦?”“诶。”
门卫乐乐呵呵地同路边的摊贩打招呼。
北伐战争已至,大街上还是一样的热闹,面食摊的热气蒸腾,走街串巷叫卖声不绝于耳,他买了碗豆花,配一个豆渣饼———黄豆浸泡一晚,磨成豆浆,滤去豆渣,加入石膏,或卤水、柠檬酸、乳酸醋酸就会凝固成豆腐脑,豆腐脑倒入模具压紧压实,冷却即成豆腐。
在陆大古老家历史线,豆腐为公元前100余年汉朝淮南王刘安发明,陆大古提前制出了它,以丰富民间菜品口味。
本历史线的人们因此昵称其为“汉王豆腐”。
门卫老邢吃着豆腐,目光望向北方,他知道,他们的大王还在北域征战拼杀。
“披铁甲兮,挎长剑。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此刻,原属赵地的乡野道路上,大军行进伴着嘹亮的军歌,带有弹舌音的古汉语在耳边回响,陆大古边走边用绢布擦拭钢剑,他刚刚斩首处决了三个贼头恶霸,剑不弄干净就入鞘是会生锈的。
“大王,我能走路....您把我放下来吧。”
他的坐骑乌驹跟在他身后,驮了个趴着的人。
那是名陆大古的亲兵。
先前的战斗中,他本人毫发无损,负责护卫他的亲兵反被刺伤臀部。
“少说废话。”他收剑入鞘,“到了前边,本王自会放下你。”
伤员将要集中安置,尽量就地诊治,以免伤势恶化。
“诺。”
亲兵垂下头,趴在马背上,臊得面红耳赤,自觉没脸见人。
忽地,又念及之前几个临终还在咒骂他们是贱民的贵族,他越想越想不通:
“大王,您说,为什么那些贵族,这么看不起我们呢?”
他以前只以为,那些“天生贵种”倚仗知识和武力,故作高傲,可他发现,其实不是,“天生贵种”就是真真切切地认为他们都是天生的贱种。
陆大古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答道:
“自三皇五帝以来,统领与底层越来越隔绝,他们把自己摆的位置太高,眼里只有天下,没有万民。”
“越是上面的人,越容易不为下面的人考虑。”
“因为他们往往看不到你生活得怎么样,为生存付出多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他们只会看到你跪到了他们面前,看不起你,认为你失掉了尊严,你下贱。”
这,就叫,“脱离群众”。
“可是大王,您不一样。”
亲兵很肯定地说。
“不。”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甲胄上代表身份的龙纹:
“我也常有看不到的时候。”
“我也只是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