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宫中,上午。
灯火映照得亮堂的宫殿里,几台煤炉被放置在靠窗的位置,烟囱向外伸出,把温度留在殿内,煤炉由宫女们看守。
然后多根立柱之间,分出高低层次的烛台被依次点亮,铜制的鹤形吉兽背驮香炉,散发清香的淡烟缓缓飘起,吉兽那有意被造成“充满智慧的眼神”的眼睛注视着宫殿的男主人来回慢慢踱步。
女主人捧着书卷:
“《道德经》第一卷。”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卷经的第一种解释,意思是,道如果可以用语言表述,那它就是常道,名如果可以用语言表述,那它就是常名.”
陆大古踱步的同时,阐述自己的解读,腰间的玉佩和钢剑随着脚步发出细小的碎响,他最后总结道:
“这一卷中可以化用的观点是:”
“天下没有恒常不变的道理,需要人不断修正和完善。”
大进点点头,把手里的书翻页:
“第五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这一卷的解释是,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万物都和祭台上草扎成的狗无异,也可解释为,天地至爱,平等地仁爱着天地间的一切.”
他再次阐述完解释,总结道:
“这一卷中可以化用的观点是:”
“过于繁多的政令只会干扰平民百姓的生产生活秩序,令人们无所适从。”
所以应该谨慎地观察事情的全貌,再用尽可能简练而高效的指令指导人们的生产生活,以稳定为核心。
“第九卷。”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盈满则溢,骄横会引来祸端。”
她换了本书:
“《论语.为政》。”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用政令来引导平民百姓,用刑法约束和整治他们,平民固然不会犯罪,却无羞耻心,用道德和礼教统一他们的言行,民众才会既懂得羞耻又内心顺服。”
“用朱熹的话来说,格,至也;领导者要以身作则,普通人看到了有所感悟,就会被触动,进而学习模仿,至于每个人感悟的程度不同?那就用道德和礼教为准绳,民众没有达到此二者的规范,就会感到羞耻,进而产生进步的动力。”
“所以大学之道,在自昭明德,而施于天下国家。”
他的脚步顿住,微微点头:
“其有不顺者寡矣。”
自己都不做好表率,最起码做个样子,还点个灯,想要别人发光,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嗯。”
大进接着翻了几本书,大古一一作答,给出自己的观点。
直到她合上书:
“差不多了。”
该温习的都温习过了。
陆大古在大进旁边坐下来,今天的他照常穿着玄色衮服,金线龙纹装饰,不过这身衣服稍稍收了下摆和袖口,便于行动,头戴的,也是玉冠,而非冕旒,大进穿着粟色长裙,头发盘好发髻,金簪与挂坠相配。
这挂坠和大古的玉佩、冕旒一样,不是用来甩着玩的,而是保持他们与身份匹配的威仪的,戴了这些东西,他们的动作就该把握程度,如果这些坠物因为动作剧烈摇摆。
就说明他们放的太开,仪态不端,不成体统。
“对了,我这里有篇文章,宋国传过来的。”
“你看看要不要译?”
大进递给大古一张纸,他掸了掸,默读起来。
开篇标题,《汉论》。
先讲述了以前的几代晋王和几位君主的事迹,然后话题延顺到大古身上:
及至汉王。
看得出来,陆大古打得几场灭国战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太高效,令他们心生震怖,潜意识地默认了他以黔首出身自封汉王、建汉国合情合理。
欲,振长策而御宇内,履至尊而制八荒,执敲扑而鞭笞天下。
“咳呵。”
他失笑,把文章继续读完,摇头:
“这是在骂我呢。”
“主要是骂我太残虐了,说我这种做法是得不到长久的。”
在古代,新政策想要确实看到效果,往往要几十上百年,因为其中要考虑到平民、读书人、贵族豪强间的意愿和平衡,往往容易反复,而陆大古做得又急又快,举措强硬,毫不考虑贵族豪强,当然残虐了。
就拿车同轨,书同文来说。
忽然改换车轮车型,人们习不习惯?读书人读了半辈子书,忽然连字都全变了,习不习惯?所有人都得用新币制,重新学习钱币换算,有没有意见?
现下燕国国民归顺得那么快,本质上是他干好了三件事:
转移仇恨。
帮当地平民认清了他们生活困苦的直接原因,是原先的上层人施加的繁重赋税,和诸多限制,和那些人的无底线。
做好分配。
铲除原先的上层人后,对平民解禁,树林可以砍柴了,山陵能打猎了,河道能捕鱼了,各家各户还有了田。
做大蛋糕。
农业改革和多项措施让人们生活的更好,能吃上饭了。
当处在上升期的时候,人们都能获益,自然大家都满意,对占九成九的平民来说,这就好比,一个富豪给你一个亿,要求你连续一个月每天凌晨四点起床,你干不干?
至于贵族豪强的意见。
什么贵族豪强?
哪里有贵族豪强?
那不是一片纯净的大自然吗?
“那这篇文章,我们.....”
“译啊,怎么不译?”
陆大古起身,对大进笑了笑,迈开步子,进入大殿内室。
宽敞的大厅里,众多文人伏在案边,对着纸张抄录、翻译竹简内容,这里不少工作量来自新占的燕地。
需要他们加班加点。
他把那张纸放到其中一堆预备转译的文本上。
那人抬头,看到他,触电一样马上埋首:
“王上....”
“你做的好。”
大古安抚他,然后对殿内抄录转译的人们高声说:
“你们都做得很好!”
“待我灭去余下国家以后,你们仍有大用!”
“大王不是已经灭了燕国么?”
有人猛地一惊,发问,发觉失言,正恐惧着。
“燕国算什么?”
陆大古快步走到众多文人、桌案前方,腰间玉佩和钢剑随着稳健的步伐发出金玉之音,回荡在殿中,他踏上前方的几级台阶,回头。
乌黑的眼瞳炽烈如火,每个看到他的人都被他锋锐的眼神刺了下,不得不移开视线。
“在本王起兵以前,一个字,竟能有28种写法,又互不相认,极为不便。”
“待本王平定天下以后,必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字,统统废掉!”
“只留一种。”
“岂不痛快?”
“本王要率大汉的铁军,灭尽诸国!”
“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