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黑人和红人
人是很奇怪的,当你预知到最坏的状况可能发生,而没有发生,你就会松一口气,自己安慰自己,还好还好。因为最糟的情况没有发生,其他的一切,好像也因此变得可以承受。
造血干细胞移植之后,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复发,移植之后的复发率很高。当浅浅高烧呕吐不止,皮肤出现红点,曹芳第一反应,都是被吓到,担心浅浅会不会是复发了。
医生和护士有经验,知道复发也不会这么快的,他们看看症状,不用骨穿也明白,这不是复发,而是移植之后正常的排斥反应。曹芳听说不是复发,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觉得如果只是排斥反应,怎么都可以接受。
人的忍耐度,其实也是在你一步一步降低期望值的时候,变得更强了。要不然,曹芳看着湿漉漉,像从水里打捞出来的浅浅,就会痛不欲生,觉得受不了了。
浅浅每天仍然高烧不退,不过她好像也开始适应自己的高烧,不再整天都处于昏迷状态,而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大概是躺在那里躺太久了,清醒的时候,浅浅就要求坐起来,曹芳和阿莲,赶紧把床摇起来。
有时候浅浅,甚至还会要求看动画片,只是没看几分钟,脑袋就侧向一边,或者昏迷,或者睡着了。
每天都打抗生素,身上的红点没有更少,而是变得更多,开始变成了一块块的红斑,颜色也越来越深,从鲜红变成深红,接着变成了紫红色。
浅浅的脸开始变黑了,一天比一天黑,变黑的速度很快,曹芳感觉,好像自己在病房里干一会活,转过身,就看到浅浅比前面更黑了。
曹芳被吓到了,问医生,医生和她说,这是抗生素“多黏菌素”注射后的副作用,它会让人皮肤色素沉着,也就是会变黑,不过没有关系,停止注射之后,过几个月,就会白回来的。
曹芳松了口气,她觉得,不管出现什么症状,只要有解释有答案就好,说明医生原来见过,他们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可以放心。既然过几个月就会白回来,黑就黑一点吧。
只是,这黑起来实在太吓人了,只不过几天,浅浅的脸就像是一个黑人。曹芳怕浅浅自己看到,她知道浅浅要是看到自己变成这个样子,肯定会吓到,会哭,甚至会变成她沉重的精神负担。
曹芳偷偷地和阿莲说,不要让浅浅自己看到,她要漂亮。
阿莲明白了,她们两个,偷偷地把镜子藏了起来,以往每天给浅浅洗完脸,都会拿镜子给她照照,让她自己看看自己的脸,现在这个环节省掉了。
病房的床头,有一块镜面不锈钢板,上面装着灯、按钮和一些仪器,浅浅坐起来的时候,侧过头,可以从里面看到自己的脸。
还有床头柜,也是不锈钢的。
曹芳从护士那里要来了双面胶和A4纸,把不锈钢板和床头柜都用纸糊了起来,床头柜上蒙了层塑料薄膜,说是为了清理方便,这样浅浅就不会看到自己的脸了。
浅浅虽然觉得她们的举动有点奇怪,不过她自己的头都快烧掉了,哪里会去管这些,也没有很在意。
医生和护士们很配合,他们进出的时候,虽然看到浅浅的脸越来越黑,但他们都装作是没有看到。
只是有一天,郑教授带着他的学生们来查房,走到浅浅的玻璃窗外的时候,有一位学生突然叫了起来:
“郑老师,我们这里还接收非洲的病人?”
郑教授踢了他一脚,他才意识过来,赶紧闭嘴。
好在隔着距离和玻璃,浅浅就是听到了,也不是听得很清楚。
郑教授隔着玻璃,和曹芳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不好意思,这混账学生,还需要好好教,伱以后做医生的,最忌讳在病人面前,这样一惊一乍。不知道你的一言一行,就会带动病人和家属的喜和忧?病人和家属们,看着医生和护士的时候,才真的是在察言观色。
除了脸,浅浅的身体也开始变黑,只是因为身体上本来就布满红斑,浅浅自己都觉得很丑,不堪入目,她自己就是坐起来,都有意地不去看自己的身体,和皮肤变黑比起来,更刺她眼睛的,还是那一块块的红斑。
最开始的时候,浅浅还和曹芳开玩笑说:“妈妈,你看,我是不是变成斑马了?”
后来再看到,就是满脸的愁苦。
唯一让人高兴的是,浅浅的头发茬不仅不再掉了,还有新的长了出来,手摸着浅浅的头顶,毛茸茸的有些扎手。曹芳拿起浅浅的手,让她自己摸摸,浅浅笑了起来。
从那之后,浅浅只要醒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摸摸自己的头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哪怕还发着高烧。
曹芳知道,头顶长出的细密的毛茬,给了浅浅信心,让她知道,自己正在恢复健康,爸爸妈妈没有骗她,很快,她又会有一头黑密的长头发,可以甩来甩去了。
口腔里的溃疡开始减轻了,浅浅现在已经可以喝点米汤和鸡蛋羹。身上的红斑颜色越来越深,已经从紫红色变成了深褐色。
正当曹芳觉得浅浅一切都在好转的时候,浅浅的脸上开始脱皮,一小块一小块地脱,一觉醒来,就像原来落了一枕头芝麻一样的发茬一样,现在是一枕头的皮屑。脱过皮之后的脸还是黑的。
脱皮的面积越来越大,曹芳每次醒来的时候,去看浅浅,浅浅的额头和脖子里,有死皮卷起一道道白边。曹芳轻轻用手一撸,就有一大片的死皮掉下来,吓了曹芳一跳,赶紧清理干净,她怕浅浅醒来会看到。
但没两天,就藏无可藏了,浅浅不仅脸上,全身都开始掉皮,那些深褐色的斑,现在也变成了一块块死皮,像瘪了的气球皮那样,皱皱巴巴地粘在那里,护士让曹芳和阿莲,用剪刀小心地把这一块块死皮剪掉。
外面的死皮剪掉之后,里面的肉还是黑的,不是猩红色的,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吓人,但这些皮肉很嫩,碰到一下,浅浅就会疼得尖叫。
但哪里可能不碰到,死皮的面积越来越大,好像浅浅整个人就像蛇一样,到了蜕皮期,她的外面,裹着的真的是一个可以整个一起揭去的皮囊。
屁股上和整个手掌,死皮都浮了起来,曹芳和阿莲小心地用剪刀剪下来的时候,整块的死皮,就是一个完整的臀部和手掌。浅浅只能卧在那里睡,不能仰天睡,仰天的话,屁股上的新鲜皮肉粘着床单,一阵阵钻心的疼。
护士送来一瓶瓶的“紫草油”,让曹芳和阿莲,把“紫草油”涂满浅浅的全身,一天三遍,说是可以凉血解毒,化腐生肌。
曹芳和阿莲像糊墙一样,把红色的“紫草油”涂满浅浅的全身,这个时候的浅浅,就从原来的“非洲人”,变成了黑里透红的印第安“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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