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父子俩便赶去了无修水库。
远远看去,溃坝的无修水库,就像被人撕裂了的一件旧衣裳一样,破败、苍凉。水库深处,尚有一洼积水,恍如一块碧玉,镶嵌在群山之间。
库底淤泥已经龟裂,最宽处,几乎能容得下一只脚掌。
水库工作人员认识许一山,看到他来了,摇摇头叹息道:“小许,心痛吧?”
许一山当然心痛。
自小,许一山就常来水库这边玩耍。他喜欢晴天下的无修水库温润如玉,更喜欢雨天水库满眼的水气氤氲。
这座耗费几十万人花了七年的时间建起来的水库,算得上是人类工程上的奇迹。毕竟,那时候完全没有任何机械工具,所有的工程全靠一双双手,一副副肩膀挑成。
在茅山县的水利工程上,无修水库具有无法替代的作用。
水库修建起来后,承担了全县将近一半以上的灌溉任务。结束了茅山县遇旱无收的局面。
它不但承载着满足人们丰收的任务,更是一个藏在深山里的秀美明珠。
遗憾的是,一场大雨,一个细小的地壳运动,就将这座谁都认为固若金汤的水库摧毁了。眼前荡然无存的水,以及裸露在太阳底下干涸的黑泥,就像一张皲裂的老人脸,在诉说他遭遇到的伤心。
许一山问:“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管理员苦笑道:“能有什么打算?我们给县里打了几个报告了,要求修复大坝。可是县里没有动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水库管理人员与许一山过去都是一个系统的人,他们大多数是本地人,一辈子几乎都守在水库大坝上。
许一山来过无修水库无数次,每次来,他都会在这里逗留一两天。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坐在水库大坝的水泥墩子上,遥望着水库深处的巍巍群山,他的心里都会被一种恬静填满。
“听说,县里准备放弃水库了。”管理员伤感地笑了笑道:“不要多久,我们都该撤离了。”
许一山吃了一惊,问道:“你听谁说的?县里应该不会放弃修复吧?”
无修水库放弃不要,直接带来的后果很明显。它是洪河的发源地,无修山上的清泉,以及千峰百谷里流出来的山泉水,汇聚到水库后,才会形成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
水库无坝,余水难留。从此以后,洪河就将断流。
其二,缺少无修水库的库容管理,天涝时,山洪将肆虐无阻。天旱时,必定出现赤野千里的惨景。
“县里没钱啊。”管理员双手一摊,苦笑道:“现在又不比过去,动员群众义务来修水库的日子,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没钱也要想办法修啊。”许一山皱着眉说道:“困难都是暂时的,顶过去就过去了。不顶,后患无穷。”
管理员开玩笑道:“小许,你现在是干部,是领导了。你出面说话嘛。你说的话,比我们这些小喽啰有用得多。说实话吧,我第一次听到说要放弃无修水库,不瞒你说,我哭了一夜。”
与管理员聊了一会,越聊,许一山的心情越沉重。
他是第一次听到县里要放弃修复无修水库的说法,不过,自从水库溃坝之后,他确实再没听人提起过无修水库的任何事。
管理员说他已经是干部,是领导,并不是在讥笑他。
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一个小小的洪山镇副镇长,在茅山县根本就没说话的资格,更遑论修复水库这么重大的事项了。
一座虹桥,已经将他弄得焦头烂额。他开始感觉到,做一件实事有多么的难了。
“听说,山上的钟鼓都被人弄走了?”许一山指着无修山问管理员。
管理员慌乱地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许一山一看他的眼神,心里便有了底,至少,他知道钟鼓的去处。
“是谁把钟鼓弄走了?”许一山低沉着声音问,“这钟鼓在无修山上可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是物了。谁那么大胆,敢将这些物偷走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管理员愈发慌乱,躲闪着许一山凌厉的目光,低声道:“我不知道啊,你别问我。”
许一山微笑道:“你是管理员,这里一切都归你管。我不问你,问谁?”
管理员赤红了脸,声音高了许多道:“你是领导不错,可你管不着我。你问我,我就一句话,不知道。”
许赤脚看着儿子与管理员争了起来,赶紧将儿子拖到一边说道:“你没见着他不敢说吗?”
问不出是谁拿走了钟鼓,许一山心里很郁闷。
他告诉管理员,自己要去无修山上看看。
管理员拦住他道:“小许,你最好别去。反正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我跟你说,自从钟鼓不响之后,水库周边的农户家里养的鸡鸭,一只只都死绝了。就连猪,现在也养不活了。真出了鬼了。”
许一山苦笑道:“你们把镇山之宝都丢了,能不出异像吗?”
管理员嘿嘿地笑,“小许,你是干部,你也信这些?”
一句话堵得许一山不知要怎么说。
想起传说,结合管理员说的事实,许一山不得不相信,无修山上的钟鼓,还真有那么一点玄妙。
在他的坚持下,管理员没再阻拦他与爹许赤脚上无修山。
严格来说,无修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不绝的一条山脉。
如果俯瞰,会发现无修山脉就像一条匍匐在地的一条巨龙。整条龙仿佛盘踞着,恰好将无修水库围在间。
据传,当年修建无修水库时,需要切断一个恍如龙爪的山包。人们在挖山包的时候,发现地里流出来一股鲜红的血水,据说是挖断了一根龙爪。
无修山是整条山脉当最高的一座峰,也是茅山境内最高的一座山。
山下被削成一个椭圆体的山体,将无修峰孤立了出来。水库注满水后,无修山便成了独立于水的孤岛一样,闲人想上山,已经不再方便了。
许一山在前,许赤脚紧随其后。父子俩下了库底,望着无修山进发。
走了一会,许赤脚喊住儿子道:“一山,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说,这些钟鼓是不是被这些人偷卖了?”
许一山摇摇头道:“他们没那么的胆子。”
许赤脚瞪了儿子一眼,“你不知道人在钱财面前,胆子比天还大啊。”
许赤脚来过无修山,他在看到无修庙里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心头就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事你也少管。”许赤脚叮嘱儿子道:“别惹祸上身。”
许一山没出声,他要亲眼见证无修庙的一切后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