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与困兽对话
晚上,秦慧楠走进家门,不见田晓君。查看了三个房间,也不见田晓君的身影,也不见她的书包和雨伞。这时墙上挂钟敲响六下,孩子早该放学了。秦慧楠心里紧张起来,正要拨打田晓君的手机,她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秦慧楠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同时按下了录音键。
手机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他说秦部长,不好意思,打搅您了。请别问我是哪位,我是哪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女儿田晓君在我手里。你没有按照我们的游戏规则,而且越走越远。我再次重申,放弃崔思康,你和他都离开玉泉,离开东山。当然,我也不会让你吃亏,补偿你和崔思康每人二千万。这钱足够你们开创另一番事业了。陌生男子还说,如果你同意,我先支付五百万现金。你们宣布辞职后,我放了孩子,补足全款。
秦慧楠问陌生男子,你为什么这么做?陌生男子说,目的两个:一是感恩老领导,他让我们发财致富,我们为他两肋插刀;二是中国的官场上有你和崔思康这样的人存在,就没有我们这样的人好日子过。怎么样,我们成交吧。
考虑到孩子的安全,秦慧楠想到的是拖。她回答说,你的条件不错,让我考虑一下。陌生男子威胁说,给你一个小时,否则就动真格的了。没等秦慧楠说话,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案情就是命令,田晓君的绑架案惊动了省、市、县委。不到一小时,一个由市公安局局长洪光明为首的解救工作指挥部成立了,章法成和丁海及田振鹏也在第一时间赶到。
大屏幕上,是那辆橘黄色校车的图片。市局的一名刑警指着图片说,他们在郊外的一个密林里发现了这辆被遗弃的车。经查这辆车去年就做了报废chu理,一直停放在东山市车管所汽车垃圾场附近,这就是田晓君和两个女学生误乘的那辆校车。
洪光明局长汇报说,就在半小时前,同时和田晓君一起上车的两个学生已经被歹徒放回,两个同学受了严重的惊吓,只是说他们把晓君带走了,至于带到哪里,是什么人,长什么样,这两个女同学也说不清楚。
章法成说,我们刚看望了两个被放出来的同学,由于高度的惊吓,她们的记忆状况没有完全恢复。她们只是说车上有三个坏人,都是男的,两个高个子,一个胖子,三个人都戴着大墨镜,看不清面孔,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我们认为,这三个作案的歹徒是本地人的可能性很小。
田振鹏否决了章法成的判断,刚才打电话给秦慧楠的那个陌生男子,他说就是前几天给秦慧楠打威胁电话、用假身份证注册手机号码的金同义。尽管两者声音做了变频chu理,但是语气、语速和措辞基本相似,说着他播放了两个电话的录音。田振鹏不愧是“田大痕”,他的智慧和判断力又一次让在场的人刮目相看。
秦慧楠建议再次提审林强盛,她坚信这个打电话的男子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洪光明说,上次为那个威胁电话,我们已经提审林强盛几次。这个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只说不认识金同义其人。秦慧楠说,再碰碰运气吧,也许他能良心发现。
在去往监狱的车上,洪光明告诉秦慧楠,卧龙岗监狱就是东山市监狱。在东山市东郊有个山冈叫卧龙岗。当年朱元璋为了逃跑,曾躲在这山冈的一个暗洞里逃过一劫,卧龙岗由此得名。改革开放后,开发商看中了地chu城区里的市监狱位置,花大价钱拆迁买了这块地皮。林强盛把监狱的新址选择在卧龙岗,并花巨资打造一座全国先进的、花园式的、现代化的监狱。秦慧楠说,林强盛真有远见,为自己准备了一座这么高级的监狱。章法成说这个人真精明,连蹲监狱都要高人一等。
突击提审林强盛,监狱已做了准备,将审讯放在一号审讯室里进行。这间审讯室宽敞明亮,还有电视大屏幕。洪光明、章法成、丁海刚在审讯席上坐下来,两名狱警就将林强盛押进了审讯室。林强盛看到市公安局局长洪光明坐在审讯席上,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点惶恐不安。
“林强盛,”洪光明开门见山,“我就不用介绍了,曾经是你的部下。这位是玉泉县公安局局长章法成,这是玉泉县公安局刑警队长丁海。”
林强盛傲慢地看了看章法成、丁海一眼,什么也没说,明显是不屑一顾。
章法成播放了电话录音,问这个打电话的人是否认识?林强盛说听不出来,说他的耳朵被监狱的犯人打坏了。狱警马上指责林强盛胡说八道,自他入狱以来,没有任何人碰过他一个指头。
林强盛分明在耍花招,洪光明口气强柔起来,来了个下马威:“林强盛,不要拒绝我们,机会只有一次。你以为我们在求你吗?你放心,我会把这个犯罪嫌疑人找出来,哪怕大海里捞针。可是这样就没你的事了,你就蹲在这里,把牢底坐穿吧。”
洪光明发现,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林强盛的眼皮微微地抬了一下。虽说是个细节,但被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他问林强盛:“我这里还有一段录音,你听不听?”林强盛口气软了,但佯装不耐烦的样子说:“放吧,放吧。”
录音里,自称金同义的男子说:“我们是为林强盛鸣不平的一群人,是感恩者联盟,我是代表敢于站出来罢了。这次是警告……”
“哈哈哈,”录音没放完,林强盛突然得意忘形,哈哈大笑,“想不到我一个阶下囚,还有人帮我鸣冤叫屈,这就是民意,这就足够了!这个世界上,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他语气强柔起来,“让秦慧楠来见我,别躲在另一间房里看直播了。”洪光明和章法成、丁海面面相觑。
门开了,林强盛抬起头,看着走进审讯室的秦慧楠,就在双方的目光撞击的一刹那,林强盛的视线突然移开了,就像夜间开着大灯相对而行的两辆汽车,强光压住了弱光。
秦慧楠在审讯席旁边坐下,说:“林强盛,我们用这种方式又见面了。”
林强盛不甘示弱:“你在嘲笑我是个囚犯?”
秦慧楠说:“不用嘲笑,现实已经做出了回答。”
林强盛说:“人生是个未知数,我们都同朝为官,都有同一个起跑线。你能保证你的今天,但你能保证你的明天吗?保证你的明天永远走在阳光大道上?”
秦慧楠说:“我虽不能保证明天,但我能保证今天,我会用无数个今天来保证我的明天。”
林强盛嘿嘿一笑说:“把别人拉下马,是为了自己上马。用别人做垫脚石,自己再往上爬,这光彩吗?”
秦慧楠不急不躁,从容坦然地说:“林强盛,你要我来,是和我讨论人生价值观吗?你不配,你也没有这个资格。今天,我不是以东山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部长和你谈话,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要求你,把女儿还给我!”
“把你的女儿还给你?”林强盛故作镇定,“别血口喷人,此话从何说起?”
秦慧楠说:“打威胁电话的这个人,对你如此亲密、如此同情、如此两肋插刀,你不知道他是谁?你以为我们查不出来?不,找你不过是走个捷径,争取点时间,给你个立功的机会罢了。可是你把我们的好心当驴肝肺。”秦慧楠步步紧逼,话语像一枚枚射向敌人阵地的火箭炮弹,“你要见我想说什么?是不是你的人绑架、迫害我的女儿为你报了一箭之仇?你以为我会跪下来求你,让你的复仇之心得到一点满足吗?不,你想错了。如果我的女儿遭到不测与你有关,你将以谋杀罪遭到法律严厉惩chu。而我,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将会痛苦万分。这种两败俱伤的结果,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林强盛不敢正视秦慧楠的目光,仰视着天花板,喘着粗气。
秦慧楠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起来,她说:“林强盛,你让我来见你,我来了。我为什么来见你?因为我抱有一线希望,希望你良心发现,不要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秦慧楠拿出一个U盘插进电脑,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男孩,正在课堂上背诵唐诗。秦慧楠告诉林强盛:“这孩子叫唐颂,今年七岁,是你和市委办一个姓唐的机要秘书的私生子。因为没有父亲,孩子只能跟母亲姓唐。孩子很聪明,唐诗三百首,能背诵近百首。可是眼下这孩子面临被抛弃、成为流浪儿的境地。他妈妈今年才二十七岁,好不容易找到个男友,要结婚嫁人,可是男方坚决不接受她的这个私生子。”
屏幕画面上出现了一片密林,草丛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人带着三岁的孩子在捡野果,吃脏东西。
秦慧楠说,这位女子原是省人民医院的一名护士,你在一次住院期间石更污了她。此后你们保持了几年两性关系,她还为你生了个孩子。你出事后,她受不了舆论的压力,逃进了深山密林……
“别说了——”林强盛发疯似的用沙哑的喉咙吼叫着,“关掉电视……”
看得出,林强盛的眼角亮晃晃起来,那是泪珠。秦慧楠心想,难道是鳄鱼的眼泪?不管怎样,要趁热打铁,给他最后一击。她说:“林强盛,关掉大屏幕不等于抹掉了事实。我这里有一份你和余光的私生子女名单和孩子们的现状。这些孩子因为失去你们的资助,因为生母的遗弃、改嫁,有的已成为孤儿,陷入贫困之中。我们正向人大提案,救助这些孩子,让他们从可耻可悲的亲生父亲的阴影中走出来,有尊严地活着。因为孩子是无辜的,包括我的女儿田晓君……”
林强盛的面部出现了难以掩饰的痛苦,他的内心在挣扎。不一会儿,他终于软下口气说:“秦部长,什么都别说了。尽管我现在是囚犯,但也是为人夫、为人父……你说服我了。给你打威胁电话的人真名叫金同文,曾经做过我的秘书,现在是个大老板。转告他,我彻底认罪了,交出孩子,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金同文,是个典型的“水清则无鱼”贪官治国理论的受益者。他在林强盛手下做了几年秘书就“下海”经商了。凭借林强盛这个后台,他包揽了东山市交警红绿灯控制系统的生产和制作,后来又做起了消防器材的生产和销售,再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他有个口号:以政府的名义,做政府的生意,掏政府口袋里的钱。政府的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也是民,所以,不用白不用,他把这个歪理叫作“羊毛出在羊身上”。
抓捕金同文的行动很顺利,他正在一家五星级大酒店进行一笔大宗业务的签约。当然,这又是一笔掏政府口袋里钱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的生意。公安干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会场,制服了他。
金同文还在抗拒、抵赖,田振鹏拿出手机,林强盛的画面出现了:“打威胁电话的人真名叫金同文,曾经做过我的秘书。转告他,我彻底认罪了,交出孩子,一切都结束了……”
金同文崩溃了,乘人不备,吞下一粒药片,顿时瘫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章法成惊呼,他服了毒药,快叫救护车!金同文摇摇头说不必了……孩子关在……在玉泉湖面上一艘游船里……话没说完,头一歪便昏死过去。
这是个多雨的季节,刚才还阳光普照,这会儿又下雨了。雨水打着窗户,沙沙作响。这是入夏以来玉泉县的一场大雨,可以彻底解除旱情。可是对戴国权来说,这场雨让他心烦意乱。田晓君第二次遭绑架,虽然受了点轻伤和惊吓,但被成功解救的消息,让他愤怒和懊恼。愤怒的是实施这方案的金同文搞砸了,是卢晓明指挥不力还是用错了人?懊恼的是此时他应该去医院看望田晓君,可是他没有勇气走进病房,表面文章也没做。只是给田振鹏打了个慰问电话,显得虚情假意和苍白无力。
这时有人敲门,他神经质地站起来。门外传来了赵恒儒的声音,戴国权这才开门,让赵恒儒进来。赵恒儒问大白天的,反锁门干吗呀?戴国权说可能不在意,随手锁上了。赵恒儒说,市委办刚才通知,明天上午十点召开县委常委会,会议由秦慧楠主持,崔思康也参加。
对戴国权来说,这是相当坏的消息。他现在主持县委县政府的日常工作,县委常委会理应他来主持,可是却换成了秦慧楠,这是个不祥之兆。特别是崔思康也参加会议,会不会官复原职?
让戴国权紧张的是原定明天上午十点的引水二期工程招标会,必须提前,否则常委会上崔思康夺走了权力,他就“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了。所以他果断地让赵恒儒紧急通知,招标会提前到上午九点,让财政局局长参会,签好中标协议就放款,把生米做成熟饭,秦慧楠也奈何不了。
赵恒儒刚出门,范琳琳的电话就来了,说请戴国权喝茶、谈事,还在老地方,要他马上就过来。戴国权说,我的小姑奶奶,我正在上班呢,什么事这么急吼吼的?范琳琳说是谈大事,刻不容缓!
戴国权心里翻腾开了,范琳琳说的大事,肯定是崔棒棒生父到底是谁的问题。上次他对她说了,如果她宽恕了那个强石更犯,那人会离婚娶她,还会送棒棒去美国上名校。范琳琳从他的话语中品出了棒棒的生父是个不一般的人物,是个有钱有势的主儿。难道是动心了?最后他决定,这茶一定要喝。
范琳琳是带着王秀芹去见戴国权的,下午四点,她们准时来到约定的“泉水叮咚”茶楼,俩人走进包间时,戴国权还没有到。王秀芹问,这就是你和戴国权几次约会的地方?范琳琳说,是的,他喜欢这个包间。王秀芹说,你们的谈话一定要录音,这是证据。范琳琳说怎么录?戴国权很敏感,他不会让我录。王秀芹说,我有办法。你们开始谈话,你就拨通我的手机,一直chu于通话之中,我帮你全过程录音。我就坐在大堂里,只要你咳几声,我就过来助战。
王秀芹刚走开,戴国权就来了,跨进包间的脚步准时踩在下午四点。他很得意地说:“我这个人虽说没当过兵,但是时间观念很强。与人相约,说几点就几点,我不喜欢别人等我,更讨厌我等别人。先问候一下,身体怎么样了?”
范琳琳说:“没有大碍,恢复得差不多了。”
戴国权说:“你真了不起啊,高空一跳,多少人刮目相看!”
范琳琳说:“哪里。不是你现场指挥,果断开枪,或许我就见不着你了。”
戴国权慌了神,连说:“别别别,你抬举我了。我不是现场指挥,更无权下令开枪,不能贪天之功为己有。说吧,召见我有何指示?”
范琳琳说:“心里有话,不吐不快。”
戴国权说:“没关系,我今天下午的时间属于你的了。”
范琳琳拿出NBA球衣、球鞋说:“这是你买给棒棒的,谢谢你一片心意。但是这么贵重的礼物,棒棒受用不起。我知道,这近五千块不是你付的,是卢晓明的秘书吴雪姣付的款。你是借花献佛,我不能接受。”
戴国权一下子尴尬了,无地自容,但还是强打精神,故作镇定。他说:“就是借花献佛,也是我的心意。”
“请你退给吴雪姣,我怕脏了我的手。”范琳琳毫不客气地说着,又拿出那张老照片。照片上写着“热烈欢迎市委检查组莅临我校检查指导工作”,上面有十年前的戴国权和四名年轻干部及许校长的合影。
这下戴国权心里不淡定了,明白了范琳琳下一步要做什么了。他沉思了一会儿问:“这照片是老古董了,哪来的?”
“哪来的不重要。”范琳琳问,“重要的是这上面是不是有你?我已查实,十年前去东山护士学校检查组五个人,你是其中的一员。”她指着照片说,“这个人你敢说不是你吗?当年,是谁伤害了我?”见戴国权沉默,范琳琳步步紧逼,“这五个人都是嫌疑人,现在有了DNA检测技术,不信我查不出。”
戴国权拿起照片撕了。
范琳琳说:“你尽管撕,我这里还有,复印了一百份。”
戴国权的口气软了:“琳琳,冤冤相报何时了?依我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向前看。”
“好一个向前看!”范琳琳说,“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十年前的那一幕,我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噩梦做了多少回,我无法计算!如果不是崔思康,我早就做鬼了。”范琳琳泣不成声,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秀芹一路小跑着过来了,戴国权好生奇怪,怎么又冒出了王秀芹?王秀芹说,戴书记,你别说了,我坐在大厅里全知道了。她举着手机说,你们刚才的谈话,我全录进去了。
戴国权明白他掉进了范琳琳和王秀芹挖下的坑,但他仍强装镇静,说录进去又能怎么样?范琳琳说,咱们走,一起去见秦部长,见市纪委书记郑介铭,我要把这照片上的五个人全找到,与棒棒进行DNA比对,不愁找不出真凶。
“琳琳,你冷静点,”戴国权慌了,说漏了嘴,“当年伤害你的绝对不是我。”
“那是谁?”王秀芹和范琳琳交换了眼色,打起了圆场,“戴书记、范院长,看在这些年你们相chu的分上,坐下来好好谈谈。琳琳,听我一句劝,你也别感情用事,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chu且饶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嘛,这事总归能找到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戴国权很赞同:“秀芹说得对,冤家宜解不宜结。琳琳,你坐下。”
“你们谈吧,我回避。”王秀芹把范琳琳拉着坐下,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范琳琳催促着:“说吧,是谁?不要担心,只要他知罪,也许我能宽恕他,毕竟过去十年了。”
戴国权惊喜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范琳琳说心中的结不能不解开了,以后的路还很长,棒棒也渐渐长大了,他的亲爸是谁,做妈的必须给他一个交代。思康那里我也很难回去了。再说了,他心里还有王秀芹,我想让他们重归于好,我这辈子就不欠别人的良心债了。
戴国权恍然大悟,如释重负地说,我理解了,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曾经伤害你的那个男人,这十年一直在忏悔,等待你的宽恕。他为你离了婚,孤身一人。如果你能宽恕他,他会在今后的日子让你很幸福。他可以安排你一个很体面的工作,可以把棒棒送到美国哈佛、英国牛津读书。范琳琳问他有这么大的能耐?戴国权说,有,就看你领不领他的情了。范琳琳说,你告诉他,我要见他,马上!戴国权说老天不帮忙,外面正在下大雨。范琳琳毫不妥协,语气坚决地说,天上就是下炮弹,他也要马上来见我!
终于,戴国权妥协了,他说马上联系安排见面。
风大雨猛中,崔思康开着范琳琳那辆红色小跑车,缓慢地向马王镇前行。贾乐福来了电话,说那帮人又要对五千亩良田下手了。大型工程设备要进场,要圈地,要打桩,要围挡,企图生米做成熟饭。崔思康问他们是什么人?贾乐福说是引水工程指挥部的,全是新面孔。他们手里抓着征地通知,红头文件上盖着引水工程指挥部的大红印。
崔思康说,人在阵地在,你们要坚持住,坚守到明天上午九点县委常委会召开。在这之前不能让他们挖一块泥,打一根桩,我马上赶到现场。前面的积水很深,红色小跑车像个小汽艇似的直冲过去,激起了一阵浪花。
马王镇郊外,五千亩田地上竖着几大块广告牌,上面写着:“保护耕地,保护家园,保护未来!”“良田珍贵,誓死保卫,毁坏有罪!”
大雨中,崔思康、贾乐福带领群众将值班用的小铁皮房抬到路的中央。铁皮房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马王镇保护耕地巡逻值班室”。
几辆工程卡车和推土机、挖掘机开过来,铁皮房挡住了去路。一群穿雨衣、戴白色头盔的男人跳下车来,齐刷刷地站在崔思康和贾乐福的面前。一个包工头模样的男子指着铁皮房大声说:“把这废铜烂铁皮挪开,要不推土机就碾压过来了!”贾乐福跨上前一步,针锋相对地回道:“你敢?”包工头说:“有什么不敢的,一条人命六十万,够了吧?”
崔思康看了看来势汹汹的这群人,一个都不认识,听他们口音是外地人,可是他们却拿着市、县两级住建委颁发的施工许可证。他打电话给县住建委,答复是主任生病,正在市医院里做手术。打电话到市住建委,负责人回答这个施工审批符合规定。崔思康这才感觉到面对权力,自己是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别说你是chu级的常务副县长,就是市长、省长,照样逃不过“县官不如现管”的官场怪圈。
“把铁皮房搬走!”包工头怒气冲天,不可一世,“否则一切后果你们自负!”
“从现在开始,我就住在这铁皮房里,”崔思康走到包工头面前,“不允许你们向前一步,否则一切后果你们承担!”
包工头问:“你是谁?好大的口气。”崔思康回道:“我是崔思康!”包工头愣住了,倒抽了一口冷气。
下午四点,秦慧楠走进书记朱明远的办公室,她问朱明远,有何要事,紧急召见?朱明远说,思康同志的县委书记职务宣布你就别去了,让周源同志去吧。定下来的事又变了,秦慧楠感到很意外,问为什么?朱明远说,低调点吧,晓君的事不能重演了。秦慧楠问,我难道向林强盛这帮人低头吗?朱明远连忙解释说,你别误解我的意思,晓君这次伤害得这么重,我怕再弄出什么事来。我已经通知周源了。
平心而论,朱明远人不错,很有人情味。但是,他最大的缺点是五心不定,办事犹豫不决。秦慧楠曾婉转地、旁敲侧击地说过他几次,但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改变一人比改变一个环境要艰难得多。抓住这个机会,秦慧楠的批评就直言不讳了。
“明远同志,你这样做是欠妥的。”秦慧楠生气了,“临阵换将,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我是市委组织部部长,宣布任命这是我的工作。两个多月来,为了玉泉县委书记人选发生了多少事,一环一环,一招一招,明枪暗箭,惊心动魄。现在有了结果,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是的,崔思康的事情进行到这一步,非常的不容易。”朱明远现出一副为难的神色,“论功劳,你是战功赫赫。但是面对目前东山市和玉泉县的状况,面对复杂的政治形势,我们应该讲究策略。我们在明chu,别有用心的人总是躲在暗chu,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让你别去玉泉,是让你低调,是对你的保护。周源去玉泉,绝不是否定你的成绩,更不是去摘桃子。”
“什么摘桃子?”秦慧楠很不高兴,“我所做的一切,难道就是为了抢功劳,摘桃子?明远同志,你小瞧我了!”秦慧楠走出室外。
“慧楠同志——”朱明远跟上去,一直追到电梯口,两人走出了办公大楼。
秦慧楠气愤地说:“与其这样,不如答应林强盛这帮人的要求,我公开辞职,卷铺盖走人。”
朱明远无力地解释着:“我的一片苦心,你怎么不理解呢?我是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晓君死里逃生,付出了沉痛的代价。这个代价,必须让林强盛这帮人来埋单。”
对朱明远的一片苦心,秦慧楠并不领情,她说:“我是孩子的妈妈,我怎会不伤心?可是我豁出去了,在邪恶面前,正义如有丝毫的退让,邪恶就会得寸进尺。我也想过辞职,离开东山,换个地方,重启人生,寻找新生活的稳定和安乐。可是让坏人神气,好人受气,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朱明远妥协了,他让周源撤回来。他强调思康的职务宣布就职到位后,接下来是县委整个班子的调整,要秦慧楠拿出个主导意见。秦慧楠说,对戴国权我们可能看错了人,应该重新认识他。朱明远惊讶地看着秦慧楠问,你发现什么了?秦慧楠说一些蛛丝马迹,还有女人的第六感觉,她相信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是我们没有看到戴国权的真心。
朱明远沉默了,他相信秦慧楠的感觉,但是对戴国权的整体印象还是不错的。他认为,在这场县委书记选拔的斗争中,戴国权之所以输给了崔思康,不是思想觉悟政治水平的高低,而是能力和魄力的差距。但崔思康的麻烦事太多,相比之下戴国权没有那么多麻烦事,能守好摊子。不给上面添乱的干部也不错啊。他觉得对戴国权还是要重用的。现在,既然秦慧楠对他提出了看法,他不能不予以重视。于是,朱明远说了一句永远正确的话:注意观察,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的。
现在,最高兴的是周源。下班了,他坐车回家,手里拿着市委红头文件,与崔思康视频电话。他说:“思康啊,看到视频了吧,你任职县委书记的红头文件就在我手里,明天上午十点,县常委会上,我正式宣布你的任命……哈哈哈,什么叫笑到最后?你是,我也是。人生的一些大事,往往到了最后才是最精彩的。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哎,你的背景怎么那么乱,你在哪?”
崔思康说:“我在五千亩子孙后代的良田上巡逻。”
崔思康身穿雨衣,头戴安全帽,一边走,一边用手机直播视频。路旁,工地一片繁忙,要强行施工的挖掘机、工程车被马王镇巡逻队往远chu赶。巡逻队开的是推土机,马达隆隆作响,吓得强行施工的队伍望风而逃。
周源刚与崔思康通完电话,朱明远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通知他明天就不去玉泉县参加县常委会宣布任命了,还是让慧楠同志去吧。周源不高兴了,说你朱明远定下来的事,怎么朝令夕改呢?朱明远只能打着哈哈,他说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出头露面的事还是让给年轻干部吧。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