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畅所欲言

天刚蒙蒙亮，秦慧楠就起床了。晓君还没消息，这让人心急如焚。她提供的那个陌生手机号码东山警方已查证，机主名叫金同义，是用假身份证登记的。田振鹏安慰秦慧楠，公安部门已介入并展开侦查，晓君不会有事的。

细雨蒙蒙，秦慧楠来到北海小学，正是上学时间，她撑着伞，在千名学生中，寻到了崔棒棒的身影，赶紧走过去，搂着崔棒棒亲热地问：“棒棒，还认识我吗？”

棒棒点点头说：“认识，你去过我们家，你是秦部长。”

看着孩子脸上挂着不情愿的表情，秦慧楠蹲下身，摸着他的头说：“棒棒，不要叫秦部长，叫秦阿姨好吗？”

崔棒棒摇摇头，哭着说：“你不是我阿姨。如果是，为什么欺负我爸爸？秦阿姨，放过我爸爸吧，求你了……”

看着孩子很委屈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女儿现在下落不明，秦慧楠百感交集，眼里噙着泪花，将崔棒棒紧紧搂在怀里说：“棒棒，咱们去找妈妈好吗？”

秦慧楠和崔棒棒没走几步，就看到范琳琳撑着伞急匆匆地走过来。两个女人简单而尴尬地打过招呼后，范琳琳婉拒了秦慧楠去她家里，提议去咖啡店。在咖啡店，两人刚坐下，秦慧楠就开门见山地说起银行卡的事。范琳琳说：“我已经跟东山市纪委的同志说了，汪柱子接手转包工程的事，我和崔思康都不知道，一百万银行卡更是没影子的事！”

秦慧楠说：“可那银行卡，是从你们家里搜出来的，在大衣柜的抽屉里。”

范琳琳哽咽着说：“这个汪柱子，他是个畜生！秦部长，我对不起崔思康，是我连累了他，他为我付出的太多了。”她越说越伤心，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范琳琳内心满是委屈，她向秦慧楠诉了一阵苦，说我和崔思康结婚十年，存款二十万。为王长根会诊花了五万，付医疗费花了八万，还剩七万。我离开家，带走三万五。如果汪柱子给了一百万，我为什么没花那卡上一分钱。再说了，别说我拿汪柱子一百万，哪怕十万，崔思康还不和我拼命？

秦慧楠握着范琳琳的手说，跟我回去，找汪柱子，想法子让他说出那张卡的真相。范琳琳却摇摇头说，不行，汪柱子是个铁石心肠、做事不计后果的人，他和崔思康的怨积太深了。我没办法让他说出真相，只寄希望组织上查明真相。

范琳琳不回玉泉的态度很坚决，让秦慧楠很失望。可她是个不肯放弃的人，她说一个崔棒棒就让崔思康背负了十年天大的委屈。汪柱子的一张银行卡，足以摧毁崔思康的后半生。除非这一百万银行卡汪柱子没有说谎，你们认了，从此我再也不会管这件事。

范琳琳一脸痛苦地说，秦部长，我没脸回去，棒棒也不能再回到那个没有自尊，遭人白眼和谩骂的环境。你应该为我们母子考虑，孩子很小，以后的路还很长。

秦慧楠说，不错，十年前的那件事你和崔棒棒都是受害者，但受害者不是可耻的。人生绝对不是逃避，是勇敢地面对。面对秦慧楠坚毅的态度，范琳琳却畏缩了，她说我真的累了，我讨厌这种日子。秦慧楠接着说，就算崔思康坐牢，我也不能看到他妻离子散。我找了公安部门，他们同意你和崔棒棒用新的名字、新的身份证生活在东山市。你的工作也联系好，安排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任护理部主任。这是你的强项，相信你会干好的。

范琳琳的脸上露出惊喜，秦慧楠为了他们这个家，用心良苦。但是她还是害怕玉泉县的环境，害怕人言可畏。她说秦部长，我不值得你们这么煞费苦心。

秦慧楠脸上露出了不悦，她说范琳琳，刚才你还说崔思康是个清官，为你付出很多。可是你连回玉泉为崔思康的清白做证的勇气都没有，看来你很虚伪。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没有什么可说了，我不应该来的。

面对秦慧楠的激将，范琳琳呼女干有些粗重，胸脯起伏着，她气愤地说，想不到你这么评价我。她也说了一句不客气的话，要秦慧楠学会理解别人。到广西之后我的日子好过吗？度日如年。我离开丈夫，差点失去儿子，还有人打电话威胁我，你说我怎么办？我在明chu，他们在暗chu，我们斗不过他们。我们都是做母亲的，如果有人威胁到你女儿晓君的安全，你怎么办……秦部长，对不起，你的要求我做不到，我不会回玉泉，除非他们把我抓去。

范琳琳把话说绝了，堵住了秦慧楠的前行之路。秦慧楠站起身，告别说，理解你了，也不为难你了。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她惊喜地问，什么，晓君有消息了！范琳琳一把拽住秦慧楠问晓君怎么啦？秦慧楠轻轻地留下一句话：“和棒棒一样的遭遇。”

田振鹏尽力平静地告诉秦慧楠，刚才民警在地铁二号线的一趟列车上，发现了一个昏睡不醒的女孩，传给我的视频，我一看是晓君。我赶到地铁站，民警和车站的工作人员已经把孩子送到了医院，现在我正往医院赶。

一声惊雷，从范琳琳头顶上掠过！她站起来，默默地看着神色淡定的秦慧楠，似一尊木雕泥塑。可是，范琳琳的内心却翻江倒海。原来，秦慧楠强忍女儿失踪的担忧，为了崔思康的清白不远千里来到南宁。此时，她突然抱住秦慧楠，哭喊着，告诉我，晓君怎么样了？

秦慧楠说，坏人给她灌了大剂量安眠药，正在医院抢救！不一会儿，田振鹏电话来了，说晓君醒了，已脱离危险，还传来了视频。对着手机，晓君虚弱地说：“妈妈我爰你。”秦慧楠哽咽着说：“妈妈也爰你……”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模糊了双眼。一旁的范琳琳，早已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

范琳琳坚持把秦慧楠送到机场，一路上两个女人都沉默着，但是两个人的心却心潮起伏。秦慧楠想，此次南宁没白来，相信她的“悲情牌”能起作用。范琳琳心里在激烈地斗争着，回不回玉泉？回了怎么让汪柱子说出真相？她左右为难。

秦慧楠刚要登机时，手机响了，还是那个低沉而又让人恐惧的男中音，他说，正如你说，我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可怜虫。你的女儿回家了吧？应该谢谢我，我喜欢留有余地，不会把事做绝。秦慧楠说，你在玩火，在铤而走险，就不怕掉进万丈深渊？陌生男子的口气里带着嘲弄和不屑一顾。他哈哈一笑，说我们都在走钢丝。秦慧楠问，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为什么与一个孩子过不去？

陌生男子激动起来，责问你为什么要和一个即将走马上任的副省长过不去？他和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现在他几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众叛亲离，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秦慧楠估计这个人与林强盛不是一般的关系，冷静地有意延长通话时间。她知道警方已把这号码监控了。她不动声色地说：“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林强盛和你是什么关系？是领导还是同事？是亲戚还是朋友？”

陌生男子狡猾地说：“林强盛有一群为他鸣不平的人，我不过是作为代表，敢于站出来罢了。告诉你，这次是警告，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放弃崔思康，离开东山，否则后果严重！”

秦慧楠冷冷地说：“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不喜欢放弃的人。现在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最终我会知道你是谁。你害怕阳光，我会让你到阳光下走一走。”不等对方回话，她挂断了电话。

崔思康开车驶进县委大门时，被人拦下。拦车的是一位身材凹凸有致，戴着墨镜的美女。她径直打开车门，坐进崔思康的车里，直到摘下墨镜，崔思康才目瞪口呆地发现这位美女就是杨娟。

杨娟告诉崔思康，自己按照秦慧楠的安排，在酒吧与汪柱子短兵相接的经过。然后，她放起了当晚两人对话的录音。杨娟说汪柱子一会儿说范琳琳拿了他一百万的好chu费，一会儿说打死范琳琳都不敢拿回扣，说的话前后矛盾。

崔思康说，还真难为你了，这录音能算证据？杨娟说，起码是个重要的疑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没拿这一百万银行卡，那我就拿这U盘去报警，也许现代的公安刑侦技术能找出真相。

杨娟的话提醒了崔思康，两人打算将谈话录音交给章法成，而此时章法成正在参加省公安厅姜厅长主持的会议。秦慧楠、郑介铭以及田振鹏等人也在会场。

省公安厅姜厅长开头讲话非同凡响，直接指出，两个多月来，在玉泉县相继发生了一连串的案件，这不是孤立的，而是相互关联的，其核心是关系到玉泉县县委书记的人选。姜厅长的这个观点，让秦慧楠、章法成、郑介铭和田振鹏一阵惊喜，他们不由自主地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那目光似乎在说，到底是省里的厅长，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头脑比朱明远清醒多了。

正说着，门开了，郁浩民在秘书李冬的陪同下走进会场。等郁浩民入座后，姜厅长接着说：“我们有理由相信，所有这些案件和奇怪的现象，都是围绕玉泉县新的县委书记的人选而发生的。我们还有理由相信，某些利益集团为了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正在干扰和破坏党的组织路线的贯彻和实施。大家要问，我这个观点的根据是什么？先请章法成同志说说理由。”

为证实姜厅长的观点，章法成说，本来系列调查已经证明崔思康是清白的，一百万银行卡的出现，又提出了新的问题。但是，这银行卡也存在疑点，至少有三条：首先是秦慧楠夫妇的证词，否定了汪柱子早已将银行卡交给范琳琳一说；其次是神秘的两个快递员出现在崔思康门口时，监控录像突然出现故障，在故障时间里，他们干了些什么？特别是田振鹏教授发现，两个快递员中，尽管他们化了装还戴着大口罩、大墨镜，其中有一个走路的姿势和汪柱子十分相似；第三是崔思康刚刚传来的杨娟和汪柱子的谈话录音，录音中汪柱子说“打死范琳琳她也不敢收回扣”，这与范琳琳收一百万回扣的行为是十分矛盾的。

章法成的三个疑点，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与会者议论纷纷。郁浩民站起身来，发表了他的见解。他说，我同意公安厅负责同志的观点，有人在跟我们争夺玉泉县县委书记这个位置。这些人嚣张得很啊，竟然为腐败分子鸣冤叫屈，威胁我们的市委组织部部长秦慧楠同志，让她离开东山，离开自己的岗位。同志们，这说明我们与利益集团的斗争已经相当激烈，他们要在我们党内寻找、安插代理人，这是党的组织、党的干部路线绝对不允许的。我再次重申，党的组织、干部路线是神圣的，是条高压线，任何人都不能触碰。我们的法律，我们的公安、检察、法院，要为党的干部路线的贯彻执行保驾护航。为党的清官、好官保驾护航！

会后，郁浩民和秦慧楠在省委大院漫步，他关心着田晓君现在的情况，秦慧楠告诉他，现在孩子夜里经常做噩梦，还不能上学，正在接受心理辅导。郁浩民边走边说，我们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不是害怕他们，是考虑到孩子，千万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我关心的是你和孩子的安全，想把你从东山撤回来。我们暂时做一点妥协，退也是为了进嘛。

对郁浩民好心的保护，秦慧楠婉言谢绝。她的理由也很充分。她的撤出，就是撤退，放弃阵地，正是对手求之不得的。崔思康的问题还没完全搞清楚，玉泉县新一任县委书记还没选定，玉泉湖的引水工程招投标还没落实，这可是耗资百亿的百年大计的惠民工程。还有郁浩民交给她的“用清官、用好官、水清更有鱼”的课题研究还没完成。她告诉郁浩民，准备把晓君迁学到东山去。天天看到孩子，就有安全感了。

这两天，好消息不断传来，这让章法成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第一个好消息是“校园贷”在逃的主要嫌犯虞亚玫已经在广东落网，她交代了雇凶制造车祸，杀害胡萌萌灭口的罪行。吕佳龙也主动交代了自己投资“校园贷”的犯罪事实。这就证实崔思康“借扫黑行打击报复”完全是子虚乌有。

第二个好消息是田振鹏在公安大学教授的帮助下，采用激光潜指纹技术，终于让两块石头“开口说话”。经过指纹比对，发现击倒王长根、方大爷，在肖强强汽车刹车上做手脚致其死亡和杀害刑警大队长尤喜军的是同一个人。这样下面的事就好办了，比对指纹大数据库。再不行，就扩大指纹比对范围，罪犯现形，指日可待。

第三个好消息就是杨娟与汪柱子的谈话录音，他要亲自出马，和汪柱子正面接触以探虚实。丁海担心会“打草惊蛇”，章法成则说是“敲山震虎”。

杨娟乔装改扮引汪柱子上钩的事，气得戴国权的肺都要炸了。他说这个汪柱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要坏我们的事。卢晓明说已经狠狠教训了汪柱子一顿。戴国权说训了一顿有什么用？就是把他杀了，话已经说出去了，覆水难收。他要卢晓明亡羊补牢，应对不测。

卢晓明让吴雪姣在公司广告栏醒目的位置贴上一个通告，上面写着：“项目开发部总经理汪柱子，近日来经常酗酒误事，尤其在公共场所醉酒后出言不逊，恶语伤人，影响恶劣，极大地损害了文明企业玉泉集团的形象。董事会研究决定：责令其停职检查，深刻反省，特此通告！”

通告才贴出不久，章法成和丁海就带着人开着警车过来了，看到通告，问其情况，卢晓明就吐了一大堆苦水。他说汪柱子是刚收购的一个小公司的头头。此人嗜酒如命，一喝就贪杯，一贪杯就倒，一倒就醉，一醉就胡说八道。

在卢晓明的带领下，章法成和丁海来到项目开发部。门一开，一股酒气迎面扑来，汪柱子瘫在沙发上，鼾声如雷。茶几上有酒有菜，还有几个空酒瓶。

“章局你看你看，他就这么个德行。”卢晓明弦外有音地问章法成，“今天和他还能谈话吗？酒后说的话能算数？”

章法成明白卢晓明在下逐客令，碰了一鼻子灰，与汪柱子“正面接触，敲山震虎”的计划受挫，只得草草收兵，打道回府。

这些日子，朱明远一直郁郁寡欢，大有“食不欲、睡不香”的感觉。本来以为崔思康已“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了，可是又冒出一百万银行卡的事，这让他的心情简直糟糕极了！对崔思康他烦了累了不想再过问了，他仔细地看了举报材料，正式审查崔思康，证据确凿，无懈可击。可是郑介铭这个老滑头，犹抱琵琶半遮面，对崔思康不温不火，不紧不慢，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于是他提议再次召开市委常委会。他下决心，这是关于崔思康问题的最后一次常委会。

每次市委常委会，周源总是提前来到会议室。今天他远远看见有个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低头看报，走近一看是崔思康。周源惊讶地看着崔思康，那目光在问，这是市委常委会，你来干吗？

面对周源疑问的目光，崔思康恳求地说，今天可能是研究我问题的最后一次市委常委会了，请求给我一个申诉的机会，哪怕一分钟也行。周源马上发火了，说胡闹。你查一查，几十年来，我党有这样形式的会议吗？崔思康说，就不能尝试一下改革？周源坚决不同意。崔思康据理力争，说我即使是一个犯人，也有辩护的权利。

赤脚的不怕穿鞋的，眼前的崔思康，横了心要闯市委常委会，这让周源心里发怵了。

这时秦慧楠提议，允许站在门外的崔思康走进常委会议室讲几分钟。顿时，会议室里炸开了锅。有个常委说，这不行，没有先例。组织上chu分一个人，只要形成决定，被chu分者只能接受。罗西来说，常委会不是法庭，没有原告和被告，只有执行和被执行。所形成的决定没有让被chu分者辩护的理由。如果被chu分者可以在这里为自己辩解，岂不乱了套？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这样做的，没有先例。

秦慧楠据理力争，她重复这个观点，没有先例，不等于不能开辟先河。让别人讲话，天塌不下来。最后，郑介铭表示赞同，接着又有三个常委表示同意，就连周源也放弃了反对态度，表示了中立。

终于，市委常委会的大门为崔思康敞开了，他走进会议室内，尴尬地站着。朱明远说，崔思康同志，坐吧。崔思康说，这里我没有坐的资格，只有跪的份。周源一听火了，这是什么话？崔思康说，心里话。会议室内的气氛十分尴尬，众常委有的看报，有的看手机，表示了对这尴尬一幕的不屑一顾。

朱明远发话了：“思康同志，破例给你这个机会，当着东山市委全体常委的面，有什么话你就说，抓紧时间。”

崔思康说：“我已向马王镇民众许下承诺，决不强拆王三毛的小楼。要拆，一定要产权人王三毛母亲李全英在拆迁协议上自觉自愿地签字，给我三天时间解决这个问题。我请求三天以后再抓我。”

众人听了，顿时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