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搞平衡是权力的艺术
崔思康在县委常委民主生活会上遭遇了“滑铁卢”，使他一直没能从阴影中走出来。应该说这次戴国权赢了，赢得很智慧，很体面，让崔思康和秦慧楠无话可说。这让戴国权不胜感慨，什么叫绝chu逢生？这就是。他还感慨，谎言可以变成真理，难怪这个世界上不少人对谎言深有研究。
眼看还有六天市委调查组要撤出，崔思康心急如焚，就戴国权和吴雪姣恋情的事，他要急于找秦慧楠谈一谈。来到市委调查组门口，他不由停下了脚步，心里矛盾到了极点，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调查组的会上，周源正在发言。他在传达市委朱明远书记的三个意见：第一，调查组在秦慧楠同志的领导和努力下，取得的成绩是突出的，市委给予充分的肯定；第二，玉泉县委的班子必须调整，对崔思康同志的职务市委另有安排；第三，调查组在最后六天里，主要是总结工作，写好调查报告，不再进行新的调查工作，有关刑事案件由公安部门继续侦查、结案。他问秦慧楠有什么意见？秦慧楠说先听听大家的。
任大年看了看周源，接过话来，说我同意市委对调查组的安排。但是取消崔思康的县委书记候选人资格，调出玉泉，就不近情理了。因为强加在他身上的一些不实之词基本澄清，一些绯闻和流言蜚语也真相大白。我们搞组织工作，一个基本原则是人尽其才，更不能让好人受气。
邓亦先频频点头说，我同意大年同志的意见。市委这样做，是在搞平衡，是在回避矛盾，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句不客气的话，是庸政和懒政的表现。
周源看着邓亦先说，年轻人，说话别偏激嘛。我在体制内工作几十年了，搞平衡又怎么了？体育运动走平衡木是门体育艺术。同样，官场上搞平衡那是门政治艺术。
话音刚落，办公室外有人敲门，杨娟起身开门，门外站着崔思康。他问：“我进来说几句话行吗？”
征得秦慧楠的同意，崔思康走进来说：“耽误几分钟，只说几句心里话。首先，吴雪姣和戴国权绝不是什么恋爰关系。其次，卢晓明、吴雪姣与戴国权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我请求市委调查组展开专项调查。如果你们不查，县委将成立调查组全面调查。”说完，他转身走出，看他那架势是已横下决心，要将事情弄个一清二白。
散会后，任大年在办公室chu理着手上的工作，戴国权走进来笑着说：“任部长，你们不是要撤了吗？还坚守最后一班岗啊。”
任大年话中有话地说：“是不是最后一班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明白，明白。”戴国权往里走了两步，随手关上门，走向任大年，“任部长，向你汇报一件事。”
任大年问：“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戴国权说：“我刚收到了一封举报信，关于思康的。”
任大年问：“举报什么？”
戴国权说：“倒卖引水工程。”
“哦？”任大年奇怪地问，“又是举报倒卖工程。这个举报我早已调查了，没有真凭实据，是个乌龙。”
戴国权拿着信封，在他面前摇摇，低声说：“这回有真家伙了，实名举报，内容很翔实，崔思康收受贿赂一百万！”
任大年问：“怎么举报到你那里了？”
戴国权向市委调查组递送举报信，是他和卢晓明计划的一部分，其目的是抛出最后一张王牌，对崔思康进行沉重一击。面对任大年的问话，他一脸为难地说了一堆话。他知道任大年是秦慧楠的左膀右臂，说给他听，等于是说给秦慧楠听。他说我也很纠结，干吗不举报到纪委，向我举报管屁用啊？说着将举报材料递给了任大年。
任大年拿着举报材料进了里间，不一会又出来了，说秦部长让你进去。戴国权这才走进里间，秦慧楠听取了他的汇报。戴国权说，写这封举报信的是汪柱子手下的一个保安，叫唐万川。难怪汪柱子能接到三千万引水工程，原来是崔思康丈母娘打着崔思康的旗号搞掂的。汪柱子鬼得很，他退到幕后，让唐万川在工程合同上签的字。
秦慧楠眉头紧皱，问道：“偷梁换柱？”
戴国权点点头说：“是瞒天过海，遮人耳目。要不这问题直到现在才彻底暴露呢。这是王三毛的证词，他说崔思康伙同他的表舅子，倒卖部分引水工程项目，拿回扣五百万，导致龙门隧道排水工程严重亏本，质量低劣，是二百多农民工工资被拖欠的直接原因。”
秦慧楠问：“汪柱子有证词吗？”
“有有，在里面。”戴国权从牛皮纸材料袋里抽出其中的一页纸，“就是这一张。汪柱子说，去年一月中旬，他和他姨妈也是崔思康的丈母娘祝翠娥找到玉泉湖引水一期工程总承包商，拿到了造价三千万的龙门隧道排水工程项目，随即转让给马王镇管道工程公司，从中收取转让费五百万元，给了表姐范琳琳一百万，这事崔思康是知道的。”说到这里，戴国权面露难色地又说，“秦部长，我向您汇报这件事，千万不能透出去，我和思康的关系如同兄弟，撕破脸皮，以后不好相chu。”
这时门被推开，周源大步走进来。他脸色不悦，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愤愤地说：“崔思康又掉链子了，这回掉的是条大链子！”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举报材料袋，与摆在秦慧楠桌子上的举报材料袋一样。
秦慧楠举起牛皮袋说：“我也收到了一份，国权你对比一下，是不是‘克隆产品’？”
戴国权不知秦慧楠语中的含义，顺从而又尴尬地将两份材料比对了一下说：“可能是‘克隆产品’……”
信息时代，一切信息传递都很高效。第二天，东山市纪律检查委员会举报chu便收到了举报崔思康的书面材料。对于这样有时间、有地点、有过程，也有证人与证言的实名举报，按规定紧急召开了市纪委常委会。
何chu长介绍案件之后，郑介铭发话了。他说这举报材料里面关键问题是：龙门隧道三千万排水工程实际控制和收益人是崔思康的表舅子汪柱子，五百万回扣有真凭实据。但汪柱子说给了崔思康一百万，到底给没给？这是说不清的事。何chu长不高兴地看了郑介铭一眼，心想问题这么严重，你还要帮崔思康讲话呀？他举起举报材料中的一张图片说，就是这张银行卡，里面有一百万，汪柱子亲手交给了崔思康的老婆范琳琳了。
一位市纪委常委问，这张卡现在哪里？查这张卡，查卡上资金流向，然后冻结这张卡。另一位委员说，这次调查，一定要彻底、坐实，办成铁案。前几次事件，雷声大雨点小，崔思康都翻盘了。这次会不会还是这样？何chu长当即向众委员保证道，从现有的举报和证据来看，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郑介铭看着大家，表情相当严峻，眉宇间的川字纹更深，如同刀刻一般。但是他有个良好的习惯，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情急之中，不乱阵脚”，所以会上他的头脑一直chu于清醒、冷静的状态。他对与会者强调说，一切还要看调查结果，让事实和证据说话。
说到这里，郑介铭长叹一声，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感慨。崔思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完没了，这让人大失所望。他说如果崔思康没能挺到最后，这也不奇怪，也很正常，不必大惊小怪。最后郑介铭决定，市纪委、监委组成调查组展开独立调查。他提醒，为防止意外，对被调查人崔思康进行必要的行动限制和控制，特别是他的护照必须交市纪委保管。何chu长说，按照规定，崔思康的护照早已经上交保管了。
最后郑介铭严厉地嘱咐大家：这次调查行动，要绝对保密，谁泄密，就换位置、摘帽子。何chu长又问，调查行动的保密，也包括对秦慧楠和周源两位领导吗？郑介铭很有领导艺术地反问道，你说呢？这是官场上的潜台词，何chu长知道个中之味。
人们常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话不假。卢晓明万万没有想到，在举报崔思康的最后一张王牌打出后，吴雪姣又出了一个很大的纰漏。
下午，吴雪姣带着装有举报材料的牛皮纸大信封路过公关部门口时，正赶上王秀芹开门出来。她本不想逗留，却被王秀芹拉到公关部办公室。关上门，王秀芹一脸无奈地说，这公关部副经理，真的干不了，整天闲得慌，光拿工资不干活，心里过意不去。
一听是这个事，吴雪姣松了口气，随口说，说你多少次了，怎么又有这个想法？这大楼里光拿工资不干活的又不是你一个，有什么过意不去的？王秀芹让吴雪姣跟卢晓明去商量一下，换个工作，哪怕看仓库、清洁工也行。
“这怎么行？”吴雪姣眼睛一眨，接说着，“未来的县长夫人怎么能看仓库、做清洁工呢？”
王秀芹莫名其妙地问：“谁是未来的县长夫人？”
吴雪姣拍拍她的手说：“你呀。范琳琳不可能再回到崔县长身边了，老天爷给你机会，你怎么不抓住呢？如果是我，早就上崔县长的床了。你知道吗，卢总看中你的就是这个。”
王秀芹吃惊地问：“什么？卢总看中我的就是让我上崔思康的床？”
吴雪姣马上纠正道：“不，是当县长夫人。”
王秀芹恍然大悟，她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明白了。我来搭桥，让他们官商勾结？”
吴雪姣说：“什么官商勾结，多难听啊！这叫政府搭台，企业唱戏。”
这时，吴雪姣一阵内急，放下手里装有举报材料的牛皮纸信封，进了洗手间。王秀芹瞟了一眼，信封上写有“省纪委收”字样，见信封并没有封口，她忍不住打开其中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一张纸，一行字立即进入她的眼帘，“关于崔思康伙同表舅子汪柱子倒卖引水工程，收受巨额贿赂的举报”，王秀芹顿时大惊失色！
洗手间传来马桶的冲水声，王秀芹吓得赶紧将举报信放进信封内。吴雪姣走出来，看到王秀芹神情紧张，问她怎么啦？王秀芹是个老实人，不会演戏，结结巴巴地，边说边站起身说身体不舒服，要去一下医院，先走了。
王秀芹笨拙的表演，精明的吴雪姣一看就破，王秀芹一定是看举报材料了，这还了得！当王秀芹脚步匆匆跨进电梯间时，吴雪姣一路小跑追到电梯口，电梯门已经关了。她当机立断，乘另一部电梯下到地库，发动保时捷冲到大门口，正好看到王秀芹上了一辆出租车，疾驶而去。吴雪姣加大油门追赶，决定追尾将出租车连同王秀芹撞个稀巴烂，岂料被一个红灯拦在了十字路口。她一咬牙，一脚油门，刚要闯过去，却看见一名交警突然出现在车前，她不得不恼怒地踩了一个急刹车，无奈地拍打着方向盘，把车喇叭拍得嘀嘀响。交警又来了，说这里禁鸣喇叭，给吴雪姣开了张一百元的罚单。
王秀芹下了出租车，直奔崔思康家。在小区楼下，她撞到了刚回来的崔思康，上气接不上下气地说，思康，你有大麻烦了，又有人实名举报你。接着，她把如何看到举报信以及举报信的内容叙述一遍，但是她没有说出吴雪姣，而把吴雪姣换成了一个不认识的客户。王秀芹这么说有她的理由，因为她在玉泉集团工作，不能搞坏关系。但是这么重要的事，又不能不告诉崔思康。
王秀芹的报信，崔思康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以前有人说崔思康倒卖工程，因为没有证人证据，最后的结论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崔思康也没当回事。这次举报还有汪柱子参加，这让崔思康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匆匆与王秀芹分手后，打电话问在广西的范琳琳，汪柱子有没有给过一百万的银行卡？范琳琳说，我正要打电话问你呢，刚刚东山市纪委的人已到了南宁，要找我谈话，这是怎么回事？
崔思康知道问题严重，组织上迅速开始调查。他急于要做的是找丈母娘祝翠娥，查证三千万排水工程的事。在崔思康强大的攻势下，加上亲情、友情和利害关系，祝翠娥低下头。她承认曾打着崔思康的旗号帮汪柱子拉了三千万工程，然后转包给王三毛，汪柱子从中拿了五百万的回扣。
崔思康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颓废地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祝翠娥。他问：“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还一直瞒到今天？我是你女婿，女婿如半子，你为什么要害你的儿子？”
祝翠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无言以对，只能玩起女人的雕虫小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妹妹死得早，柱子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爹娘，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快四十的人了还打光棍。女方要房子、要车子，少说也要六百万。他转包工程拿回扣，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扯上你了？”
崔思康说：“不打我的旗号，你们能拿到工程？你怎么帮他做这种事？他把工程倒卖了，狠狠刮了一层皮。由于经费不足，这家工程队就偷工减料，克扣、拖欠工人工资，这些工人就到县委上访、告状，让我难堪，影响恶劣。”
这时，汪柱子回家了，刚要敲门，又收回手，崔思康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崔思康苦口婆心地说：“妈，马王镇管道公司有二百多员工，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要养家糊口。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拿不到工钱，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就是你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祝翠娥问，那现在该怎么办？崔思康说让汪柱子把吃的回扣吐出来，补发工人被拖欠的工资。祝翠娥说五百万全吐出来不可能，汪柱子刚为新买的房交了首付，正在装修。
听到这里，汪柱子猛地推开门，怒气冲冲地来到崔思康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今天既然撕破脸皮，咱就把话说明白。崔思康，这事与姨妈无关，有什么火你就朝我发，有本事再把我抓进看守所！”
祝老太太拽住汪柱子的手说：“怎么又提这件事情了？一家人，说什么抓不抓的？”
汪柱子声泪俱下，控诉着：“崔思康，你整天提防我，让别人监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当贼一样地防着，生怕我以你的名义捞好chu，生怕我这个表舅子沾了你的光！三年前，我谈了个女朋友，人家的要求不高，一套房子，哪怕四十平方米也行。我找了县发改委主任蒋德铭，揽到了一个可以挣到一百多万的小工程。你一个电话就把我的路给掐断了，结果女朋友跑了，直到现在我还光棍一个……崔思康，你就是个冷血动物！”
祝翠娥听着，又开始伤心流泪。崔思康说：“妈，五百万一定要吐出来，你愿意看你女婿撤职查办坐大牢吗？”
汪柱子一拍胸脯：“不偷不抢，我不怕。工程拿回扣，全中国有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干，有本事你去管啊。为了保自己的乌纱帽，为了自己升官发财，你不顾别人死活！崔思康，你太自私了，你六亲不认，还是个人吗！”
“你，你竟然这样说，你……”崔思康被气得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