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个人隐私不是沉默的借口
从下午两点到马王镇开座谈会,到四点钟又赶回县城,秦慧楠几乎是马不停蹄在和时间赛跑。回到调查组,听取了任大年、杨娟对范琳琳个人任职的情况调查汇报。这中间,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任大年汇报说,范琳琳是四年前入党,三年前任县医院副院长。从整个考察、任用的操作程序上来看,都符合规定和要求。但是整个过程,都有戴国权的影子。县医院的同志反映,范琳琳入党、提干,是戴国权站在台前,崔思康站在幕后。凭范琳琳的学历和能力,是当不上副院长的。在调查中,机关有的干部言语激烈。杨娟汇报说,调查中有的干部提醒,范琳琳卫校毕业后两年没工作,干了些什么,组织上必须调查清楚。河南驻马店等地的主要领导,培养“三陪女”入党、提干、当局长的丑闻,是我党惨痛的教训,不能重演。
秦慧楠身子一颤,头嗡的一声爆炸了,她在思考这么一个问题:对崔思康,不能乐观得太早。尽管前面几件事水落石出,得到了澄清,但是并不代表崔思康是干净的。崔思康在玉泉这块土地上快二十年了,也是树大根深呢。他从村干部和乡长干起,做了四年副县长、四年常务副县长。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
杨娟提醒秦慧楠,对崔思康我们是调查,绝不是为他站台。就算崔思康是清白的,我们也不能公开地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特别是崔思康为什么抛弃未婚妻王秀芹?他和范琳琳怎么认识、结合的?崔棒棒的生父是谁?范琳琳卫校毕业后几年没工作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认识了崔思康就进了县医院?为什么一个中专生能当上医院副院长?对这些问题,崔思康不是遮遮掩掩,就是以个人隐私为由,要么沉默,要么拒绝回答,这很不正常。
秦慧楠赞同杨娟的观点,个人隐私不是沉默的借口,一定要敲开崔思康的嘴巴,让他向组织说出真相。
关键时刻,戴国权敲开了门,站在他身旁的是清水镇医院的老护士吴梅芬。戴国权说这位吴奶奶本来是找秦部长,却找到他那去了。吴梅芬是来反映问题的,她向秦慧楠提供了一个重要情况。她说当年怀孕六个月跳河寻死的范姓姑娘,在清水镇一家歌厅做过“三陪女”。那个救她的姓崔的男子,就是她三陪的客户。姓范的姑娘说,肚里的孩子是姓崔的,姓崔的不承认,两人就闹矛盾,姓范的姑娘要告发,姓崔的没办法,就收留了姓范的姑娘和孩子。
这个消息是爆炸性的,在秦慧楠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感觉身子在颤抖,连呼女干都急促起来。望着吴梅芬这位面相善良、说话诚恳温和的老人,秦慧楠沉默了,好不容易对崔思康树立起来的信心,像一架突然失去动力的飞机,一下子栽入了谷底。秦慧楠怀疑吴梅芬讲话的真实性,但是戴国权告诉她,吴梅芬是个好护士,曾在县、市卫生系统几次被评为先进个人。秦慧楠很担心河南驻马店等地的贪官培养“三陪女”入党、提干的丑闻在崔思康的身上重演。
是人都有失意和情绪低落的时候,秦慧楠也不例外。虽说已为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部长,但是她竭力克服的容易情绪化的问题又暴露出来了。晚上回到宾馆,居然将一瓶白酒,就着几两花生米、二袋苏州卤汁豆腐干,喝了大半瓶。田振鹏来到房间时,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知妻莫如夫,田振鹏猜想,老婆一定又碰到大麻烦了,否则不会这样。果然不错,喝得醉醺醺的秦慧楠,还能把吴梅芬反映的问题讲得清清楚楚。
田振鹏问:“吴梅芬反映的情况你信?”
“为什么不信?她是一个好护士,几次评为市、县先进个人。”秦慧楠很痛苦地说,“范琳琳做过‘三陪女’,崔思康是她三陪客户。常务副县长将‘三陪女’娶为老婆,还培养入党,提拔为县医院副院长。我心里现在是什么滋味?打翻了的五味瓶……你是痕迹专家,要是照妖镜就好了……照照崔思康,是人还是妖?”
听了这些话,田振鹏心里暗暗吃惊,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不仅秦慧楠吃不了兜着走,就连支持她的省委书记郁浩民也难辞其咎,并且会引起社会舆论一片大哗,一片谴责。但是,田振鹏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冷静下来,他说:“我再问你一次,吴梅芬的话你信吗?”
秦慧楠说:“她就是证人,我没有怀疑的证据。花花世界,诱惑颇多。十多年前的崔思康年轻旺盛,说不定经不住诱惑,掉进了‘三陪’的陷阱。”
田振鹏说:“老婆,别着急。范琳琳是不是做过‘三陪女’,我以最快的速度给你一个答案。”
人们常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天中午,崔思康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他破天荒地打了范琳琳一巴掌,他的后院开始起火了。事情的起因是王秀芹。上午她跑到崔思康家来还钱,崔思康不在,正巧范琳琳在家。王秀芹说她不想种菜卖菜了,请求帮她找份工作,哪怕做保姆也行。她一口一个“康哥哥”,让范琳琳听了很肉麻,她提醒崔思康对王秀芹要提高警惕,防止她骗财、骗色,更防止权色交易。听了这些话,崔思康心里窝着火,他说王秀芹不是这种人,别败坏人家的名声。范琳琳赌气地说,那好,把王秀芹请过来,白天做保姆,晚上做情人,一举两得。这些话让崔思康情绪顿时失控,他一巴掌打在了范琳琳的脸上。
范琳琳被打蒙了,许久后才问:“你终于动手了?”
崔思康知道闯了祸,失了手,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范琳琳摔门走出家门,崔思康追到楼下,范琳琳已经坐进车内,点火、发动,崔思康站在车头,挡住去路。
范琳琳摇下车窗大吼:“让开,找死啊你!”
崔思康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置上,拔掉车钥匙说:“我错了,你打我吧。”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对我动过一手指头。”范琳琳抽泣着,“崔思康,想不到你会打人,打的还是与你同甘苦共患难的老婆!”
“我再说一次,我错了,向你诚恳地道歉。”崔思康拉着范琳琳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拍了几下,“这下行了吧?”
“别来这一套,”范琳琳抽回手,不依不饶地说,“我不会原谅你的!”
“知道王秀芹是什么人吗?”崔思康掷地有声地说,“她是等了我六年的未婚妻!”
一个晴天霹雳在范琳琳头顶上响起,她只是“啊”了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个真相太突然了,可是它真实地存在着。她知道为了她和棒棒能好好地活着,这个真相在崔思康心里埋藏了十年,今天终于公布出来了。
崔思康说:“当年为了你和棒棒的两条命,我放弃了她。没有她和她的父亲王长根,我念不完大学和研究生专业,也就没有我的今天。面对他们父女,我自责、愧疚,心里背着沉重的十字架。”
说完这些话,崔思康头走了。他走出小区大门,走向路边伸手去拦出租车。范琳琳追出来,追到马路边,看到一辆出租车在崔思康身边停下,她知道崔思康今晚要赶到引水工程指挥部开会。
范琳琳边跑边喊:“思康,我开车送你去——”
崔思康没听见似的坐进了出租车。车轮启动,看着出租车驶离,消失在车流中,范琳琳一脸愧疚,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突然,她转身跑进小区,开着红色小跑车,向引水工程指挥部驶去,几乎和崔思康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同时到达引水工程指挥部的门前。这一晚,她和崔思康同住在工地的钢板房里。
夜色苍茫,山风呼啸,钢板房吱吱作响。床上,范琳琳睡不着,翻了一个身,惊醒了崔思康,她泪眼汪汪地说:“你大小也是个县长,怎么住在四面透风的工棚里?你常告诉我说工程指挥部条件不错,有暖气有空调,有热水有小灶,原来你是骗人的!”
崔思康说:“这又怎么啦,值得你哭哭啼啼的?我从小睡过牛棚,相比之下这里强多了。”
范琳琳说:“不是不支持你工作,是舍不得你。别的县长也这么做吗?”
崔思康说:“别人怎么做我管不着,我要管好自己。”
范琳琳问:“我看到你买好医务护理方面的书籍了。你真的想辞职,和我去开诊所?”
崔思康说:“这是我最后的选择,也是挺不错的选择。没有官场上勾心斗角,也没有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我可以天天陪着你给病人打针、输液、量血压、测血糖。等棒棒长大了,我们就出去旅游……”
范琳琳说:“别说了,你心里的弯弯绕别人不明白,做妻子的心里还不明白?你是放不下玉泉县的,也是放不下县委书记这个职务的,因为你是一个不服输的人。”
马王镇的街头有个古戏台,新中国成立前是大户人家搭台唱堂会的地方,新中国成立后成为群众集会和文艺演唱的平台。戏台是明代建筑,雕梁画栋,龙凤呈祥,整个建筑别具一格,前些年被省里列为文化遗产。
今天,古戏台的上方拉着横幅,上面写着“玉泉湖引水二期工程拆迁动员大会”。台下,坐满了拆迁户;台上,中间坐着崔思康、赵恒儒,两边坐着镇书记贾乐福、镇拆迁办胡主任和引水工程指挥部总工程师潘凯。
崔思康走到话筒前,说:“诸位乡亲,该说的都说了。通过拆迁这个纽带,我认识了大家,大家也认识了我,我们成了朋友。我的要求不高,是要和大家成为好朋友,不知你们给不给面子?”
台下的人发出一阵笑声。崔思康继续说着:“今天,我要用事实来说明,玉泉湖引水工程对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对子孙后代,是多么的重要。赵主任、潘工,开始吧。”
赵恒儒和潘凯抬上条桌,放置两个大的圆柱形玻璃瓶,拧开两塑料桶清水,分别倒入两个圆柱形玻璃瓶内。
崔思康拿出一个小玻璃瓶说:“大家看好了,这桶里是玉泉湖水,这是马王镇的自来水。我这个小瓶里装的是化学试剂,能检测出水里面的细菌和有害物质的多少。”
崔思康将化学试剂分别倒入两只圆柱形玻璃瓶内,顿时,装马王镇自来水的瓶内出现了黄黑等脏兮兮的球体,玉泉湖水则保持着清澈。台下的拆迁户们惊叹起来。
崔思康说:“大家看到了吧?事实胜于雄辩。想想我们每天喝的水,不恶心吗?所以我们说玉泉湖引水工程是惠民工程,关系到我们子孙后代的健康和幸福。刚才做的不是魔术,是科学,是事实。这个试验很简单,台下的每一位都可以做。如果不信,这台下就有自来水管,你们自己来体验一下。有谁愿意上来?”
台下有人喊道:“崔县长,我们信!”
崔思康说:“既然大家信我,我也给大家承诺。凡是十天内签订拆迁协议者,补偿费奖励百分之五,十五天内签订拆迁协议者,奖励百分之三。我们刚刚做出决定,在引水渠旁建经济适用房,按规定期限拆迁者,可以用旧房换新房,面积不减。”
贾乐福又补充说:“还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崔县长拉来了几吨玉泉湖的水,每户可免费取水!”
崔思康说:“用这种水泡茶,泡出的味道和你们镇自来水肯定不一样。你们一定会说味道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