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七章(1 / 1)

苍茫大地 张新科 4820 字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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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狂枝坠,夜寒星孤。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晓庄师范不畏强权的壮举令南京政府恼羞成怒,蒋介石密令停办该校。

4月8日,南京市颁布法令,以“违背三民主义,散发反动传单,勾引反动军阀,企图破坏京沪交通”等为由,勒令晓庄师范停办。

不卑不亢的陶行知凛然不屈,连夜拟就《护校宣言》,指出当局悍然以卑劣手段停办学校,所列种种罪状,归总起来只是因为晓庄师生不肯做少数人的工具,不肯做“文刽子手”去摧残现代青年之革命性。

随后几天,晓庄师生响应校长号召,迅速组织起“护校会”,游行至教育部请愿并散发《护校宣言》,“反对停办晓庄学校”“保障乡村教育事业”等口号响彻南京上空。

许子鹤通知南京市委的各位成员,全力支持晓庄师范的正义行动,同时,采取了一系列防范措施,保护广大学生的人身安全,避免毫无斗争经验的青年学生遭到阴险毒辣特务们的残害。

4月11日晚,晓庄师范的几十名进步学生自发聚集在一间教室内,一个个走上讲台挥舞着拳头演讲,声讨蒋介石政府的独裁专制,后来十几位学生地下党员也赶了过去。教室内群情激昂,教室窗户外趴满了听众。晓庄师范由罗琳和武丕洲直接负责联系,许子鹤多次指示两人劝说学生这段时间特别是晚间不要私自聚会,应该听从校方的统一安排。虽然两人反复强调叮嘱,但青年人的冲动和热忱还是占了上风。

在教学楼附近巡视的许子鹤看到了学生们的集会。由于不认识学生,他准备去找在学生宿舍周围值班的罗琳和武丕洲,请他们出面劝说学生们停止演讲。许子鹤刚要转身离开,突然看见从对面树林里钻出一中年人来。这个人径直走到教室窗前,挤进人群,趴在窗户上向内窥视。

片刻后,中年人挤出人群,在四周观望起来。许子鹤站在十几米外的墙角chu,死死盯住此人。中年人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铁哨,呜呜地吹了起来。

许子鹤顿时断定,此人系便衣特务,正在为远chu的同党通风报信。

教室内的学生一下子骚动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铁哨声刚停,中年人便强行进入教室,将门关闭,用身体堵住了教室门,接着大声嚷道:“我是学校校风稽查室人员,你们这帮学生不经登记就在教室内喧哗起哄,影响其他学生晚间自习,谁都不能走,我要逐个登记chu理。”

学生们见是校方人员,一时没了主意。

情况十万火急。

许子鹤没有片刻迟疑,转身离开。跑出十几米后,他闪进了教学楼尽头一个勤杂工工作间,从墙上取下一件打扫卫生用的蓝色大褂和帽子,迅速穿上。离开勤杂间时,许子鹤看到墙上贴着一张出勤表,上面标明当天一个名叫王金贵的人请了假。

许子鹤快步跑回教室,学生们仍然被中年人堵在教室里。

“快走,快走,俺今天已经忙活三遍了,这么晚又被你们弄脏了,明天怎么上课?!”许子鹤推开大门,闯进了教室。

中年人一把推开许子鹤,气势汹汹地说:“等会再打扫,等会再打扫!”

“不行,不行,俺家住孝陵卫,现在都快十点了,到家非要半夜不可,明早五点半又要赶到,要是你,你吃得消吗?”

中年人一时无话可说,但还是堵住门不让学生们走。

“要登记到外边登记去,我现在要扫地!”许子鹤一把拽住中年人,打开大门,将他推出门外,许子鹤用的力很大,中年人一下子摔倒在地。紧接着,许子鹤指着学生吼道:“滚,快滚!还不快滚!”

正愁不能离开的学生们抓住机会,呼啦啦从教室一涌而出,四散而去,瞬间就消失在夜色里。

当学生跑完,许子鹤正要找机会从教室离开。中年人冲进了教室,一把抓住许子鹤的衣领,“扫地的,让你坏了我的大事!让你坏了我的大事!”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用拳头猛击许子鹤的头部。

“老师还打人,老师还打人!”许子鹤喊着与中年人打起来。

突然,四周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七八个手提短枪的黑衣人闯进了教室。

“王八蛋,学生呢?”领头者冲着中年人嚎叫。

“刚才还满满一屋子,都是这个傻里吧唧扫地的瞎捣乱,人才跑光了!”

中年人把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领头者听完,不由分说,一脚把许子鹤踹出两米远,摔倒在地。

“把这个傻瓜带走,明天让那个姓陶的来领人,到时候给他点颜色瞧瞧!”

许子鹤被两个人从地上提起,胳膊反着带出了教室。

教室外,黑压压围着上百名手提大刀和长枪的宪兵。见此情景,许子鹤不寒而栗,如果学生没能提前离开,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啊……

许子鹤被押至晓庄师范附近的一个看守点。

坐在牢房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倚墙半蹲的许子鹤立刻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自己意外被捕,许子鹤首先想到了对南京工作的影响。市委书记一夜之间突然消失,是死是活,是逃是降,无人知晓,这会在同志们中产生多么巨大的震动啊!且不说大家为自己的安全担心受怕,更为严重的是,上届南京市委遭受灭顶之灾后,新的一届市委建立时间不长,一切才刚刚走上正轨,如果自己出现意外,会给南京地区地下党的信心和士气带来多大的打击啊!许子鹤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次意外的严重性。当然,这仅仅还是站在南京地区的角度考虑问题,当站在更大的范围考量自己被捕这件事时,许子鹤更感到焦急万分。南京成为蒋介石的首府后,中央和江苏省委对南京市委寄予了厚望,多次专题研究南京市委的工作,对许子鹤领导的每次重大行动都会派交通员提出明确的指导意见。两年多来,南京市委的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对其他城市地下组织工作的影响和带动都很大,恰在此时,作为市委书记的自己意外失踪,许子鹤不知道该如何向省委和中央交代。

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逃离这个虎狼之地,许子鹤满脑子思考的都是这个问题。刚才为解救学生,他冒充晓庄师范请假一天的勤杂工王金贵,到了明天,这个人一旦回校上班,谎言就会不攻自破,王全道、熊昌襄在晓庄师范耳目众多,自然也就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到那个时候,自己必将有口难辩,插翅难逃。再者,明天一早,敌人就会对自己进行审讯,冒充不了王金贵,自己还能用什么身份和理由蒙混过关呢?更为麻烦的是,自己明天在金大附中还有六节英语课,学校找不到人,一天尚能应付,第二天、第三天就搪塞不过去了,学校必将四chu寻人,极有可能认为出现意外而报告警察局协助找人,到那个时候,局面将会变得不可收拾。

想到这一切,许子鹤感到头皮发麻,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必须想尽一切方法离开这个虎狼之地,而留给自己的时间仅仅只有一个晚上。

正当许子鹤抱头思考时,忽然从牢房墙角里传来一个人的问话声。

“我说兄弟,是搭架子的、趟活的,还是开天窗的?”

许子鹤一听,就知道对方是一个被抓的贼。他嘴里说的是盗贼间的行话,“搭架子”是指采用障眼法,遮挡“目标”人的视线,“趟活”就是“检查”对方身上是否有财物,“开天窗”是用刀片划开衣服口袋,盗走财物。

一边思索如何回答,许子鹤一边还要琢磨下一步的对策。

“大哥,小弟干不了那眼明手快的功夫活,只能靠笨脑瓜混饭吃!”

“那你是干啥的?”

“在学校起早贪黑管管蒸米炒菜之类的事。”

“原来是个伙夫头。”

对话之间,许子鹤的脑瓜飞速转动。

“把你弄进来,是贪污了,还是往饭菜里下毒了?”

“大哥,都不是啊,小弟今天算是倒了大霉!”许子鹤说完,大声叹了一口长气。

许子鹤与贼说话的时候,两眼没有闲着,而是借助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抬头观察起牢房内部的结构。牢房内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桌椅,也没有床,只在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供羁押人员睡觉用。整个牢房的面积有普通住宅的四五间大小,前墙中间一人多高chu开有一扇窗户,后墙中间也开有一扇窗户,但与前墙的不对称,足有三人高。后窗上面不到半米,是一条横贯前后的圆木大梁。许子鹤不知道,这个看守点原是一间破庙,由于学生不停“滋事”,羁押场所不够,才被临时改造成牢房的。

看完这一切,许子鹤的心里立刻凉了半截,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要想逃出这个牢房,比登天还难。因为要想逃出,后窗太高自己上不去,只有通过大门和前窗,大门和前窗之间的距离不到四米,四米之间设置有一个值班的木阁,里面坐着两个手握长枪值班的宪兵。

思来想去,许子鹤最后认定,要想逃出,只能寄希望于难以攀爬的高高的后窗。

贼耐不住寂寞,又开始没话找话。

“倒什么大霉,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倒霉蛋,闲着也是闲着,说来听听。”

“小弟不像大哥,风里来雨里去,凭真本事吃饭!小弟干的事说起来大哥可不要笑话。”许子鹤说着这话,心中还在盘算,自己要想离开此地,必须借助牢房内这个贼的帮忙。目前要做的是,必须让贼相信自己,并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贼个个精明,要想做到这一点,许子鹤知道事情的难度。

“说说,说说!”贼一直催促许子鹤。

“大哥非要听,那小弟就说了。都说饱暖思淫欲,这话用在小弟身上,那是再恰当不过了。家里老婆成了黄脸婆,小弟手里积攒了一点钱,一直想找个黄花姑娘耍耍。”

贼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从另一个墙角踱到许子鹤身边,坐了下来。

“好,好,老子这次坐班房比哪一次都强,皮肉受苦,耳朵却享福,接着讲,接着讲!”

“学校里一个长得不孬的女学生家里穷,被小弟瞧上了,我就三番五次给她送些粮票菜票,姑娘对我开始好起来了!”

“食堂里的粮票菜票就没个数?”

“都是小弟印的,有个屁数!”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晚上我就把姑娘带到学校的花园里——”

“说说,都干了什么?”

“搂搂抱抱。”

“光搂搂抱抱,就没做点别的?”

“还真没有,心里慌啊!直到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怎么啦,快说,快说!”

“今晚小弟不知咋地狠下心,就把姑娘带到了一间偏僻的教室里,想,想——”

“想什么,你这人讲故事,急死人,快说,快说!”

“刚把教室门从里面顶好,正要想,正要想,正要想——突然门被撞开了,几十个学生闯了进来,把我按在了地上,这不就上这里来了!”

说完,许子鹤一声叹息。

贼也跟着一声叹息。

许子鹤知道贼已经上钩,扯线的时候到了。

“我今天要是出不去,被家里那个黄脸老婆知道了真相,事情就大了,她哥是南京城南一霸,要是知道我的丑事,非把我的双腿打断不可!”

“小弟,你今天真是和老哥一样倒霉啊!”

“大哥今天怎么啦?”

“大哥极少失过手,今天在夫子庙‘开天窗’,哪里知道女人穿得单薄,一刀下去伤了皮肉,啊呀一声惊叫,就把老子弄这来了!”

两人顿时惺惺相惜,哀叹时运不济。

“大哥,你久经沙场,进来一次也就十天半月时间,受点罪就能顶过去,而我就不同了,两条腿肯定是保不住了。”

贼一时无语。

“就不能想想办法?”

“小弟笨,有个屁法子呀!”

牢房内一片寂静。

好大一阵之后,许子鹤从手腕上捋下一只手表来。

“大哥,帮帮我吧,这只手表就给你了!”

“老弟,这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咋帮你!”

“大哥,你先看看这是什么手表。”

许子鹤不由分说,把手表塞到了贼手里。贼一托手表,沉甸甸的。凭多年道上的经验,立刻明白这不是块普通手表,立马从地上站起,悄悄踱到门口亮光chu,仔细看了一会,又悄悄坐回在许子鹤身边,压低嗓门说起话来。

“小弟,不得了啊,一块1918年产正宗瑞士劳力士啊!”

“大哥,小弟买时花了三条小黄鱼!”

贼嘴里的话一点不假,手表确实是瑞士劳力士。那是许子鹤父亲许繁昌送给儿子的结婚礼物。对这块表,许子鹤珍爰有加,就是在香港沦落之时,他也没有舍得当掉。

贼动了心。

“哥咋帮你,你说说听听!”

许子鹤与贼交流时,早已想好了对策。自己要想逃跑,只有通过高不可攀的后窗。而要想爬上后窗,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绳索悬挂横梁上,向上攀爬到窗户口,破窗而逃。房间内没有绳索,可以把衣服撕成布条拧成绳索。而这一切,必须得到同屋贼的帮助。

许子鹤把自己的主意告诉了贼。

贼摇了摇头。

“小兄弟,你跑了,大哥算是知情不报,那后面就不是十天半月的事啦!”

“大哥,我有个点子,小弟既能逃,也保证与你无关。”

“说说听听!”

“我把你捆起来,嘴里再堵上布条,不就没你的事了?”

贼托着沉甸甸的手表想了好一会儿。

“不行!不行!没那么简单,门外人没那么好骗。”

许子鹤一时没了主意。

令许子鹤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儿,贼突然开口了。

“小兄弟,你还得再做一件事!”

许子鹤不知道对方还要提什么要求,没有接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捆好大哥之后,还得照哥鼻子上擂两拳,外边的人不见血不相信。”

“那就委屈大哥了!”

“半斤血弄一块劳力士,妈的,值!”

两人嘀咕完毕,许子鹤脱下大褂,撕成了布条,贼还嫌不结实,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和许子鹤一起撕成了布条。布条拧成一根长长的绳子,许子鹤脱下贼的一只布鞋,用绳子的一头拴紧。站在贼的肩上,握着另一头,许子鹤把鞋子抛向横梁,反反复复捣腾了十几下,终于成功。

许子鹤用剩余的布条捆好了贼。

到见血的时候了。

“小弟,下手狠点,要不出不了半斤血!”

咣!咣!两记重拳砸在了贼鼻梁上,顿时鲜血飞溅。

不大工夫,许子鹤用布条塞好贼的嘴巴,贼点了点头,示意许子鹤赶紧离开。

顺着布条,许子鹤爬到了高高的窗户上。窗户中间用木棍隔离着,由于风吹雨打,木棍大都已经朽掉,很快被许子鹤一根根地折断了。

许子鹤把绳头抛到窗外,顺着滑溜了下去。

晓庄师范的几十名学生虽然得救了,但整个学校成了蒋介石独裁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四月中旬,国民党政府丧心病狂地撕下了所有伪装和遮掩,以“非法组织委员会,发布宣言,四chu诱惑,希图扩大反动浪潮,实行破坏京沪交通,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强行取缔了晓庄师范。王全道、熊昌襄带领几百名军警闯进学校,利用暴力强行驱散师生,先后被捕的晓庄师范师生多达三十余名。校长陶行知更是被强加莫须有罪名,因“阴谋不轨,秘密布置党羽,企图暴动”遭到通缉,他先隐于上海,后赴日避难。

接下来的几个月,蒋介石对晓庄师范进行了血腥镇压,四chu秘密捕杀进步学生,将叶刚、石俊、郭凤韶、谢纬棨、胡尚志和年仅十六岁的袁咨桐等先后枪杀于雨花台。风华正茂的学子们用热血和挚爰谱写了一曲壮丽的青春篇章,践行了校长陶行知先生“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理想。

后来,陶行知从国外回到上海,和闻一多、李公朴等人一起,继续抗争国民党反动派更加残暴的统治。许子鹤受周恩来委托,还专程赴沪看望这位坚强的民主斗士。两人见面,陶先生立刻认出了许子鹤。

“陈先生,我认得你,现在还在教授英语?”

“陶先生,不能说教授英语,应该说从事英语教学!”

一句话把陶行知说得哈哈大笑。

“陶先生,原谅我过去给你说了谎话,我不姓陈,姓许,叫许子鹤,也没有在美国留学,而是在德国学习。”

“我理解,那是无奈的谎言,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们中国人都不再说这样的谎言!”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许子鹤传达了周恩来的嘱咐,希望陶行知尽量少出门,注意自身安全,因为他已经受到了国民党特务的跟踪和监视。

陶行知表达谢意后,铿锵坚定地回答:“李公朴、闻一多先生已经被罪恶的黑手杀害了,但是这吓唬不倒我,我等着第三枪!”

……

1931年的初春,许子鹤接到了中共江苏省委的命令,设法为中央工农红军找到一套打仗所需的地图。

省委秘密交通员告诉许子鹤,中国工农红军已发展到十多万人,在十余个省先后开辟了大小十几块革命根据地,极大地撼动了国民党的反动统治。随着蒋冯阎军阀混战的结束,蒋介石从去年秋季开始腾出手来,调集大量军队,对红军和根据地发动大规模的“围剿”行动,企图消灭红军的有生力量。敌人围剿,红军部队就开展反围剿,目前阶段,必须避敌锋芒,开展灵活机动的游击战。敌人装备精良,而大部分红军指挥员连一张可用的地图都没有,不是靠人带路,就是采用老旧的民用地图,一旦双方交战,缺乏军事地图的红军必将损失严重。南京是国民党的政治和军事中心,获得这种地图的可能性最大,省委要求许子鹤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完成此项任务。

送走省委交通员,许子鹤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

许子鹤内心十分清楚,对他个人和南京市委来说,这是一项极为艰巨的任务。许子鹤在金大附中与几位地理老师chu得十分融洽,他们经常在许子鹤面前抱怨教学缺乏地图,尤其是国内地图,上课使用的还是几十年前粗糙不准的东西,尽管政府出版过新地图,但控制极为严格,学校无法购置。

连小比例尺的民用地图在南京都找不到,搞到大比例尺的军用地图的难度更是可想而知。许子鹤思考了一个晚上,没有理出一点头绪。

第二天晚上,许子鹤召集市委委员商议此事,整整一个晚上,仍然毫无进展。许子鹤只得要求大家回去思考,两天之后再次汇合。

两天时间里,许子鹤满脑子想的都是地图之事。从哪里弄到一套这样的地图呢?金大附中一位学生家长在南京最大的扬子江印刷厂工作,许子鹤旁敲侧击从他那里打听到,所有军事设施和交通地形之类的印刷品,都由军队的人开车运送,持枪警卫监督工厂印刷装订,然后连书带版以及地上的废纸片一并带走,片甲不留。许子鹤在宪兵后勤chu发展的一名党员也提供消息说,大比例尺军事地图册在部队中属绝密级资料,全部控制在师以上军官手中,平常锁在保险柜里,只有作战时才能取出,一般人连见都不会见到。

焦急地等待两天,大家再次聚集时,还是没有找到一丁点儿有用的信息。

南京市委委员在一起研究设计了很多方案——绑架敌人高级军官获取钥匙,深夜潜入保密室盗取;收买掌管保密室钥匙的值班士兵,在其帮助下获取地图;假扮在军事区上班的勤杂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其中……没有一个方案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正当大家灰心丧气准备离开时,罗琳的一句话引起了许子鹤的注意。罗琳说,她工作的咖啡馆这段时间经常来几个外国人,呜呜哇哇不知道说的什么话,门外还有便衣暗哨做警卫。

第二天晚饭后,许子鹤约了金大附中“英语角”几位口语最好的学生,结伴来到了咖啡馆,他要现场教授喝咖啡的西式礼仪。

一进门,许子鹤就发现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围坐着几位外国人,正在兴致勃勃地喝着啤酒。他带着学生坐在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张桌上。

“同学们,咖啡的种类和喝法十分复杂,那我先从咖啡杯讲起吧!”

学生们一阵鼓掌。

“先说小咖啡杯,它的容积一般都在五十至一百毫升之间,多半用来盛装浓烈的意大利式咖啡或单品咖啡,比如卡布奇诺。这类咖啡浓度特别高,一滴入口,你五脏六腑的每个细胞,顿时就会被刺激得激情澎湃,圆圆鼓鼓的像豆粒……这样的咖啡一晚上最多喝两杯,你要是不听劝告喝三杯,对不起,说英语时喷出的唾沫星三米之外都能砸死人……”

一阵笑声后,两个学生点了小杯的卡布奇诺,在其他同学等待他们品鉴意见的时候,许子鹤把注意力放在了隔壁外国人身上。

许子鹤断断续续听出来了,对方说的是德语。他们在讨论飞机飞行的事。

“现在讲中型咖啡杯,容积一般在两百毫升左右,里面的咖啡不多不少,不浓不淡,可随个人口味加糖加奶调配,美国人最喜欢用这种咖啡器皿……”

又有几名同学要了这种杯子的咖啡。

德国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聊天,他们谈论着中国上空的航线,从上海到兰州,从南京到成都,从重庆到昆明,从北京到广州……很明显,个个都是飞行专家。

“同学们,最大的咖啡杯呀,最出名的要数马克杯了,一杯下去,能把你的肚子撑得圆鼓鼓的!不过杯大并不等于咖啡因多,因为里面最主要的成分是水和牛奶,最好喝的是拿铁……”

许子鹤终于听出来了,对面桌旁坐着一帮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他们正在谈论公司在中国新开辟的航线以及客机和运输机飞行的情况。其中一个高个子飞行员喜欢摄影,他时不时给同伴们展示自己拍摄的照片。

飞机航行必须有地图,许子鹤心想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他暗暗思考一会之后,便想出一个点子,设法接近这帮人。

“李美莉,你的口语最好,能不能到隔壁桌上问问,如果他们外国人有时间和兴趣,愿不愿意陪你们练练英语口语?”

李美莉满口答应,走到了隔壁桌旁。

德国飞行员见是位漂亮的姑娘,个个来了精神,不但满口答应,还提出他们几个可以分成两组,在两张桌子边当陪练。

许子鹤轮流在两桌之间充当起了辅导和翻译。德国人来到中国后,还是第一次能和中国人特别是姑娘们流利交流,问什么回答什么,兴奋得像喝过三小杯浓烈的意式咖啡。许子鹤最终坐在了大个子德国人旁边。

“你好,我是施耐德,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的飞行员,谢谢您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美好的机会。在中国没人说话,我都快憋死了!”

“谢谢施耐德先生,很高兴认识您,我叫陈鑫涛,是南京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

许子鹤的英语地道纯正,令施耐德十分钦佩。很快,两个人就熟识了,无拘无束地攀谈起来。许子鹤要求旁边的学生开始练习听力,看看能否听得懂他和施耐德先生的对话。

施耐德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说自己不但会开飞机,还酷爰摄影。他来到中国后,已经飞遍了所有开辟的航线,除了西藏和新疆没有去过,可以说是去过中国城市最多的外国人。

随着许子鹤和桌边学生们的一阵掌声,施耐德更是来劲,讲话时变得手舞足蹈。

“我的相机是目前最好的莱卡-2型,坐在驾驶室内,同事们无聊时就打瞌睡,我可没他们那么懒,而是打开镜头,在一千米至二千五百米的高空采用中长焦镜头拍摄。我的照片画面美得让人陶醉……”

“都拍些什么啊?”许子鹤十分好奇地问。

“拍些什么?要什么有什么!城市俯瞰图,县城全貌、绵延的山脉、无边的沙漠、蜿蜒的公路、废弃的要塞、行军的部队等等,要啥有啥,几千张下来,可以说是美丽中国的全貌……”

许子鹤的心思一直在大比例尺地图上,他对施耐德的显摆不感兴趣。

“施耐德先生,我和我的学生们都不会开飞机,开飞机一定要地图吧,否则本来是飞昆明的,说不定就飞到了西安?”

“外行,绝对外行,我们不需要地图,要的是航线飞行图,航线飞行图比民用的地图,甚至比部队打仗用的地图还要准确,经度纬度高度,标得准确得很呢!”

施耐德说完,从提包里拿出一张飞行图,图上城市名、距离以及经度纬度高度都用德语标得十分详细。学生们大开眼界,满脸羡慕之情。

许子鹤看后,却是十分的失望。这样的地图对飞行员有用,但对红军来说却一文不值。施耐德在从包中掏飞行图的时候,许子鹤看到了包里面有一大摞照片。

“施耐德先生,您包中就是您说的美丽中国照片吧,能让学生和我开开眼界吗?”

“没问题,没问题!”

施耐德从包中取出了四五张照片,许子鹤和学生们开始互相传看。许子鹤看过照片,心中大吃一惊。

施耐德拍摄的每张照片的右下方,不但写明了城市乡村的地名,还清晰地标注了拍摄的经度、纬度和高度。如果对照航线图和比例尺,学数学的许子鹤很容易算出照片上道路的宽度、山峰的高度和城市之间的距离,不但比军事地图详细,而且更为直观,这对绝大部分文化水平不高的红军指挥员而言,更为实用。

许子鹤的心怦怦直跳。

“真是太漂亮了,太漂亮了!施耐德先生,这些照片您都是在德国冲洗的吧?”“拿回德国冲洗?太麻烦了,我在南京的公寓里有个暗房,几千张照片都是自己洗的。将来啊,我准备出一本自己的摄影集《中国飞行》,可惜你们都看不懂,是德语的!”

“那我们赶紧学德语,今后好给您做翻译,在中国用中文出版。”

“太棒了,太棒了,陈先生您可不能食言啊!”

许子鹤和施耐德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算是君子约定。

原本陌生的两人迅速熟稔起来。

分别时,许子鹤邀请施耐德去学校“英语角”,继续讲他飞越中国的故事,施耐德满口答应。

两天后,施耐德如约来到金大附中,和学生们畅谈了一个下午。晚上,许子鹤在高家酒店巷子里的“状元楼”款待这位热心的飞行员,十几个学生和许子鹤轮番敬酒,斤半白酒下肚,大个子很快不省人事。许子鹤雇了一辆黄包车,送施耐德回公寓。

拉黄包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董义堂。

来到公寓,许子鹤把烂醉如泥的施耐德放在床上,从他皮带上解下暗室钥匙,便开门钻了进去。

走进暗室,许子鹤没有发现任何照片,只看到了墙角一人高的保险柜。许子鹤明白,照片是施耐德的命,他一定把上千张照片锁在了里面。

保险柜有密码,许子鹤开始尝试打开保险柜。

许子鹤试遍了施耐德的门牌号、工作服上的飞行号和他的生日,两个保险柜门纹丝不动,一个都打不开。

许子鹤心急如焚,满头汗水。

又试了几十个不同的号码,保险柜仍然打不开。慌忙之中,许子鹤碰倒了保险柜上的莱卡-2相机。许子鹤赶紧把相机扶正,以防明天施耐德察觉。扶正相机的时候,含在嘴里的手电筒突然照到了相机上的一串号码,那是打在相机底部的六位数的编号。

许子鹤灵机一动,急忙用六位数去尝试,保险柜哗啦一下打开了。

喜出望外的许子鹤十分镇定,他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照相机,把保险箱里的图片一张张拍了下来。

凌晨四点,许子鹤拍完了所有照片,他扶着墙离开施耐德公寓,一坐进董义堂的黄包车里,人一下子就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