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许大姐, 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小米粥,还有馒头和咸菜, 你起来吃点东西吧。”许桂兰比沈兰花大一两岁, 沈兰花就直接称她“大姐”了。
许桂兰缓缓地转过头,看清楚来的人后,不知怎的,眼泪又不自觉地往下流。她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沈兰花也顺势坐在了床边, 握着她的手。“大姐, 我也知道你难受, 但是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什么苦都得受着。我爹以前也是当兵的, 那时候还在战乱,他年纪轻轻牺牲了,我娘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过得很不容易, 你的痛苦我是很能理解的,但是人嘛,总是要往前看的, 不管发生什么事, 日子总是要过的。想想你的孩子, 还没有成家, 日后儿子女儿结了婚, 孙子外孙一生, 你也是奶奶外婆了, 这么一想,你也就有了活下去的指望。”
这些道理许桂兰怎么会不懂呢?只是伤心来了谁能挡得住?说是到了做奶奶的年纪,可她毕竟年轻过,和丈夫感情要好,现在丈夫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她心里真的接受不了。最后还是在沈兰花的劝说下勉强吃了几口早饭,不肯再在招待所里,想着她出来了这么久,家里人也担心,就是坏消息也是要尽快回去,好让公公婆婆知道了才好。
“你看你现在的情况,我们也不放心,刚好有个同志要去乡里办事,你就坐车一起走吧。”许桂兰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回了家,带着那张承载着噩耗的电报和一笔不多不少的抚恤金。
车子刚进村,村里就沸腾了。昨天许桂兰急匆匆被叫出去有不少人看到了,又知道她一夜没回来,大家正想着八卦一番。现在看到许桂兰坐着小汽车回家,都好奇地不行,一群人一路跟着车子到了何家老宅门前。
“同志,真是麻烦你了,还特意送我一趟,这会也中午了,就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尽管发生了那样的事,许桂兰该有的礼节还是不少。不管别人留不留,她总是要开口问一问的。
“不用了大姐,我这也是顺路,这不还要去乡政府一趟,今天就不叨扰了。”
许桂兰下了车,又感谢了一通后,看着车子开走才转身进屋,身旁围着的村民七嘴八舌地问着。
“桂兰啊,你昨儿进城咋今儿才回来,还坐上汽车了,是有啥喜事儿不?”
“估计得是大喜事,那汽车是谁都能坐上的嘛?”
“我看可不一定,你看桂兰的脸色多难看。”
“你这老货,瞎说啥呢,桂兰还在这呢你就瞎说。”
许桂兰实在没心思应付这些七嘴八舌的话,等车子开走了之后,她转身就往老宅院子里走,走到门口还不忘带上了大门,也就是不想大家继续跟着的意思。何富贵这会正在院子里抽旱烟,看到二儿媳妇进门了也不由得提起了神,刚想开口问,就看到许桂兰的眼泪不停往下掉。
“爸,跃强牺牲了,他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随着这句话,何家彻底翻了天,紧接着村里也是流言四起。这年头,还是有不少人有“红眼病”,何家老二在部队里当官,后来儿子也进了部队,一家四口有两个吃着国家的饭,那许桂兰带着女儿在老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不愁吃穿的。因而对于何跃强的牺牲,感叹可惜的人有,也有不少说风凉话的,但这些何家已经顾不上计较了。
都说“落叶归根”,何跃强人没了也回不了家,这让何家人心里异常难受。找了几件何跃强穿过的衣服,在何家祖坟里做了个墓,娉婷作为女儿,是要披麻戴孝的,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哭不出来,毕竟她连何跃强的面都没见过,结果到了当天,在那样悲切的氛围里,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已经去世,带大她的爷爷奶奶,倒也流了不少眼泪,招来了不少亲戚的安慰。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日子照常过着。何跃强的牺牲能影响的也只是那极少数的几个人,何家老两口和许桂兰是其中最伤心的。一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头是没了丈夫,哪怕是年关将近,大家都在忙着过年,也丝毫没有让他们的难过少半分。何跃强的头七过后,伤心过度的许桂兰也倒在了炕上,娉婷被赶鸭子上架,忙起了家里家外的大小事,好在她壳子十七岁,内在并不止,倒也把事情做得有条不紊。
“娉婷这丫头真不错,前阵子她家里发生那么大事,她妈受不住,倒在了炕上,倒是她年纪轻轻,一个人把家给支起来,原本还以为她这些年尽顾着上学,其他事一概不会,谁成想还有这本事呢?这样看来多读些书也是好的,我看过不了多久就该有媒人上门来了。”农村里家家户户沾亲带故,没事就喜欢八卦八卦家长里短。之前大家对娉婷的印象只停留在上学和不下地,现在则升级到了“是个能干知礼的姑娘”上。大家的意思也很明白,别看之前她家里过的不错,是村里数得着的人家,可现在她爹走了,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还不如回家学学种地,再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才是农村姑娘的本分和归宿。好在会在娉婷面前言语不顾忌的人并不多,否则光是听这些闲话都能把她烦死。
这会过年还是很有气氛的,从腊月开始,家家户户就开始为过年做着各种准备。尽管年份不好,大家还是尽最大的努力把年过得有滋有味。首先是村里开始杀猪,每家每户按工分来分肉,许桂兰一个人的工分能分到的并不多,还是村长做主,额外给了娉婷一些猪下水,让她拿回去炖汤喝。
“婷婷呐,你分的这肉太瘦了,拿来做馒头也不适合用这么瘦的肉。”大伯母田秋芳看到娉婷篮子里的肉说道。“还是你小孩子家家不懂这些,分的时候你就应该看好喽。今年你妈也顾不上,下午你来我家,我告诉你做馒头要准备些个什么,到时候就和我家一起做了。”
“恩,我知道了大妈。家里还有几张肉票,这些肉不够的话也能用票去镇上再买些合适的回来。”娉婷知道许桂兰存了不少票在家,都是之前何跃强和何成辉寄回来的。家里用的上票的地方少,有时候亲戚朋友家里办事也会拿粮食过来换各种票,谁让现在是计划经济,不是有钱就能买到东西的。像村里办喜事,谁家想添置个锅碗,水壶之类的,也要有工业票才行。
“你这孩子,哪用得着你花着肉票去买?你跟你妈两人能要多少肉,这些肉我和你大伯就帮你出了。今年家里分的肉挺多,给你们匀一部分出来,做上百十来个馒头,也够你们吃到开春了。”这年头,馒头馅里加些肉末星子都是香的,田秋芳是个大方人,既然决定帮忙,就不会为了几两肉斤斤计较。
娉婷也不矫情,谢过了田秋芳后,说好了下午去她家,就拎着篮子回了家。许桂兰还躺在床上,娉婷和她说了分肉的事,又告诉她大伯母约着她一起做馒头。
“你大妈匀肉给我们就算了,但我们也不好白白收了,这年头一点肉星子都馋人。家里柜子里还有红枣,你下午带些过去给你大妈,我们自己留一部分就行,要是你想吃甜馒头也能另外做些枣泥馅的。”许桂兰的个性就是不求人,也不愿意欠着谁,她从小日子就过的不错,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现在成了寡妇,就更不想占别人便宜了,随便让人看轻。
下午娉婷去了大伯家,还带上了红枣,田秋芳埋怨了两句太见外之类的,最后还是收下了。
“这做馒头也没那么难,肉呢要肥瘦两间的,我这里有你也不用另外准备,现在就看你要包什么馅的,是白菜馅,酸菜馅,还是萝卜馅?这些都要提前准备。还有面粉要准备好,用白面还是玉米面,你回去都跟你妈商量商量。我也就是这两天就要开始动手了,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你要提前把东西准备齐全了才成。”最后娉婷拎着肉回了家,又和许桂兰商量好了做馒头的事。
这边馒头还没包起来,那边已经开始打豆腐了,娉婷一下子忙的脚不着地起来。逢上赶集的日子,许桂兰给了她一些钱和票,让娉婷去集上买些过年吃的用的,还让娉婷自己买身衣裳。
“你还是个小姑娘,过年了还是要添点新衣裳,今年家里你也知道,颜色就不要太鲜亮了。你也不用管我,我不缺衣裳穿,也没那个心思,你把自己整好就行。”
许桂兰虽然这样说了,娉婷也没听她的,除了给自己物色了棉衣外,也帮许桂兰买了件棉袄回来。另外挑着买了些吃的零嘴,留着过年待客用。
包馒头,打豆腐,做年糕,大扫除,忙忙碌碌,很快就到了年三十。年三十当天不光要包饺子还要祭祖,何家每年都是大家一起在老宅吃团圆饭,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中午祭祖时,许桂兰抱着何跃强的遗像哭了许久,何家其他人心情也很悲痛,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总能让人感慨两句“岁月无常”。晚上吃年夜饭时,大家的情绪都不高,除了还不太懂事的孩子嘻嘻哈哈,玩玩闹闹外,大人们都沉默着不说话。饭桌上,等菜都上齐了还不见有人动筷。何富贵作为家里的大家长,他不说开饭是没有人敢动的,只见他沉默地抽着烟,直到烟杆里的烟丝燃尽,他才用烟杆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开饭了,大家才陆陆续续拿起筷子吃起饭菜来。
今年收成不错,何家餐桌上的年夜饭也比往年丰盛了不少,起码有鱼有肉,有鸡有鸭,就是大人没胃口,孩子也吃的满嘴都是油。而娉婷则是静静的吃着饭,不免又怀念起当初的生活,平添无数感伤。
“聘婷呐,一个人在家忙啥呢?”
“就是翻翻课本。”聘婷收起手里的书站起了身,她知道四婶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过来肯定是有事,况且这会正是上工的时候,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偷偷溜回来的。
“今儿听说你能去部队当兵了?”李香珍笑着问聘婷,表情还略微有些不自然。
“是有这话,婶婶倒是晓得的挺快。”
“嗨,这种事谁还能瞒着不成,这不早传开了嘛。”李香珍用胳膊支了聘婷一下,“要不你把这机会让给我们成伟吧,你看你和他一般大,他还是个小子,进了部队不比你有出息?姑娘家在村里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嫁了就行,哪用得着去部队吃苦啊。”
娉婷一听这话就觉得脑仁疼得厉害。何家人都不错,就是这个婶婶有些喜欢斤斤计较,占小便宜。平常小事都无所谓,这种大事能说让就让吗?而且她这话也说的太难听了,什么姑娘小子的,难道小子一定会比姑娘能干?“是部队的领导看着我爸为国家牺牲的份上才招的我,换成别人人家也不一定乐意。再说成伟才十六岁,还够不到年龄呢,婶婶你急什么呢?”
“你这丫头,怎么跟婶婶这么说话?你爸不是成伟他二伯?你不是我们侄女?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再说成伟个子长得高,谁见了不说一声好小伙,差个一岁两岁的算啥,年龄找人改改不就成了,能费什么事儿?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去问你妈,问问她姑娘家家的去部队干啥,不稳当!”李香珍没有得到聘婷的同意,就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今天一知道这个消息,她心里就已经盘算好了。她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何成伟眼看就要成年了,要想出息得要有个好工作才行。像大伯的儿子进了供销社,平常油水那么多。二伯家的成辉也早早进了部队,现在不也是个小官?她早就眼红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虽说不是给成伟的,但是她相信“人定胜天”,想要的东西得自己去争取,就是去抢也要抢过来。
娉婷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自说自话成这样也是少见。不过嘛,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什么样的人都有,素质也是高低不齐,一个个计较起来也没什么意思。看着李香珍气呼呼地走了,娉婷也没当回事。在她看来,只要她自己想去,最后肯定能去成,相处了不少时间,许桂兰的性子她也有了几分了解,绝对是疼女儿的,爷爷何富贵也是个三观挺正的人,不至于做这种事。至于其他人,光是厚脸皮没用,还得占理才成,想她娉婷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有人就爱“柿子捡软的捏”,所以她一向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事准则,不去招惹别人,也不怕别人过来招惹她。再者说,把这样的好事让给别人那得多傻缺?没过多久大运动可就来了,想想还是部队安全些,等她当个几年兵再回来也差不多结束了。李香珍说得轻巧,在娉婷看来那何成伟人也不怎么样,不是多么正直的人,况且何成伟是她堂弟不是亲弟,就算以后发达了还能指望他有什么提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爹妈这样混不吝,儿子能好到哪里去?
李香珍回了工地上还是气不过,其实以前妯娌间相处得都不错,田秋芳和许桂兰知道李香珍的性子都挺让着她的,因而这次她没讨着便宜心里极不舒服。她装模作样地干活,一路磨蹭到了婆婆曹金萍面前,碎碎念地小声嘀咕着,“妈,你听说了吗?最近不是在招兵嘛,那招兵的部队领导看着二哥的面子把聘婷也招进去了。要我说,姑娘家去部队干啥,我们成伟和聘婷差不多大小,还不如让我们成伟过去,以后出息了也是光宗耀祖,肯定会好好孝顺爷爷奶奶。”
曹金萍知道这老四媳妇的习性,老想着占别人的便宜。其实三个儿媳里,她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一个,不过李香珍虽说爱占便宜,最后受益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另两个儿媳显然也让着她,没闹出什么事来,她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的。现在听她这么说显然是惦记上了聘婷的那个入伍名额,按理说人家领导看的是二儿子的面子,娉婷是二儿子的闺女,是顺理成章的,谁也不能说啥,但是总有些老人家更看重孙子一些,尽管看不上李香珍小家子气的样子,但她做奶奶的也要为孙子考虑考虑。心里是这么想,她也没表现出来,这人来人往的地儿,不适宜说这些个话。李香珍看婆婆没吱声,只撇了撇嘴,知道婆婆是听进去了,不然不会这样不说话,而是会开口教训她一顿,这样一想,她心里好过了许多,转身去了旁边那块地里锄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