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角落十分隐蔽,能够清楚看到整个内坛的情况,却又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云初怔怔看向大殿正中,慈云身披袈裟,盘坐于蒲团之上,一手执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
在他的身后,密密麻麻围成一圈又一圈的鬼魂,停在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几乎将大殿里诵经的僧人们全部覆盖住!
此时一卷经文即将进入尾声,云初盘腿坐在蒲团上,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脑中飞快梳理着线索。
水陆道场每天诵经至少四个时辰,昨天凌晨开始,直到此时,保守估计诵经时长也有六个时辰,在诵经期间鬼魂源源不断从壁画上剥离出来,数目应该是越来越多才对……
然而方才在殿外粗粗看去,与昨天早上见到的数目,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那些鬼魂都去了哪里?
难道全都被度化了吗?若是果真如此,比起被禁锢在壁画里不生不灭的命运,的确是件好事……
苏锦泽眼睛一错也不错地盯着云初,见她蹙着眉头,表情凝重,不由得疑惑起来。
怎么听个经都能听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眸光一转,默不作声地悄悄退了出去。
又过一会儿,“咚……咚……咚……”的钟声从殿外悠悠传进来,内坛的诵经声渐渐停了下来。
僧人和功德主沉默而有序地站起身,鱼贯走了出去。
偌大的主殿,便只剩下慈云一人。
他矗立在佛前良久,待殿外的众人都一一散去,方才转过身,盘腿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低声诵起经来。
云初上一世在掩梅庵里,听过也念过不少经文,而此刻,她却半句都听不懂慈云在诵些什么。
她眯起眼睛,凝神细看,慈云枯瘦的身躯,在诵经的同时,微微颤抖着,仿佛拼尽全力一般。
大概是一段经文诵读结束,他顿了顿,大口喘息良久,又换了一个调子,继续诵起来。
云初凝神细细观察,从这一段开始,他身后的那些鬼魂们,开始有了变化!
原本呆滞的面孔,随着慈云一遍又一遍的诵经声,慢慢变得柔和生动起来。
木鱼不再是匀速又机械地敲击,而是带上了节奏,这个节奏同云初在墓穴里面听到的节奏,十分相似!
那一双双无神的眼眸,在木鱼声中,一点一点地恢复了神采,原本呆呆站立着的身姿,也一点一点和软而虔诚地跪伏在地上。
慢慢的,离慈云最近的那几圈,随着诵经声和木鱼声越来越快,慢慢模糊起来,最终如雾一般消失在空气里。
这是一场超度,并不像阿晚以前所说的那种度化,慈云诵读的经文和木鱼声,也并非是佛典里记载的那些。
难道这便是慈云一直遮遮掩掩的秘密吗?
所以慈惠才会知道,如何让年幼又离魂的楚沄醒过来。
那么慈惠又为什么会死呢?
她心里满腹疑问,却无法开口打断这场法事,只能睁大眼睛看着,慈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声音也越来越小。
又过一会儿,他渐渐连敲木鱼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云初缓缓站起身,走到最外侧的蒲团上,半阖眼帘,拿起木槌,依循他的节奏慢慢敲击起来。
慈云如有所感地直起身子,敲击木鱼的动作停了下来,却也没有回头,双手合十专注地继续诵经。
因为云初的加入,那些鬼魂回魂和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大殿之内的魂魄便几乎消失殆尽。
而正在此时,从大殿正门之外幽幽飘进来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同之前所有的孤魂野鬼一般,形容呆滞地飘到慈云一丈之处静止,又在诵经声和木鱼声中,一点一点地恢复清明……
直到慈云的诵经声吃力而缓慢地停下来,云初的木鱼声也敲完一整套节奏,渐息渐止……
大殿重新恢复空旷和寂静,云初半阖双目,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是你!”一声女子的惊呼,突兀地在这大殿中响起。
云初疑惑地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端庄静雅的女子,站立在她的面前。
她的五官原本十分雍容,带着不可亵渎的威严。而此时,却是既茫然又诧异,还有一些慌乱和不知所措。
正是承恩公府大娘子,内定的太子妃,顾婉容!
云初瞳孔猛然一缩,随即视而不见地移开双眼,起身走到慈云身边,朝他双手合十一拜,利落地转身往大殿外面走去。
“啊!啊!!啊!!!”刚走下台阶,只听见一声刺耳又凄厉的尖叫声,从大殿里面破空而出!
云初唇角微微一扬,实在无法想象,顾婉容那种行立坐卧比尺子度量还准的端庄人,那张神龛似的脸,是如何扭曲才能发出的这声尖叫,真的是……太难为她了!
阿晚立在影壁处,看见她的笑容,扬了扬眉毛,“看见她了?”
云初点点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回来去她们院子里看了一眼,刚好看见她从里面出来,一路跟着来到了这里。”
阿晚说着,又指着台阶上那些鬼魂,疑惑地问:“今天怎么感觉人数少了一些?”
“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说,倒是你……你又不认识她们姐妹,怎么突然想起去善筑了?”云初诧异地问道。
提起这个,阿晚神色有些凝重,“昨夜袭击你的那群死士,领头的逃了,我一路跟在他后头……”
他顿了顿,看她一眼,“那个人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云初大惊失色。
“那人应该是按照约定,在那处等着与人接头,却没想一到地方,便被远程的毒镖,一击毙命!”阿晚肃容回答。
“可曾看到凶手?”云初赶忙问。
“我一路跟在凶手身后,到了山下的一处庄子,便失去了那人的踪迹……”阿晚面上有些困惑。
“……你跟在他的身后,最后却让那人失踪了?”云初十分诧异,若阿晚是个活生生的人,跟丢了也算正常,关键是,他不是个人!
能让一只鬼跟丢……这件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那个庄子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古怪。”阿晚答道。
“那你又为何突然去了善筑?”云初追问。
“我守在庄子里,又见到一个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索性一路跟着他,便跟到了善筑……”阿晚凝重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