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一瞬,姜醒在想,是不是看错了。时间隔了太久,记忆错乱也很正常。
但她无暇再想,那男人已经走到近前。
姜醒仍坐着,半张脸埋在膝窝,脑袋没抬起,眼睛却跟随他。
她发愣的样子实在呆傻。
暖黄灯光止于脚边,她靠玻璃门坐着,身体恰在光线死角,几秒后,眼前半明半昧处多了一道瘦长人影。
那位陈先生站在她跟前。
他张口道歉:“抱歉,孙小姐打电话时我正赶上堵车,你等久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拿出钥匙。
姜醒眨了下眼,脑袋终于抬起,人紧接着站起来。
她没有接话,退到一边角落,让出位置给他开门。
门开了,他按住把手站在一边,说:“进来吧。”
姜醒走进去,经过他身侧时闻到淡淡酒味,进屋后她摁亮了吧台顶灯,却没有立即上楼。
他已经关上门,上好锁,正在仔细检查。
确认没有问题,他拉好遮光帘,转身往里走,然而脚迈出一步就陡然停住。
四目相对,她脸色平静,他睁大眼睛。
明亮灯光中,姜醒倚在高脚凳旁看他。
个子高了,身形更挺拔,脸庞有了棱角,眉眼已是男人的模样。
原来五年并不短。
这样看一眼,不可避免地想到另一个人。记忆没有防备地被翻出,逐渐清晰,城市、人、事,桩桩件件,扑面而来,令人难以招架。
她摇摇头,别开脸,视线从他脸上挪开,他看到的便是她侧脸,白皙、细腻,轮廓很美。
仅过了两秒,她目光忽然又挪回来。
“陈恕。”她叫他。
陈恕漆黑的睫毛颤了一颤,他张嘴,上下唇瓣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太过惊异,情绪复杂,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待平静了点,从前便全都浮现,第一句话不知说什么,他甚至不知如何称呼她。
看他这模样,姜醒没太多反应,她也没有与他寒暄旧事的兴致,只说:“谢谢你赶回来开门,我先上楼了。”
楼道灯管仍没有修好,吧台小灯的光线仅能照到几级台阶,几步之后姜醒的身影没人黑暗。
夜晚寂静,脚步声清晰可闻。她走完楼阶,进了走廊,周遭才恢复安静。
陈恕独自站了一会,突然快步上楼。
姜醒回到房间,只觉浑身疲倦,什么也不想做,于是窝进小沙发随手拿过一旁的抱枕塞到怀里,闭上眼睛长长吸进一口气,顿时感觉舒服很多。
然而歇了没到三分钟,门被敲响。
这个时间,楼上楼下只有两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敲门的是谁。
他敲门也十分礼貌,轻轻两下,隔了一会,见没有动静,再敲两下。
姜醒睁开眼,安静坐了两秒,听到第四声时,丢开抱枕,起身走过去。
门一开,陈恕的脸便在眼前。她微抬头,他垂眸,两人视线笔直地对上。
陈恕唇瓣抿了抿,默了一秒,低声说:“可以占用你两分钟吗?”
姜醒看他一眼,往旁边走两步,示意他进来。
陈恕关上门,站定后说:“有件事我务必要对你解释。”
姜醒眼睫微动,但只是看着他不表态,陈恕表情认真,语气也十分郑重,他说:“你一定记得,那年你在宾馆,我去找你,后来沈老师和江沁宁出现,我不确定你怎么想,但我的确没有与谁共同安排这件事,虽然那时我很尊敬沈老师,但并不是我通知他去宾馆,我也不是听他安排故意去找你。总之,我没有想害你。”
他语速适中,不紧不慢,声音也十分清晰,说到这里便认真看着姜醒,等她回应。
姜醒似乎料到他要讲这个,听完后没有明显反应,只低头沉默一瞬,抬起头时笑了一下。
“我早就不在意那个了。”她说,“是谁安排的都无所谓,你参与不参与也无所谓。”
她说得平淡,陈恕看着她,她白净脸庞找不到一点表情,仿佛真的不在乎了。
那件事不是愉快的经历,她放下或忘掉都是好事,是正确的。但……
它曾经刺一样梗在他心口大半年,后来也不曾彻底忘掉,因她走得不声不响,他没机会同她解释。
如今居然这样碰上,他惊讶过后,第一反应便是向她澄清。他想过她或许不信他,也想过她或许一开始就没有误会,但没指望她是这样的回应。
不在意那件事,所以他有没有害她,他是不是无辜的,也都不在意。
陈恕微微敛眸,没有再讲话。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姜醒说:“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陈恕点点头,同她道别,然后开门走了。
这段对话如此短暂,他们甚至没有想起给对方一句简单俗套的重逢问候。
这夜姜醒依然沉沉睡去,只是梦中很不安稳,醒来时全身汗湿,后背黏糊糊。正是早上六点,她起床去后面露台收回衣服,进去卫生间冲澡。
洗完后感觉全身通爽,坐在小沙发上一边吹头发,一边听完两首歌,然后去楼下厨房。
孙瑜每天上午十点才来店里,因此姜醒早饭都是自己解决,她记得冰箱里还有一些储备,随便做个早饭不成问题。
但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早,已经抢先占了厨房。
姜醒站在门外,看里头男人忙忙碌碌。他穿着衬衣长裤,却系了个土气的红格子围裙,画风略显诡异。姜醒仔细看了两眼,猜测那个围裙八成超市买米时送的。
陈恕正在专心煎蛋,并没有注意到有人下楼来了,直到煎熟两个鸡蛋装到盘子里,转身去拿挂面时才看到门外的人。
他有一瞬的愣怔,隔了两秒反应过来,要去拿挂面的那只左手也同时放下来。
“……你起来了?”
姜醒点了下头,目光从红格子围裙移到他脸上。
“你煮鸡蛋面吃?”她问。
“嗯。”他想到什么,问,“你要用厨房吗?我……”
“不急,你先煮,我待会来。”姜醒说完转身往外走。她没有上楼,走进前面厅里随便找张沙发坐下了,从旁边书架上抽本书翻看。
才读了一段文字,陈恕就过来了。
姜醒抬起眼,陈恕站在书架旁,一只手还拿着锅铲。他问:“你……吃不吃鸡蛋面?”
姜醒愣了一下,然后说:“煮多了吗?”
“……对。”他又说,“我还蒸了点香肠,你吃么。”
“好啊。”姜醒合上书,站起身走近他,“那我不用做早饭了。”
“嗯,快好了,你等一下。”
他说完,捏着锅铲往厨房走。
几分钟后,他端了两碗面出来,放到桌上,姜醒说:“我去端香肠。”
“很烫,我去。”
“没事,我来。”姜醒去了厨房。
香肠是用小碟子装的,刚蒸好,的确很烫,姜醒用洗碗巾包着碟子捧过去,走到半路陈恕上前伸手接下。
两人在桌边坐下,各自吃面。
虽然是普通的鸡蛋挂面,但陈恕把鸡蛋煎得很香,吃起来口感不错,姜醒吃完一个竟觉得意犹未尽,面汤味道也好,香肠蒸得也软,跟姜醒每天早上煮的速食汤圆比起来,这顿早饭很不错了。
吃完后姜醒跟陈恕道了谢,顺便给了中肯的评价:“你做东西挺好吃。”
“只是煮个面。”陈恕起身拿过空碗,要去厨房洗。
“我洗碗吧。”姜醒说,“你要上班吧。”
“不急,时间够的。”
陈恕洗好碗,又上楼收拾了一下,七点十分拿着公文包下来。
姜醒还坐在下面看书,见他下楼,问:“走了?”
“嗯。”他在门口停下脚步,看了看她,说,“再见。”
“再见。”
陈恕打开门出去了。
姜醒看完两页书,去厨房倒水喝,离开时发现灶台角落躺着一只手机。早上只有他们两个进过这厨房,不是她的,那么就是陈恕的。
他看上去是个认真严谨的人,没想到居然也会落下东西,实在有点出人意料。
姜醒拿起手机走出厨房,打算替他保管一下。毕竟等到十点书吧开门,厨房就会有别人进去了。
谁知刚走出厨房,手机就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来电人:秦淼。
贸然接别人电话不合适,姜醒便没理会,将手机放到一边,打算等它自己消停,谁知对方格外有耐心,锲而不舍地打了好几个,手机一直在震。
说不定是有紧急的事呢。
这样想着,她点了“接听”。
电话刚一接通,那头一个女孩的声音急火火冲进耳朵——
“喂,陈恕,你死哪去了,干嘛不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