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儿的事情劳太师多费心了!不知道您最近身体如何?近日暑气过重,燥郁难当,太师当多注意保养才是啊!”
吕雉接过范增给的绢帛,打开看了一眼,心中有谱了,就藏在了袖子里,准备回去以后再慢慢思量,转头跟范增唠起了家常。
如今正值暑气最盛之时,对一个染了毒疮的老人来正是说是最难受的时候。范增得的又是典型的热毒疮,毒邪内侵,他一把年纪了,免疫力又差,肯定很难受。
这时候的人讲究气度,就算身上再难受,也会强忍着,不在外人面前露出不得体的举止来。可是吕雉还是观察到范增从袖口露出来的手背上微红的抓痕。
“最近是有些不适。盈儿已经请太医帮我看过了,劳娘娘挂心了!”范增说起这点,口气中充满了欣慰。
盈儿这孩子虽然太过善良了,严格地来说不是那么适合做一个君王。可是也因为如此,他对自己那是贴心贴肺的好,这一点从生活中很多细节上都能看得出来。范增之所以最后决定帮刘盈,就是被他感动的。对于一个谋士来说,什么事情都可以用谋略来解决,反而真心最是难得。
范增当年投奔项梁,项梁对他也算是很好了,授以高位,尊敬有加。项梁死了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开始辅佐项家的下一个最有出息的后代——项羽。项羽刚开始对他也是很不错的,拜他为“亚父”,他说什么都愿意听。但是随着手中的力量越来越大,项羽就渐渐自大了起来(不知项家是不是家风的原因,出了几代英才,都毁到了“自大”这件事上面),不听自己说话了。若他能够及时听取自己的建议,恐怕这天下早就拿到手中了,怎会让刘邦后来居上、做大了?
项羽最后竟然能因为刘邦的一个小小的离间计就真的怀疑自己,范增心中也是郁闷死了。他自从出山就在项家做事,一把年纪也折腾不动了,对项羽心灰意冷之下准备假死,在乡间郊野做一个普通的老人,安安宁宁地度过余生。没想到被吕雉截了胡。
范增离开项羽的时候毒疮已经很严重了,虽然不到要命的程度,但他当时真的是身心俱疲,不愿再卷入天下纷争之中。然而无论他怎么装模作样,吕雉还是把他弄了来,还看出了他的目的,帮他治病。
范增知道自己不会受到刘邦真正的信任,所以对帮刘家做事这一点本来是敬谢不敏的。他是想要施展自己的抱负,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不抱期望了。但是在吕雉的软硬兼施下,他也就顺其自然地留了下来。
吕雉是个很厉害的女子,跟这个时代别的女子不一样。范增虽然被她强留了下来,但她依然给了自己选择的权利,没有逼迫自己做什么。范增虽然在心中很感谢她这一点,但是并没有因此就把吕雉母子真的当作自己要倾尽全力辅佐的对象。
最终让范增改变主意的,除了吕雉的不懈努力,也有这个不太适合做皇帝的刘盈。他不善于筹谋算计,但愿意对人付出真心。对待自己,真的是当作自家长辈来对待的。自己得的是毒疮,很容易传染,但是刘盈竟然毫不避讳,亲自给他换过药。
范增一把年纪了,需要的是什么呢?完成抱负,晚辈孝顺,如此而已。范增自家的子女孝顺,那是应该的。但刘盈其实没必要对自己那么好的。君臣之义,和毫无芥蒂的体贴关心,并不一样。他只要在表面上敬重自己就足够了。何况自己之前并没有帮他太多,只是帮忙打理了一些庶务而已。然而刘盈就是这么做了。
吕雉看到范增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和自己的儿子处出来真的感情了。心中也是因为不已。所谓傻人有傻福,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况吧!心思越复杂的人,反而越容易被简单单纯的人和事感动。
既然太医已经帮范增看过了,那自己就不用多此一举了。不过吕雉还是叮嘱了几句。
“先生的病体,如果能够日日用金银花、蒲公英、紫花、地丁、野菊花煎的水沐浴,肯定能够控制住。比较厉害的时候,可以用烈酒擦拭伤口周围,防止感染恶化。我和盈儿,都巴望着先生这样的人能够长命百岁呢!”
“谢过娘娘!活得太久,遭人嫌。老臣只愿能够活着看到大汉真正的安定下来,也就瞑目了。”范增拱手说道。
如今天下初定,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是管理不好,随时会出乱子。国内拥兵自专的那几个诸侯王就不用说了,边境的匈奴如今也是一枝独秀,随时都可能入侵大汉。范增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所以先生更要保重好自己呀!这天下,还需要您的一份力呢!”吕雉真心实意地说道。
“承蒙娘娘看重,老臣真是三生有幸。只是我现在需要一块可以代表娘娘身份的牌子,不知娘娘可以赐老臣一块否?”范增直视着吕雉道。
他这个要求可不算小。能代表吕雉的身份的牌子,他拿到之后可是能够以她的名义做事的。除非有绝对的信任,一般人可不敢随意给出来。
“有何不可?太师开口,别说一块,就是五块、十块,本宫也不会眨一眨眼睛的。”吕雉说着,就取下了腰间的一块贴身腰牌,递给了范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然确定了范增是自己人,就不会怀疑他。
范增以为吕雉至少会犹豫一会儿的,没想到她真的眼睛都不眨就同意了。他用手磨挲着手中金色打着皇后特有标志的沉甸甸的腰牌,心中感动不已。
就算是项梁、项羽对他最好的时候,也不会轻易就给他这种信物的。这次,自己应该没有跟错人吧!
吕雉和范增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高兴,刘盈换了一身深蓝滚金边的常服过来了。要谈的事情已经谈完了,吕雉牵着刘盈的手,辞别了范增。
吕雉走后,范增就回到自己的太师府中,让人把樊哙请了过来。
“范太师,你把老子叫来,有什么事?”樊哙开门见山地道。
范增知道樊哙是个大粗人,对谁都这样,也不跟他计较。
“是为了淮南王英布的事。将军投身军中多年,肯定也认识一些在淮南王手下效力的比较靠谱的人吧?”范增知道樊哙是个直肠子,也不跟他来弯弯绕绕的那一套了,直截了当地说道。
“当然认识,当年我们同乡一起出来人,有几个就在他那边。有啥事?”
“那里面有口风很严的人的吧?有一些很机密的事情,需要选个人去做。”
“李老二跟我一起在泥地里打过滚的,也识一点字,从不乱说话,现在在那边是个校尉。你要帮谁做事?”樊哙瞪着牛铃大眼问道。
“皇后和太子。”范增答道。
“皇后跟太子?”樊哙疑惑道。吕雉是他老婆的亲姐姐,所以他是绝对要站在她这一边的。可是她有事的话为什么不派人直接找自己呢?反而要通过范增。虽然范增是太子的老师,不过他是从楚军那边过来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
范增知道自己随便一句话肯定是很难取信于人的,就拿出了吕雉给他的那块腰牌。
樊哙看到那块腰牌,眼睛一亮。不管这中间是怎么回事,范增既然有这块腰牌,那就说明范增绝对是自己人。只要是自己人,那一切就好说了嘛!
“好!你说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安排。”樊哙爽快地说道。
“那就先行谢过将军了!”范增微微一揖道。
吕雉虽然是皇后,但在深宫之中,也不好插手外面的事情。他今天告诉她英布的事情,是让她做些准备,不要让太子这边的人被卷进去了。但是具体怎么收拾英布,还得他们这些朝堂上的人出力才行。
否则一旦让刘邦察觉到他们这股势力,产生了警觉,说不定就会成为下一个被处理的对象。任何一个君王,都是不愿意看到任何不绝对听从于自己的力量出现的。
吕雉回到长乐宫,把所有侍从都打发出去后,一个人在内殿中展开了范增给她的绢帛。
绢帛上只写了五户人家的女儿,分别是:中朗将卢绾的女儿卢燕、留侯张良的女儿张月、宰相萧何的女儿萧芬儿、汝阴侯夏侯婴的女儿夏侯贞儿、平阳侯曹参的女儿曹德馨。
这几家虽然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但是张良和萧何是文官,其他几家也不是首屈一指的人家。目前煊声赫赫的十大诸侯王都没有位列其上。
张良、萧何就不用说了,曹参是未来的宰相、夏侯婴一直为刘邦所信任,最名声不起的卢绾,也是未来的燕王啊!
吕雉看完之后,不得不发自内心地佩服范增的狡猾老道。这基本都是现在和以后朝堂的常青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