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皇轻轻叹了口气,胳膊搂紧了玉环,温声道:“玉环,你这么好,我想把能给你的都给你,可是你什么都不管我要。我封赏你的长辈,你拒绝了;我封赏你的兄弟,你也不要。我还能给你什么呢?”
“陛下,你有心,比什么都重要。”玉环脆声答道,“臣妾的长辈和兄长对大唐并没有大的功劳,无故加封,虽一时得意,也只会让清流士族们讥讽罢了。臣妾虽是一介女流,也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陛下施恩过重,奴婢的家人承受不起啊!”
“也罢,是朕短视了!朕不对你的父辈和兄弟加恩,赏赐下你的几位姐姐还是可以的吧?朕听闻你的大姐、三姐、八姐照顾你长大,跟你感情甚深。朕封赏他们为一品国夫人,怎么样?”
“陛下,臣妾自幼父母早逝,承蒙亲族照拂,大姐、三姐、八姐素来在京中,对臣妾多有爱护,如臣妾的母亲一般。可是她们也无大功于社稷,如何承受得起‘国夫人’的称呼?虽则封赏妇人诰命不会影响到前朝朝局,但是陛下何必要引起清流非议呢?”玉环起身,对着明皇郑重跪下。
“人言可畏,臣妾和几位姐姐都是弱女子,不敢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请陛下收回成命!”
明皇赶紧扶玉环起身,焦急道:“不封就不封,你这是做什么?别人都巴不得讨朕的封赏,偏偏你弃之如敝屣!”
“陛下的心意,臣妾岂敢弃之如敝屣?臣妾是因为惜福,想和陛下长长久久地一起罢了。所以不敢恣意妄为。还请陛下见谅!”玉环说得很是认真,希望明皇能够听进去。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愿生男愿生女。”前世里明皇因为对玉环的喜爱对杨家大肆封赏,无意间将杨家推上了风口浪尖,引起了全国上下的非议,埋下了日后悲剧的祸根。今生里玉环放弃了这些封赏,只愿能保得所有人的平安。
杨家虽非钟鸣鼎食的豪富之家,也是世代宦族,岂会缺少钱财人望?只是因为招了所有人的嫉妒,所以才会成为大唐动乱后的第一个背黑锅的。玉环要改变这些事情,就不能让杨家像前世一样成为权倾天下的后戚。
“惜福?”明皇若有所思。
“是的。臣妾还记得幼时,家中长辈教导我,得意时莫张狂放肆,失意时莫颓丧气馁,日子才能细水流长地过下去。臣妾珍惜和陛下一起的时光,希望能和陛下天长地久地呆下去,所以不敢轻狂得意。也不想让家人因为一时的轻狂得意,牺牲天长日久的幸福。”玉环见明皇听进去了,赶紧循循善诱,继续发挥。
“细水长流?”明皇凝眉思索。
“是啊!细水才能长流,洪水再大,也只能肆意一时而已,不是长久之象。”
明皇豁然开朗,“是朕着相了。朕以为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就是对你好。其实真正的好,是为你做长远的打算,而不是只看眼前。是吧?”
玉环微笑着点了点头。
“玉环,你真不愧是我大唐的贵妃,有母仪天下之范。朕得你,真如得一至宝也!”明皇一把将眼前的玉人儿搂进怀中,高兴不已。得佳人如此,夫复何求?
“臣妾能和陛下在一起,才是得一至宝呢!”玉环见明皇开窍了,也很高兴,嘴巴甜甜地回应他。
“那你觉得,朕是个什么宝呢?”明皇笑意盈盈地望着玉环。
玉环轻抚额头,做沉思状,“这个嘛,我觉得陛下就是个聚宝盆,什么金宝、银宝、铜宝、玉宝、天宝、地宝的,只要有了你,就什么都有了!”
“是吗?原来朕是用来发财的啊!你这个小财迷!”明皇说着,又挠向了眼前的婀娜玉腰。
长生殿中又迸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窗外的海棠花儿迎风晃动,似在点头微微致意。
明皇望着怀中熟睡的人儿,摩挲着她右耳下的胭脂痣,微微眯起眼睛。不知老天怎么生出这么个可人儿来,总是能够牵动他的心神。
他身为一代帝王,胸怀天下,即便对女人动心,也从来都是严谨自律的。便是当年的武惠妃,也从没让他生出不能自持的感觉来。可是这玉环常常让他觉得莫名的恍惚。尤其是看到她耳垂下的胭脂痣的时候,更是经常产生一些难以名状的心绪,但他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皇寻思半天,也不明所以,就把这份心思先抛到一边了。
今日他不光听懂了玉环让他“惜福”不要封赏杨家的意思,还听懂了她话背后的含义。
他在权谋斗争中长大,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岂是凡俗之辈?大唐在他的打理下河清海晏,一派盛世光景,他才放手做个垂拱而治的君王,安心享受生活。这几年,李林甫做事处处让他称心如意,官员递上来的奏报也都显示国家的一切均在正轨上,他才放心地放权。
既然玉环希望他能为两人做长远的打算,而不是只争朝朝夕夕,他也就不想太懒散了。是时候该梳理一下朝政了。
李林甫是个很有才干的人,他善于捕捉明皇的心思,做事总能够投其所好,做得恰到好处,把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得很周到。有了他,明皇有些话不用说出口,李林甫就已经按他的意思办好了。用的时间越长,明皇越觉得他好用。所以前世的明皇宠信了他十九年,让他有机会独揽朝政、塞闭言路,排斥贤才,种下了国乱之祸。
在现代他是与杨国忠齐名的奸臣。李林甫一直支持李瑁当太子,大概是曾结交过武惠妃。但是武惠妃去世后,李瑁式微,也未见李林甫对其再有过任何扶助。
前世的李林甫死的时候,安史之乱尚未发生。但是安史之乱跟他绝对脱离不了干系。
安禄山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胡将。后来杨国忠得宠后与李林甫争夺朝政大权,两人各自拉拢党羽,在朝堂上分成了两派势力。安禄山就是李林甫的左膀右臂。李林甫死后,杨国忠已经跟安禄山水火不容。当时安禄山已经是范阳、平卢、河东三地的节度使,手握重兵,见形势不对,直接勾结史思明叛乱,形成了“安史之乱”。从此以后泱泱大唐走上了下坡路。
此时李林甫正是权势如日中天的时候,安禄山也已经是平卢节度使了。按照前世的情况,李林甫很快就会让他兼管范阳。
唐明皇对这二人信任有加。当年明皇平定韦后之乱和太平公主之乱的时候曾经征召官户和少数民族中的骁勇善战之士组成万骑亲兵,因此对安禄山的胡人身份并不介意。加之安禄山长得一副憨胖模样,明皇反而觉得他简单憨蠢,可以信任。
明皇经玉环提醒,准备好好梳理一下朝政,第二日就到御书房翻看了一下这段时间呈上来的奏折,全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歌功颂德之词。见没什么要事需要处理,明皇心中满意,又觉得无趣,便起身来到玉环的长生殿。
长生殿本是坤德殿,前皇后王氏曾在这里居住过。明皇命人将坤德殿作了很大的改动,比之前更为华美精致。三步一画,五步一景。并更名为长生殿,在此封玉环为贵妃,作为对玉环爱护一生一世的许诺。
明皇来到长生殿,看到玉环正在教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女舞蹈。
“这个手要抬高一点,肘部微微打弯,右脚虚点地,眼睛看着前方,这样动作才会优美。”玉环正专心地矫正云容的舞姿,忽然眼角余光扫到明皇来了,急忙拜下。
“臣妾拜见陛下!”
明皇赶忙上前阻止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见了朕不必行礼,怎么一直不改呢!”
“陛下厚爱,臣妾心知。但是礼不可废,所以还是要行的。”玉环答道。虽然深知明皇对她的宠爱,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见责于她,但是她还是要身体力行,避免身边的人也跟着生出骄纵之心。
明皇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殿中的其他人,见她们都是梳着双环流仙髻,穿着长袖飞仙裙,就问玉环道:“爱妃在教她们‘飞天’?”
“陛下慧眼,一看就知道了。”
“该不会是为仲秋晚上做准备的吧?‘飞天’契合嫦娥奔月的故事,最适合在中秋跳。”
“陛下圣明!”
“这事交给梨园的礼乐司排演就可以,爱妃何必亲自教导呢?”
明皇和玉环都嗜好舞乐,常常一起编排舞曲,明皇就在皇宫禁苑中专门开辟了一个梨园,作为内廷舞乐的排演场所。
“云容上次和家人相见的时候,听父母说老家发生了饥荒,灾民遍野,已经回不去了,只好在京城呆下。她父母兄弟长途奔波,又都饿得面黄肌瘦,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臣妾就大胆给了她一个机会,如果这次仲秋她能跳得让陛下高兴,臣妾就代她向陛下求个恩典,准许她出宫一天,见见家人。”玉环斟酌语句,娓娓向明皇道来。
云容家里有灾荒,父母兄弟逃进京城是真的,但是云容并未告诉玉环。前世中玉环是看到她偷偷哭泣,才知道她父母逃荒来到京城不久就病痛交加去世了。
李林甫仗着明皇对他的宠信结党营私,打击异己,蒙蔽圣听,使明皇对国家的实际情况失去了正确的判断,埋下了大唐由盛转衰的隐患。
前世的玉环懵懂无知,到最后竟莫名其妙帮人背了黑锅,成为政治倾轧的牺牲品。今生的玉环不会再那么糊涂。
她常常跟明皇聊起一些穷苦百姓生活困难的见闻。这次又假借云容见家人时候有其他侍者看到为由,把灾荒这件事早早捅破了。又以帮云容向明皇求恩典的方式,让明皇知道这个事情,使他对李林甫起了疑心。
明皇是终结前代朝堂乱政,一手开创开元盛世的明君,怎会不操心社稷大事?只是因为轻信权臣,才被蒙蔽了视听,只以为国家一派太平,放心地醉心歌舞。任何一个帝王最不缺的就是疑心。现在玉环在他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以明皇的能力必定可以自己查出李林甫的真面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