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丝竹管乐声响起。
梅妃身穿水绿色长裙,身披洁白的云纱,衣裙上绣有金色流纹,高簪云鬓,轻舒广袖,翩翩旋转,如轻沙漫雪,流纹散成点点金光。莲步轻抬,青罗飞起,如鸿雁欲展翅高扬;水袖回转,绿腰轻动,如青鸟在空中旋舞。
一曲舞毕,四座皆赞。
明皇忍不住拍掌叫好。每次看梅妃作惊鸿舞,都忍不住感叹舞姿之精妙。拿起手边的玉如意,递给梅妃道:“爱妃辛苦了,赏!”
梅妃接过如意,得意的眼神瞥向杨玉环,“太真观主不是说要指点本宫一二的吗?还请不吝赐教。”
“梅妃舞得确实不错,用舞蹈表现鸿雁在空中翩翩起舞的情态,舞姿轻盈、飘逸、柔美,舞得极为神似。而且看梅妃的舞姿,若非从小练起,很难有这个功力。”玉环赞道。
“那就是没有什么可指点的喽?”梅妃不屑的眼神一瞥。
“就是!之前说的好听,假装一副高人的样子,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旁边有人帮腔道。
“本观主还没说完呢。”玉环淡定地开口道:“舞是好舞,可惜乐器用错了。为什么要用箜篌呢?箜篌弦柱虽多,比较能体现技艺,但这首舞曲清越高扬,用笛更为合适些,用箜篌反倒显得故为造作了。”
“惊鸿舞曲调回旋婉转,用箜篌才能体现其精妙。笛音高亢单调,怎能尽显其意蕴?这个问题本宫创作的时候就考虑过了。”
梅妃本来就很自傲,自绝无人能比得上自己的才艺,现在听杨玉环一开口,直接就笑了。
“太真观主若是不了解舞艺,直说就是,何必在这里信口开河,贻笑大方?”
“惊鸿舞虽精妙,但用笛音足以表达。觉得不能表达的,大概就是技艺不精了。”玉环寸步不让。
“既然观主说本宫技艺不精,本宫也无言以对。不如请观主演奏一曲如何?”
梅妃气急。她在后宫一向自诩才艺高绝,今天竟然被说“技艺不精”,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观主没有批评你的意思,梅妃何必自卑?既然梅妃想听,本观主就奏一曲又何妨?”
玉环有心想教训梅妃一下,让她不要没事来招惹自己,就如前世一般展露一下才华,“陛下,请借一支玉笛来用。”
“好,没问题!”明皇赶紧冲高力士说道:“去,把我那支浮龙绘凤的碧玉笛拿来给太真。”
梅妃在旁边听得不太高兴。
那支笛子是用上好的蓝田玉经由最好的工匠雕刻,取“龙凤和鸣”之意,是武惠妃在时番邦进贡的一件礼物,讨好帝妃二人。武惠妃过世后明皇时常睹物思人,就没让别人碰过。
现在拿出来给杨太真使用,明皇的心思昭然若揭啊!梅妃心里酸酸的,涌起浓浓的不甘来。可是她也不能说什么,只有暗自咬牙。
这段事情高力士自然是清楚的,可是他对皇上的心思早就清楚,也就不迟疑,一会儿就拿了来。
玉环接过碧玉笛,放在口边,朱唇轻启,宛转悠扬的乐声响起,正是方才演奏过的惊鸿舞曲。
笛声清越,时儿音调高亢直冲九霄,时而婉转低回如轻涛拍岸,音色起伏,让人宛如看见一直鸿雁在蓝天碧海间自由翱翔,翩然起舞。
一曲罢,四周静然无声,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明皇专门派人打探过杨玉环的背景,素知她才艺绝不在梅妃之下,却没想到仅只听过一遍惊鸿曲,她就把旋律记得丝毫不差,还用笛音演奏出来,把众人代入如此佳境。
如此聪慧伶俐,实在让后宫中的其他妃嫔望尘莫及啊!
明皇一时高兴,赞扬道:“太真真是才艺高绝,常人难以匹敌。这支碧玉笛也只有太真能演奏得如此精妙了,放到他人手里未免有些浪费,不如就送给你吧!”
玉环素爱音律,一用即知此笛是件好东西,也不推辞,就收下了。
旁边梅妃还是有些不甘心,噘着嘴道:“太真观主精通音律,本宫望尘莫及。想必舞艺也能技压群芳,不如趁着这花好月圆,让陛下和众姐妹见识见识?”
杨太真精通音律,总不至于跳舞也比自己好吧?梅妃这样想着,意图扳回一局。
“好了好了,太真乃是清修之人,奏笛乃是雅事,跳舞就不妥了。爱妃休得胡闹,快快退下。”
明皇可不愿意真的把玉环惹恼了,赶紧喝止梅妃。
清修之人,你还一口一个“太真”的,叫的那么亲热!梅妃心中腹诽,也不敢说出来,值得讪讪地退下了。
此次饮宴,明皇和玉环两人都很高兴,一个为听到佳人奏曲,一个为得了件宝物。
只有众妃闷闷不乐的。先不说这个杨太真才艺超绝,她们着实比不上。就说那支碧玉笛,以前多少姐妹想要皇上都不愿意给,却赠给了她。这下大家都知道皇上的心意了,能高兴才怪。
梅妃更是感到了深深地危机感。今天之前她们还只是隐隐猜测,现在全都明白了,这个杨太真妥妥地就是她们的情敌啊!
就算梅妃素来孤傲自赏,也觉得这个杨太真是个劲敌。
虽然她常日修道,只着素装,不施脂粉,不簪珠饰,但她花容月貌,绝色倾城,难以掩饰。若真的妆扮起来,自己未必比得过她。
一定要想办法把她除掉。梅妃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仲秋过后,天气日渐寒凉。
番邦进上了一些上好的皮子,明皇把其中的一条银狐皮、一条火狐皮做了大氅给太真观送了来。
银狐、火狐保暖最好,皮色光亮柔滑,殊为难得,不是年年都能有的,何况是这么完整的整张皮子。
想着以玉环的样貌,用哪个都是很相称的。
玉环收到衣服,把银狐大氅留下,把火狐大氅给高力士带了回去。说是出家之人,装扮不宜太过鲜艳。
这火狐大氅又被梅妃看到,就向明皇要了去。
梅妃出身于江东富户,也颇有些见识,知道火狐皮难得,有心炫耀一下,就在冬天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在自己住的梅园办了一场梅花宴,邀请了后宫诸妃一起来赏梅取乐。还专门遣人来太真观请了杨玉环。
玉环作为修道之人,与后宫诸妃嫔并不多来往。只有明皇召人来请,她才踏出观门。梅妃请她能有什么原因,一想便知。
本来她懒得搭理。但是梅妃作为现在后宫中的诸妃之首,掌管后宫用度,太真观也要受她节制。虽然太真观大部分事情高力士都打理好了,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也不好总麻烦他。
既然梅妃特意遣人来请,还说已经报知皇上请了她,她不去反而像摆架子一样,徒为不美。
这天,玉环穿了身淡蓝色绣银线的夹棉锦袍,素妆出门。旁边的贴身侍女云容递上了前段时间明皇赐下的银狐大氅。
玉环当初从寿王府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观中的衣饰都是后来在宫中由内监置办的。宫中的用度都有份例,份例外就看皇上的赏赐了。
明皇虽然赐了很多珍玩器具,但衣服和常用之物一般都不容易考虑到。梅妃一向小心眼,不会给太真观划分太多份例。是以玉环在观中的用度虽不紧缺,也不那么充裕。
像这大氅,也就两件。这漫天大雪的,自然是穿好的这件银狐的了。
玉环走出观门,竟看到明皇的步撵停在门口。
“太真出来了!既然是去梅园,就与朕一道走吧!”明皇穿着貂裘大衣,貌似自然地来带她一道走。
玉环心知他是怕自己冻坏了,也不推辞,谢了恩,就坐上了后面的另一个步撵。
梅妃在梅园门口恭候明皇。
这梅园原先叫雪晗宫,最宜看雪景。由于她喜爱梅花,明皇便从全国各地搜集各个品种的梅树,一一移植来植入此院中,遂成梅园。宫门上的“梅园”二字也是明皇亲笔所写。这是明皇和她爱情的见证。
只是那个杨太真入宫后,皇上对她就有些冷落了。虽然她依然是后宫第一人,但是赏赐的东西再也不是头一份了。
杨太真虽然是在宫中修道,为已故的窦太后祈福的。但是皇上随时可以令她还俗。以她的相貌,绝非池中之物。
梅妃一向以贤妃自居,她不会意图左右皇上,但她可以借些事情敲打敲打杨太真。如果能让她知难而退,就再好不过了。
远远的一行队撵前来,梅妃认出那是明皇的仪仗,带领身后妃嫔躬身拜下。
“臣妾参见陛下!”
“快快请起!天这么冷,不必行此大礼。”明皇下了步撵,率先扶起梅妃,对诸人道。
“陛下能来与臣妾们赏梅,是臣妾们的福分。妾身怎能荒废了礼仪呢?”梅妃被明皇亲手搀扶起来,心里很是高兴。正娇娇怯怯地说着,却瞥见了明皇身后立着的杨玉环。
“太真观主怎么在此?”梅妃直问道,心中非常恼怒。真是岂有此理!刚才我们对着陛下行礼,岂不是连她也一同拜了?
“路太远,朕担心太真冻坏了,就接她一起过来了。”明皇替玉环说道。
梅妃闻言,心中如坠冰窖,比这漫天冰雪还要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