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哑然。
在他眼里,西施一直是小白兔一样的存在,把她卖了还会帮自己数钱的那种的。怎么会对这事认识得这么清醒?
范蠡觉得肯定是夫差跟她说的。
“夷光,你不要听人挑拨。你是越国人,夫差不会爱你的,他只是利用你来杀我们。”
西施都对范蠡无语了。都这样了还在垂死挣扎、忽悠自己,真当自己是一只只知道傻白甜的小白兔啊!
“吴王要想杀我,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要想让你们来扶苏,一纸诏令就可以,你们还敢不来吗?我有什么好利用的?要不是为了让你们将我和姐姐的父母亲安全送来,吴王本来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你们也不会有机会发动这场战争。他为我们姐妹俩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值得我们用一生来感激。而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又真心为我做过什么呢?”
西施清澈的双眸盯着范蠡,看得他心里发虚。
范蠡见西施不为所动,气馁不已。反正也要死了,范蠡心中浮上一股戾气,专拣狠毒的话挖苦西施,“你们姐妹?你这个妹妹还好好的,姐姐哪里去了?她是为了你才死的吧?”
他原以为西施会受到痛击,没想到西施仿佛没听到他的挖苦似的,反而定定看着他,轻声道:“你让红果给姐姐下药,我知道。”
西施的声音如莺啼般婉转悦耳,说的内容却使范蠡如遭雷击。
不只是因为发现西施竟然知道这件事的震惊。红果已经死了,西施本不该知道这件事的,可是她就是知道了。原来事情早就失去了控制,可笑他还一直以为胜券在握呢!
但即便是死,他也不喜欢别人看透他的卑鄙龌龊,还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让他感觉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脱光了衣服一样屈辱不堪。
于是范蠡更加口不择言。
“你知道,还让你姐姐死了。西施啊西施,原来你也是这么卑鄙龌龊,虚伪不堪!你一面假装姐妹情深,一面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是怕她跟你分享夫差的宠爱吧?”
范蠡面目狰狞,已经不叫西施“夷光”了,那是亲厚的人才会叫的。西施,已然是他的敌人,他恨不得撕了她。
范蠡说完,仍意犹未尽,他要狠狠地报复西施,狠狠地将她踩在脚底下,看着她比自己还要惨,于是对着西施大声嘶吼。
“西施,你以为你和夫差真的会幸福吗?别做梦了。在送你们离开越国的告别宴上,越王和王后赐了你们每人一杯特酿的的胭脂醉,那本来是给大长公主酿的酒,你还记得吗?
那酒里下了绝育药,是越国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材亲手配置的,足足下了三倍的量。喝一小口就足以达到效果,你们当时可是喝了个光光净净。
本来我还担心你们会提早发现。结果你和郑旦蠢得自己每次都喝避子汤,把这件事掩盖住了。哈哈哈哈……
你们注定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哈哈哈哈……”
范蠡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殿内都响着他夸张的笑声。
勾践也对西施恨得咬牙切齿,听到这话,好像终于找到能反击西施的事情了似的,得意地从齿缝透出几个字:“贱婢,这都是你活该!”
“是吗?你们确定?”西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一副‘你们搞错了都不知道’的样子,随后对身边的侍女说:“你们去把姐姐叫来,让她们看看。”
勾践和范蠡闻言一愣,不明所以。
少顷,一名宫装美妇身披白色轻纱,双手轻抚着肚子,缓步走来。正是郑旦。
“什么?……这……不可能!”
“不,不可能……”
勾践和范蠡不能接受。不只是对郑旦的死而复生难以置信,更是对她明显已经显怀的肚子难以置信。
当初这十位美人在越国大殿众目睽睽之下喝下掺了绝育药的酒。这是他们在自己地盘上亲手布的局,亲眼看着顺利实施了的。郑旦怎么可能有孕?
“姐姐有孕后,为了保护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我们才做局让你们以为她要向吴王披露做间者的事情,引你们出手。
实际上红果收到的药粉早已被我们掉了包。徐太医诊出的怀孕不是药物导致的假孕,而是真孕。
姐姐在你们的计划下顺理成章地死遁。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这里养胎。
你们一直把别人当棋子一样设计玩弄,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被设计吧?”
西施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勾践和范蠡的表情。联想到前世他们的作为,心里觉得分外酸爽。
“本来吴越两国王室的恩怨,跟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有什么关系呢?但我们毕竟是越人,即便被利用了也不会想着反戈一击。
只是你们太过刻薄狠毒了。竟然给我们下绝育药!还用我们的父母为质要挟我们。
为了我们自己和家人能够好好活着,我们只有反抗你们这一条路。谁让你们做事这么不留余地呢?
对别人狠毒,有时候就是对自己狠毒。”
西施说完,不再理会他们,过去扶着郑旦走到夫差身后。
对勾践和范蠡这两个人,她该说的都已说完,再也没必要理会他们了。
夫差却好像觉得还没刺激够这俩人似的,继续刺激他们。
“勾践啊勾践,之前夫椒之战你败给了我,曾经请命将越国作为吴国的奴仆之国。在你的百般恳求下,我允许了。
现在你竟然敢带兵来打吴国,有你这么做仆人的吗?
太医说,旦儿肚中怀的是公子。旦儿身体调节的很好,脉象很健康,肯定能顺利生下来。
这孩子有吴、越两国的血脉。等他生出来后本王就把会稽城作为他的封地赐给他,你看如何?”
夫差饶有兴味地看着勾践的脸色越来越白,心中真是分外酸爽。
“听说你当时混乱中丢失了两个女儿?本王看西施和郑旦很有越国公主的气质。来日本王就昭告天下,告诉天下人,前越王勾践将两位公主嫁予本王,并将整个越国作为陪嫁礼送于予本王,你看如何?”
夫差每句话都把越国当做了吴国的属地,把勾践当做了一个死人。
勾践目眦欲裂,被气得“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晕倒在地。
夫差鄙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勾践和旁边站着的范蠡,命伍子胥道:“把这两人带出去了结了吧!”
伍子胥应诺。
勾践和范蠡的人生自此落下帷幕。
太宰嚭给勾践和范蠡打开宫门后,就躲起来了。
开玩笑,他一介文人,不事操戈,又不是伍子胥那种文武双全的人,兵荒马乱地,不躲起来等着被人砍吗?
反正勾践要求的事情都办完了,接下来哪里安全就呆哪里吧!
哪里安全呢?街市上全是兵,虽然他有护卫,也不能乱跑。
家里?算了。家里的美娇娘一大早就怂恿着自己出来给勾践干活,现在回去还不被她啰嗦?
而且他是重臣,那么多人都知道他的府邸,难保不会有流兵跑去抢个劫啊啥的,还是等大事定了再回去的妥当。
化外之地?算了。兵家一般不会闯到道观里去。但是哪个道观都在城郊野地里,谁会建到城里去啊!
醉香楼?嗯,就这里了。
太宰嚭眼睛一亮,拿定了主意。
这是扶苏城首屈一指的青楼楚馆,姑娘们的美貌自不必说,酒菜也都是上好的。最重要的是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到青楼里去,包括那些兵勇。
这才是最安全又能享受的地方嘛!太宰嚭简直对自己的聪明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太宰嚭叫门的时候,醉香楼的“妈姆”还以为是散兵游勇要来打劫,死都不开门。
太宰嚭让侍卫翻墙进去,把门打开,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又让侍卫把门死死地抵上。
等“妈姆”明了了太宰嚭的来意,简直不知道该摆出啥表情了。
也只有这位才能想出这么奇葩的主意了吧!罢了,来者就是客。何况这位还是太宰呢!
虽然不知道经过这场动乱,以后他还有没有官位,但毕竟是熟客,经常来照顾自家生意的,又带了数目可观的钱财。不要白不要。
当下就叫了花魁春香姑娘来伺候着。
太宰嚭在春香姑娘的阁楼中呆着,也不像往日那样有兴致**嬉闹,只是让春香伺候着他一杯一杯地喝酒。
吴国就要亡了。
其实刚开始他并不是想要吴国亡了的。他只是嫉妒伍子胥。都是流亡到吴国的人,凭什么伍子胥就那么受重用?
他成天逢迎拍马跑前跑后看夫差的脸色行事,可是他的官位就是没有伍子胥高,就是没有伍子胥受百官敬重。
后来范蠡送了他很多财宝,还有美女,说他是明珠蒙尘,空有高才却不被器重,愿意帮他得到夫差的重用,他才会觉得心动。
再到后来,跟勾践和范蠡交往的多了,他就开始担心夫差知道这些事。
夫差要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一定会杀了他的。他不想死。
如果夫差死了,他就安全了,他才能天天睡好觉,不用担心哪天东窗事发。所以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一杯一杯的美酒下肚,太宰嚭的意识渐渐涣散了。他仿佛看到了勾践灭吴后,他位极人臣,封相封侯的场面。
怀中拥者温香软玉,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翌日一早,太宰嚭让人查探到街巷上已经没有兵卒了,就带人离开了醉香楼。
看来大事已定。他作为此次事件的大功臣,要早早去恭贺勾践才是!
然而他一出现,就立刻被抓了。他被抓时还喊着“我要见越王!”“我有功于越国!”
一名士兵走到太宰嚭(现在应该叫伯嚭)面前,“啪”地给了他一个巴掌,往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骂道:
“老子找了一天都没找到你,没想到你竟躲到青楼楚馆里去了。我呸!勾践早死了,脑袋就在城门上挂着呢。你放心,爷很快送你去见他。”
另一个瘸着腿的士兵奔过来,一把拽住太宰嚭的头发,冲着他的面门就是一拳,操着沙哑的声音骂道:
“伯嚭老贼,你看看我,我就是何诚!你背叛大王,祸乱吴国,害死我那么多兄弟。我拼着伤势未好,也要抓到你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你这个叛贼,不是要效忠越国吗?那就去地狱里效忠吧!”
说完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伯嚭目瞪口呆,牙齿被打掉了好几颗都顾不上了,脑袋里只嗡嗡地响着,身体不住地打着哆嗦,心中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勾践死了!夫差赢了!勾践死了!夫差赢了!……
那我呢?
伯嚭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迷茫地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