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很多家长都领着孩子到游乐园里来。一对夫妇领着一对小儿女,也来这热热闹闹的地方玩。两个小不点看起来特别的小,比两三岁的孩子更小。按理说,这么大的小孩绝对到不了能跑能跳的时候,但这两个小不点却行动自如,毫无问题。而且粉雕玉凿,笑嘻嘻精灵灵,十分惹人爱。
男孩黑发,乌黑发亮,如同夜空。女孩白发,白中透金,宛如星辰。从眉眼中看,男孩随爸爸,安安静静地不乱跑。女孩随妈妈,活泼好动有激情。在满满的都是人的游乐园中,夫妇两人带着孩子们玩的很高兴。
广场上,男孩静静地喂鸽子,这些鸽子看到他就往他身边凑,任他抚摸碰触也不跑。男孩好像在和鸽子说话一样,嘟着嘴小声呢喃着什么,而鸽子也好像能听懂一样,一边咕咕的叫,一边晃着脑袋。爸爸也静静地看着,笑的很温暖。
而女孩却牵着气球一路疯跑,有一群小屁孩跟着她,好像是想抢她手里漂亮的气球。但没多久,就被女孩挥拳踢腿,打的哇哇大哭,全都逃跑。妈妈也哈哈直乐,一边左勾拳右勾拳的教育女儿怎么打才更有效果,一边拍着她的小脑袋告诉她干得好。
花丛里,草坪上,湖水边,一家四人都玩得很开心。那些熊孩子好像想报仇,多次探头探脑的过来,全都被女孩打跑。到最后,纠结了一大批熊孩子吵吵嚷嚷的过来,终于打扰到了安静钓鱼的男孩。于是男孩放下小鱼竿,和女孩一起出手,把那群熊孩子都揍翻在地。
拍了拍手,男孩淡定的走了。而女孩装模作样的捏着小拳头,嘎嘎笑着逼向了倒在地上的熊孩子。
当一家人开始去湖里划船的时候,熊孩子们以恭送圣上的态度将两个小不点送上了船。
划船之后又去荡秋千,夫妇两人把两个孩子放在了海盗船里,一人推一边。秋千荡的老高,四人的笑声也随之荡的老高。蓝天、白云,青青地草和香香的风,真是完美的一天。
夕阳西下,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回家。大手拉小手,四个影子并排在夕阳下拉的老长。但不知什么时候,忽然间人就多了起来,如同汹涌的海潮一般澎湃激荡。妈妈感觉手中一空,赶紧低头去找,却见两个小不点不知何时被挤入了人缝,手牵着手越走越远。
夫妇俩紧张起来,一边喊着孩子的名字,一边赶紧去追,却忽然被人挡住。
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邋遢的疯道人。那道人带着反派专用的扭曲表情,啊哈哈的笑着,说出了四个字:“离散之噩!离散之噩……”
两人怒拳将疯道人砸倒在地,鞋底踩过他的脏脸,奋力分开人群。但此刻,在橘红色的夕阳下,附近的人却忽然如同妖魔鬼怪一样扭曲,伸展着老槐树一般的肢体,带着恐怖的尖叫围堵过来。
夫妇两人劈波斩浪愤怒前进,在最后,终于伸出胳膊穿过人群抓到了一个小小的手。
那是男孩的右手,而他的左手拉着女孩。
夫妇两人,终于松了口气。
但在这时,小女孩忽然对着爸妈展颜一笑,白金色的头发在空气中飞舞,如斯灿烂。“爸、妈,我先走了,拜拜!”说着,两个小不点同时松开了牵着的手。妖魔一样的人群似又变成了木头和石头,苍白而寂静。只有夫妇两人抱着儿子,将手伸向了远去的女孩,牢牢记住了她飞速消失的背影……
“啊——!不——!”苏慕华忽然一声尖叫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虚汗,心跳的快要炸开。她摸着肚子愣着神,似乎感到了什么不对。杨谨也从沉眠中醒来,苏慕华立刻惊慌的抓住他:“快、快、我要去单位,我要去查一查!”
杨谨二话没说,用力的点点头就带着老婆星夜兼程赶向了医院。老两口自然也被惊动,不明所以的跟在后头。到了妇产科,苏慕华来不及等待,直冲冲的闯进了B超室。自己拿起B超仪往肚子上一照,盯着屏幕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咬着牙噙着泪,左照右照,将所有方位都照了个遍,但最终,却手臂一软,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样往下面倒去。
杨谨连忙接住老婆,这瘦弱书生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将老婆抱起来,放在了床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搂住了妻子,抓着她的手,给她温暖。感觉到杨谨,苏慕华才有了点反应,转动了一下眼球看着老公,苏慕华颤抖着、拼命地挤出了一句话:“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女儿……不见了……”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苏慕华一生至此,第二次如此撕心裂肺:“我们的女儿,不见了啊!她、她明明就在这里,就在我肚子里,可是她就这么不见了!不见了!”
当老两口和慌慌张张的徐主任冲进来的时候,苏慕华已经哭到快崩溃了。杨谨没有哭,他努力地安慰着妻子,但眼睛已经一片通红。
徐主任赶紧捡起B超仪查了查,然后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失魂落魄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杨颖也泪崩了,搂住女儿哭道:“我可怜的儿啊,难道这是我们家的命吗?同胞的孩子,就非得丢一个吗?!”杨颖显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儿,苏慕华的同胞姐姐苏慕琼。苏怀恩狠狠的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只是拿手用力拍着额头,一脸痛苦。
忽然,苏慕华“呜”了一声,众人紧张看去,却见她激动之下,羊水囊竟然破了。
“要生了!”徐主任跳了起来,赶紧招呼道:“把所有值夜班的人都叫来,收拾好产房!”
深夜,苏慕华被推进了产房中,失魂落魄的家属们等在了外面的长椅上。“姑爷,”苏怀恩拍了拍将十根手指插在头发里,沉默的如同石头一样的杨谨的肩膀,递上一根烟:“来一根吧。”
杨谨动了动,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从来不抽烟的杨谨看了看老丈人,默然的点了点头,接过了香烟点着了放在嘴里狠狠的抽了一口。
咳咳!辛辣、呛人的感觉直冲肺部,杨谨不停地咳嗽,咳嗽中有晶莹的东西落下,那是第一次抽烟被呛出的眼泪……吧……不过咳嗽过之后,杨谨继续狠狠的抽了第二口,继续咳嗽,第三口,依然咳嗽……
一九八八年六月二日凌晨,一声嘹亮的啼哭从产房中传出,为沉闷的让人窒息的气息注入了一丝活力。
没等三人有所反应,就听产房里传出了慌乱的动静。“穆华姐,你、你冷静点!”
然后是苏慕华的叫喊声:“给我!把宝宝的脐带给我!”
听着里面的骚乱,一直很沉默的杨谨眉毛一皱,豁然起身,大跨步的就冲进了产房。将门一推,只见产床上的苏慕华披头散发的抓着一根脐带。那脐带,从中间开始分叉成两根。“看,徐主任,分叉的!”苏慕华像疯了一样的举着脐带,尖叫着:“看看啊,是分叉的!我应该有两个孩子!两个!”
然后,她又委顿下去,痛不欲生:“都是我的错……一定是我的错……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女儿会不见了呢……”
看到行将崩溃的妻子,杨谨忽然大跨步的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那根脐带,沉声道:“给我。”
苏慕华立刻紧张起来:“你想干什么?”
“扔掉。”
“不、不准扔!”苏慕华如同护住小鸡的母鸡一般,死死抓住不松手,哭喊道:“谨,这、是我们女儿存在过的、唯一的证明啊!”
听到苏慕华的话,杨谨浑身颤了颤,痛苦的闭上眼睛,但却没有松开手。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豁然一巴掌抽在苏慕华脸上,爆吼道:“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苏慕华愣了,产房里的护士门都愣了,只有徐主任叹了口气,悄悄催促着小妹们离开。
“慕华,给我清醒一下!”杨谨抓住苏慕华的肩膀,紧得好像要抓到肉里去。“不需要这种东西,我也知道我们的女儿是真实的!她不是我们的幻觉,她真的存在过!但不论如何,不能被这件事击倒——我们还有一个儿子啊!”
听到杨谨的话,苏慕华目光转了转,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喃喃道:“儿子?对啊,我还有一个儿子……”
“慕华,你听我说。”杨谨将妻子的脑袋抱在怀里,声音稳如泰山:“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爸妈在等你,我在等你,咱们的儿子也在等你。现在,你好好休息一下,调养身体,去看看咱们的儿子。而这个脐带,就给我吧,给我吧……”
苏慕华咬了咬牙,终于放开了紧握着脐带的手。这一瞬,她似乎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瘫倒在了产床上。徐主任叹了口气,又挂上了温暖人心的笑容,将男孩抱了过来,放在了苏慕华的身边,轻声道:“很健康的小子,六斤九两,你看,长的多漂亮。”
苏慕华看着襁褓中柔弱的婴孩,婴孩竟然也睁开眼睛看着她。伸出小手,婴孩如同在安慰她一样,轻轻摸着苏慕华的脸庞。这一刻,苏慕华泪如雨下,但这大哭并没有刚刚那么凄切。在婴孩的小手中,苏慕华获得了新的力量,眼睛里也重新亮起了璀璨的光。
而杨谨,看了看分叉的脐带,沉默了片刻,然后收了起来走出了产房。门外,苏怀恩和杨颖正站在那里等着。杨谨看了看老两口,开口道:“爸、妈,孩子的名字就叫杨奇吧。”
从这一天起,家中多了一个男孩。在养育宝宝的过程中,苏慕华似乎忘却了曾经的伤痛,重新变得美丽、坚强、开朗。那明媚的笑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温暖。而所有知情者,在祝福她的同时,也对女孩的事情绝口不提。那神秘消失的女孩,如同葬在了过去的时光中一样,再也没被提起。
杨谨却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曾经烟酒不沾的新时代完美好男人杨谨,也终于开始沾染凡尘,学会了抽烟了。在和丈夫的烟盒作斗争的过程中,苏慕华练就了灵敏的鼻子和敏锐的目光。
后来,杨谨去了泰山,去了几十次。每次短则三五天,长则一星期。他风餐露宿,上下寻觅,翻遍了每一座山峰每一寸土地。只是不论他怎么找,那疯道人,都没有再出现。问过了所有在泰山顶上混生意的大仙,也没有人认识那个家伙。
他也去寻觅过很多大仙,那些所谓的法力通玄的、很灵的大仙。杨谨往往用各种手段试探、拆穿,识破了不少的骗子。但杨谨却没有任何成就感,因为他现在想遇到一个真正的高人,算算卦、测测字,问问女儿的吉凶。
杨奇十八岁生日那天,鬓角染霜的杨谨和儿子开怀大喝,喝了个叮咛大醉。刚刚成年的杨奇很快就不胜酒力的倒下了,而不怎么喝酒的杨谨也弄了个醉眼惺忪。看着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儿子,杨谨点起一根烟,呵呵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低笑一阵。
这一天,苏慕华没有掐掉他的烟头。
从这天起,杨谨终于不再去泰山了,也不再去拆穿算命的骗子了。一切生活都进入了平静的生活中,或是去严防死守的盯梢儿子,防止他翘课去网吧或者去早恋。或是夫妻俩吵吵闹闹,油盐酱醋,洗衣叠被。
匆匆时光流去,夫妻两人虽然都没有说,但也都没有忘。月观峰的疯道人曾经说过,世界遭受大变时,女儿将归来。虽然不知道什么算世界大变,但两人都没有放下过这个念想。
直到一四年四月初,白夜降临,天下哗然。这一刻,苏慕华忽然有一种感觉,如果说世界大变,那么眼前的这个不就是吗?又不久,在和儿子的通话中,儿子忽然问到了女儿的问题,那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了。七月某一日,苏慕华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要发生什么重要的事。
“算了,别瞎想了。儿子快回来了,我去准备点吃的。”提上菜篮子,苏慕华出了门。刚刚拉开楼道大门,赢面是明媚的光。光辉中,一个女孩站在面前,与自己正面相对。
如此突如其来,如此猝不及防,但这女孩的长相又是这么熟悉。那闪烁着白金色泽的头发,也是如此熟悉。那眼中的亲密,血脉中的牵连,更是这么熟悉。
噗通,菜篮子掉在了地上。这一瞬,二十六年纠缠沉淀的情感汹涌而至,堵住了喉咙却冲开了泪腺。千言万语,就只化作了四个字:“你回来了?”
对面的女孩笑了,和那梦中一样灿烂、耀眼:“嗯,我回来了——老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