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被放了血,沈满今夜很是疲惫,一沾上床榻便沉沉地睡过去了。唐玖月用竹签挑亮了灯芯,外头的风却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让室内的灯光变得忽明忽暗。唐玖月的脸也被照亮了一半,另外一半沉浸在漆黑里。
“她睡着了,你进来罢。”她忽然开口,眼睛却一直盯着灯芯。
外面的人似乎愣了一愣,然后才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踮脚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人,见她已经熟睡,便落落大方地坐在方桌边上,拿起摆在桌上的葡萄塞入口中,一边嚼着一边道,“你们何时离开?”
“这船是到大都城的,我们也要去大都城,既然顺路,为何舍近求远?”唐玖月单挑眉毛反问。
“虽然你们救了夫人的命,但这条船上的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来客又塞了一粒葡萄入口,觉得这葡萄不酸很甜,在这冬日里最是滋润,她的脸被冻得红扑扑地,煞为可爱的样子,“你可能会泄漏他们的行踪,他们不会冒这个险。”
“若是如此,姑娘有何建议?”唐玖月神态自若,余光睨着她。
那少女两眼放光道,“趁夜逃走,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他们只顾得制药医病看管夫人,守卫也比平时松懈许多,相信我们三人能逃得出去!”
唐玖月忽然问道,“三个人?包括你?”
少女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包括我?当然包括我!”
唐玖月笑了笑,“那船舱里的那些长了白毛的人怎么办?我先前答应放血救人,就是以他们为条件,若是今夜仓促离开,带上他们动静太大,不带上他们又有违良心,你叫我如何取舍?”
少女嘴巴张了张,秀眉蹙起,“若是要带上这些人,恐怕没有一个人能逃得掉。”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烛火摇摆,船舱也随着河水摇动。晃晃悠悠之间,只听唐玖月在那慢慢说道,“带着他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全部逃掉。”
少女道,“这怎么可能?”三个人尚且九死一生,几十个人无疑会将目标放大到几十倍,纵然她们再有心也是无力。
唐玖月唇角往上轻轻一勾,极为自信的模样。“只要你配合,凭我们三人之力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实现。”
“三人?”少女瞪大眼睛指着床榻上安然入睡的人问,“包括她?”
“其实这计划成败的关键不是你我,而是她。”唐玖月站起来转了一圈,回首问那少女,“连依,你的房间里有没有橘子?”
“橘子,这么冷的季节你竟然想吃凉冰冰的橘子?”少女下意识说完,猛然觉得不对劲,脖子僵硬地转过来,面上表情极为古怪地盯着唐玖月,“你……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还未等唐玖月回答,她便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朝着唐玖月刺去。唐玖月仿佛连背后也长了眼睛,轻巧一避,然后反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再一用力,少女吃疼便松了手。那泛着寒光的匕首便清脆地落在了地上。
“你放开!你是不是早就和五行门的人勾结在一起了,枉费我还将你当成了好人!”
“连依,我绝非五行门之人。”唐玖月答道,松开了连依的手。方才脱口而出叫出她的名字,倒给自己惹了麻烦。
“那你是谁?!”连依的眼里充满了警惕,收回手不断揉着方才被掐住的地方,那里疼痛的很,一瞥之下竟然有些淤青。抬头狠狠瞪了唐玖月,心里却惊奇地想,也没见她怎么使力,竟然就有这么大的力气,这女子深不可测,我深夜拜访她岂非与虎谋皮?嫣知她是善是恶?
连依又退了两步,与唐玖月离得远远地。眸光里闪着一丝惊醒,显然已经对唐玖月产生了隔阂。
唐玖月摇摇头缓缓道,“我说过了,我来自蜀中唐门。你瞧你们周公子还有那小李爷对待我们的态度,像是作戏弄假的吗?还有,我抢了他们的邙山黑血蜈蚣,若是五行门中人,我怎敢如此。”
连依想了想也有道理,方才激动之下只觉得自己受骗了,于是气恼,但如今冷静下来,就觉得方才那想法有百般的错漏,差点冤枉了好人。于是心有愧疚道,“是我多疑了,但你到底如何得知我的姓名?”
唐玖月随意地扯谎道,“我曾经到过陈州。”她的话点到即止,若再多说只怕多错。
连依眼眸亮了亮,“不知道……我家中可好?”
唐玖月微一颔首,应道,“一切尚可。”
连依喃喃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唐玖月见她落寞,知她思乡情切。但如今不是感慨万千的时候,连依说的对,眼下是逃走的最好机会。她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沈满,对着连依道,“你若真心想逃脱便须配合我,若无意外,我们定能安安稳稳地到达都城。”
“若有意外呢?”
唐玖月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分外清雅道,“那可能要……在这脉脉寒风中、在这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游一场冬泳了。”
外面的风很配合地侵袭而入,恰好吹在连依的后背上,连依被冻得一哆嗦,抱紧了自己得胳膊,小心翼翼地抬眼瞥着唐玖月,瞧着她的一张似笑非笑的俏脸,不禁想道:自己约莫、大概、仿佛在与虎谋皮……
此时此刻,果不其然,在夫人宽敞的房间外站了多多少少十来个人。这些人打扮奇特,参差不齐。男的有的风度翩翩,儒雅俊秀。有的形容萎缩,獐头鼠目。女的有些清美秀丽,像是要入了画一般,有的则是香脂扑鼻,衣着风凉。他们站在门前,迎着冽冽寒风,虽然受了凉,但丝毫没有退却离开之意,倒也叫人觉得忠诚无比。
只见一翩翩公子摇着折扇道,“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如何了,夫人的病得不得好。”
旁边的丰满女子柳眉轻皱,鄙夷地看着他道,“小李爷,在这种天气您还扇什么扇子?!”
小李爷非但没有停下扇子,反而凑近了她煽风点火道,“自己穿得这样少,殷三娘这是要去勾搭何人?”
殷三娘身上的脂粉气浓郁,见着小李爷这般也就毫不客气,挺了挺腰,让那胸前伟岸风光一览无遗。“都在一艘船上,还能勾搭谁?”
小李爷看得血脉膨胀,捂住鼻子弯下腰急忙止血。
一群人便围着他笑了。
这时候房门忽然打开一扇,小昀的脸露了出来,只见她的小脸一脸严峻,厉声道,“吵什么吵,云天罡正在医治夫人的紧要关头,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若是再吵,小心我禀明公子让你们一个个脱光了下河里喂鱼!”
小昀这一声厉呵顿时震慑住了门外众人。见他们不吭声了,小昀才满意地关上了门。
小李爷愣怔许久,拿起折扇轻敲了下自己得脑袋,不可思议道,“想当初昀姑娘来的时候是多么温柔婉约,这才没有多少日子,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殷三娘柔软地搭着小李爷的肩,柔声柔气道,“你懂什么,女人越是对你凶,就越是对你好。我瞧小昀姑娘这样子,十有**是看上你了,你可要努力点哦。”
小李爷顿时大悟,“原来如此!”
殷三娘转过头暗自咯咯笑了,这回还不整死你个娘货!
“咦?”小李爷忽然顿住,周围人见他如此也不禁屏住了呼吸,停止了所有交谈。“你们听,船舱底部似乎有动静。”
众人仔细凝听,有些听力好的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小李爷急忙拨开挡在面前的诸人,一马当先朝着船舱楼梯口过去,一边喊道,“不好,有人凿船!”
他边叫嚷着边冲到了楼梯口,刚撩起前摆要下去,便见到连依浑身湿漉漉地冲了出去,一见到他就悲惨地用湿漉漉的手抓着他的肩膀摇晃叫道,“不好了,这船舱底部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个大洞,河水不停涌了上来,根本止不住!那些白毛怪都发疯了,弄断了栏杆正在里面互相撕咬呢!”
“怎么会,那栏杆非常坚固,怎么会……”小李爷面色煞白,他见着连依这副样子便知道里面的水灾不轻,而且又有白毛怪乱闯,若是贸然进去只怕会被白毛怪围住。
他一握拳,一咬牙就要下去,连依扭头问,“你疯了,这下面根本不能进去!”
小李爷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家都在船上,我不能坐视不理。”
看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连依不知怎的,竟然有些钦佩。但瞅见他后头跟来的人,连依立即收回方才有些怜悯的表情。
众人一过来便见到小李爷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入口处,紧张地阻止众人道,“别进去,那里面已经都是水,而且都是白毛怪。快通知公子速速带夫人离开,画舫的两侧有预留的竹筏,快带他们上去!”
众人中有人迟疑,小李爷抹掉一把水渍,怒斥道,“夫人若是出了差池,你们谁能担待?!”
在他猛然这么一声呵斥之下,众人终于行动起来,有些去放下竹筏,有些去请夫人禀报周公子。画舫的甲板上顿时人流如织,纷纷变得忙碌。
小李爷却站在一角阴暗处,面对着来去匆忙的人,他有些煞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头发上还在不住滴水,又一道凉风吹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只听他极其细微地咒骂了一句,“冻死我了,这个唐白衣,出的是什么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