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道亮光在逐渐接近,提着灯笼的那个人影也渐渐清晰。他始终还是不肯放下手中的折扇,在这样一个大冷的冬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折扇,身上白衣单薄,脚步轻飘如踏在云端之上,嘴角那一抹笑意若有似无地挂着。
“你们还真是我的贵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打开折扇轻轻摇着,细长的眼睛一眯,对着红衣少女道,“没想到你真会回来救她们,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你跟了你师傅这么久,却为了一个男人离开她。这也就罢了,眼下又为了两个女人回来自投罗网,你说,你师傅若是知道这些事情,会不会气炸了?”
红衣少女上前一步指着他,“你!”
“我什么我,”小李爷目光转视另外两个人,冷冷吩咐道,“把那两个蠢货带上来!”
接着就有人将一男一女两个人带到面前,沈满一瞧觉得这下糟了,这看起来孱弱白皙的男子不正是那日江上自称姓云的那位公子?而这女子的,自然不必说就是那日在船上煮着鱼汤的婢女小昀了。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地方还能碰见这两位。
沈满觉得头大无比,也不知道云公子和小昀与这小李爷是什么关系?瞧他对待他们的方式倒也不像是朋友,但也绝非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正拿捏不定之际,只听小李爷问地上那两位道,“抬起来看看,是不是这两位姑娘?”
云公子与小昀陆续抬头,目光先后扫过沈满与唐玖月的脸,接着连忙起身颤巍巍地指着这两位道,“就是她们,先是夺了邙山黑血蜈蚣不说,还打劫了我们的船,将我们丢在芦苇荡中吹了风雪,还……”
小李爷不耐烦地打断,先前还挂着的假笑此刻变得更加阴险。摇一摇折扇假模假样道,“二位姑娘可真是不厚道,竟然夺走我们门中之物,可知道你们惹上了谁?”
唐玖月猝不及防地开口,“你们是五行门的人,这我早知道。”
对面的几个人的表情顿时僵住,平日里听说他们五行门的名头,没有一个是不害怕的。尤其是学习阴阳道的那些家伙,平日里可以耀武扬威,但一碰上他们,必定是要畏惧几分。可没想到面前这年纪轻轻的女子,却能在听见他们名号之后巍然不动,她不但没有畏惧反而更添了几分气势。
这轻描淡写的谈吐语气,仿佛此刻占了上风的是她。但明明连同她自己在内,只有两个弱女子。就算她们会一些阴阳道术也罢,但看着年纪尚轻,绝对不可能以少胜多,以道术来匹敌这一船的人。
小李爷冷笑,目光穿过了她们的身体,然后瞳孔骤然一缩,连忙着往后退了几步,再将手中的折扇一手,却将灯笼留在了方才的位置。
“既然这位姑娘如此自信,不如就先让你吃吃苦头,好叫你日后不要目中无人。”
红衣少女转过身,顿时大骇,“不好,后面的白色毛发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之多?!”
小李爷已经将铁门带上,他隔着一层厚厚的铁门,透过透气窗能看见里面的情景。冷冷道,“若是你们交出邙山黑血蜈蚣,或许还可以饶你们一命,否则就等着变成白毛怪,只是可惜了你们的花容月貌。”
沈满低声对唐玖月道,“若是让他知道邙山黑血蜈蚣早就被我们吃了,他会怎么样?”
唐玖月立即回,“只怕情况会比现在还要糟。”
一边的红衣少女听见了她们的交谈,脸色立即变了,“什么,你们吃了邙山黑血蜈蚣?!”接着就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点了点头的两个人,“你们竟然没事?”
想那黑血蜈蚣乃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神药,但既然是神药必定有奇特的吞食方式。一般人不得直接吃了这蜈蚣,需要有医者经过专业处理之后才可服用。否则对身体的反噬必定会使此人痛苦不堪,最后肠穿肚烂而死。
可面前这两个人谈笑自若,仿佛没有吃过一般,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吃了蜈蚣应该会有什么事?”沈满茫然问。
唐玖月插嘴道,“与其有空讨论这个,不如想法子面对面前这些。”
沈满与红衣少女同时往前看,果然,那白色的毛发越来越密,越靠越近。若是这样下去必定会沾上,接着身体上就会爬满了那种吃人肉的白色虫子!
沈满的寒毛都已经竖了起来,扭头去看唐玖月以求解救之法,但见唐玖月很可爱地吸气鼓起了腮帮,沈满一愣,一缕白色毛发飘到了唐玖月的面前,接着只见她轻轻一呼,那白色毛发便轻悠悠的飘远了。
沈满愣怔。
“小满?”唐玖月看着她道,“还愣什么,快吹——”
沈满顿时回神,此刻不吹更待何时,能坚持一刻便是一刻!
背后铁门外面的小李爷边笑着边弯腰拍着大腿,“哈哈哈哈哈,我还真是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对付这虫子的,哈哈哈哈哈,你们实在太有创意了!”他着实笑得厉害,笑得肚子都疼了,似乎已经忘记了此刻要对付她们的是他自己。
忽然有一缕白毛突然飘在了眼前,小李爷立即反应过来闪身一避,接着“啪嗒”一声利落地打开了扇子,用扇风将那白毛扇走。
再扭头望铁门的透气窗里看去,但见密密麻麻的白毛正向着自己飘来。小李爷神色一紧,看着那门后之人得意的表情,怒道,“你!”
“快放我们出去,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白毛会吹到外面。我们死不足惜,这船上可有值得你用性命去保护的重要的人吧?”红衣少女得意洋洋地抱着手在那笑着。
多亏唐玖月与沈满在拼命吹气,否则也不会有这闲暇功夫去与小李爷谈判。
小李爷俊俏的小脸顿时白了,又一想自己不真是要了他们的性命,等会儿还要带他们去向公子复命,眼前还是放她们一马,以免真的害死了她们难以交差。于是就在手心重重地拍了折扇咬牙切齿道,“好,我放你们出来。”
过了一会儿,沈满等三人被带到了大厅。这明明只是一艘画舫,但却有这样富丽堂皇的大厅,铺着厚厚的一层地毯,点着明亮的灯烛。还有美酒的香味漂在厅内,桌上摆着瓜果糕点。
小李爷恭敬地站在一边,直到上头有人掀帘而入。
沈满一见到这人就不禁出声,“是你?”
那人身材高大,眉目俊朗,一瞧见沈满的样子,眉头稍动,沉稳道,“是我。”他撩开前摆入座,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几个人。在一一打量过沈满与红衣少女之后,视线停留在了最左边的唐玖月。
唐玖月不退不避,抬头淡淡地直视他。
瞬间,旁人就感觉到了二人之间产生的气压,小李爷实在吃惊,因为没有人见到自家公子还能露出这样的神情,非但不露怯,反而正迸发一股能与之抗衡的气势来。而这样的气势竟然出自于一个妙龄少女!
上头锦衣玉带的男子也微微吃惊,开口打断了这样的对峙,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小姑娘,你是何人?”
唐玖月微皱了眉,只因这个人称呼她为“小姑娘”。想她接任大门监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
沈满却插口问道,“大叔,你是何人?”
红衣少女和小李爷顿时一愣,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满,仿佛要将她看透。这个小丫头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天真,竟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公子说话。
被称呼为“大叔”的男子转过头看着她,又瞥见她挂在腰上的凤麟小佩,微微一笑道,“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想必你已经猜出来,我就是这艘画舫的主人,我姓周。”
“姓周,”沈满喃喃复述一次,又问,“周大叔,你船舱里为何有这么多长了白毛的人,是不是你抓的?你拿他们喂虫子?”
周公子的指端在椅子的扶手上敲击了一下,“在小姑娘眼中,我是这样滥杀无辜之人?”
沈满顿时沉默了。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周大叔很和善,刚一见面便在明知自己欺骗他的情况下送了自己凤麟小佩这样的宝物,应该不会是坏人罢?
“我相公绝非这样的人。”一个女声突然响起,从侧旁走进来一个披着厚重貂毛外衣的女子。这女子举止神态清丽脱俗,不可方物。但却面容憔悴,步履缓慢。一看便知道她是有恙在身,且抱病已久。她蒙着薄薄一层面纱,那眼中的神态无论叫谁看了都会动了恻隐之心。
沈满甫一看她就认出她就是在那房间中探出头来的那个女子。
“你怎么来了,你该在房间内休息。”周公子忙起身过去扶着她,低声温柔道。
刚走出来的少妇看了眼下方的几个人,在那周公子耳边轻声道,“我不愿意再造杀戮,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她们吧,这船舱底下关着的人还不够吗?”
“船舱里的人变成这样并非我的意愿,他们既然已经染上了与你一样的病症,不如就让他们替你尝试方子,日后就算死了,也算死得其所。”周公子的语气里透露着一股狠绝。
那少妇又道,“船舱里的人我无话可说,但这几个女子应当是无辜的,你——即使不顾忌我也要顾忌我们的孩儿罢,她虽然还小,但总有一天会知道你所做的事情。”
周公子微微动容,“可她们偷了我为你找的邙山黑血蜈蚣,只要交出来,我便不会为难她们……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少妇扶着他的手缓缓坐下,就是走了几步,也累得喘息不止。她坐定之后望着下方几个女子,在看见沈满的那一刻,竟然觉得她的眉目似曾相识。
而此刻,沈满也正抱着同样的心情眼巴巴地抬首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