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雷雨。
沈满出了大门监的太阁,就往天文门在的藏书阁跑去。一路上,零星的小雨变成了骤然的大暴雨,夹杂着一阵一阵的雷声,电光将沈满的身影照得一亮一亮。
穿过了角门,终于到了藏书阁前。
楼道里灯火摇曳,但几乎空无一人。阴阳监内晚上戒严,除了大门监的太阁以外一律不允许人进出。但这几日连依被迫去藏书阁看书,故而藏书阁也是灯火通明的。
沈满仰头一望,但见三层小筑的藏书阁高耸的屋檐之上落雨连珠,像是帘幕一般从高处垂落直下,形成一道雨幕。地上尘烟四起,似有一屏真气萦绕在这风雨之中的藏书阁周围。
此刻的藏书阁不像是人间,而像是仙境。
推开古朴的大门,沈满入内。屋内漆黑一片,待沈满适应了里面的漆黑之后,才发现在宽阔的一楼大厅之内,东北角落似乎有一道红光闪现。
沈满心想那应当就是连依了,于是一边轻喊“连依”,一边抬脚跨过门槛入内。
却不想左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佝偻着的模糊的影子。沈满吓一大跳。
“是谁?!”
“我倒要问你是谁?”那个影子说出了人话,听声音已经上了一点年纪。
沈满看着他,但见他脸上的沟壑纵横,光头,穿着粗布衣衫,样貌很是丑陋。手里拿着一盏灯,正提着一双小眼睛打量她。
“您是?”
那老头一见到沈满的脸,无神的眼里突然来了一丝光彩,然后转瞬即逝。
“我是这藏书阁的看守,他们都叫我丁伯。”
“丁伯你好,我叫沈满,是大门监让我来这里找连依门监的。”
丁伯的手一摊开。
沈满疑惑,“什么?”
“门牒呢?”
“门牒?”沈满困惑道,“大门监并没有交给我任何东西。可能是太着急了,临时的决定,您先让我进去找连依门监。门牒日后再补。”
丁伯就要关上大门,将沈满推了出去。
沈满焦急了,“丁伯,外面风雨大作,您让我进去吧?门牒明日我可以补一张,您通融通融。”
丁伯已经合上了半边的门,眼见着就要合上另外一边。
沈满扒拉住门,腆着脸恳求道,“要不你叫连依门监出来,她肯定能证实我的身份,她认得我。”
丁伯动作放缓,沈满以为这下能成了,稍微松了一口气,却不想这时候丁伯手一推,沈满措手不及就被推出了门外。
接着门“咔嚓”一声紧紧闭上,不留一丝缝隙。
沈满这才接受了现实,自己竟在藏书阁前,被一个老伯挡在了门外。
这时候雨已经大了,屋檐上噼里啪啦的声音。风带着雨丝袭入太阁,沈满在大门口,虽然有屋檐遮挡,但还是会被这丝丝卷着雨水的凉风吹着淋着。
如果这样过一夜,定然会浑身湿透,轻则风寒,重则伤风。
沈满抱着腿蜷曲坐在墙角。
唐玖月知道不知道入藏书阁还需要门牒?如果她知道的话,为何让自己来却不给门牒?她是故意让自己碰壁,然后乖乖回到宫中的么?
又过了会儿,沈满觉得眼皮沉重,浑身的骨头都在颤抖,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个声音在头顶上方说道,“喂,缺水的。”
沈满循着声音抬头,见到一个脑袋从上方的窗户里探了出来,虽然夜黑,但也能借着悬在屋檐内的灯看见她明艳动人的脸。
是连依。
“真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补水吗?”连依托着腮帮问。
沈满顿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道,“连依门监,快带我进去。我早就来了,是大门监吩咐的,但这守门的丁伯说是没有门牒死活不让我进来!”
“你等着。”连依缩回了脑袋。
过了一会儿,竟然从那窗户里抛出一根绳子来,沈满苦笑不得道,“你不能领我进去吗?”
连依道,“法子只有这个,你爱来不来。”
沈满无奈,扯了扯绳子道,“你这结实不结实?”
“废话少说,”连依也是个急性子,“将身子捆在你腰身上,我拉你上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沈满不由得想起在陈州她挥舞着菜刀追杀黑羽鸡的英雄模样,着实信了她,按照她的指示缠好了绳索,刚说了一声“好了”,就有一股力量带着她飞了起来,转眼间便到了藏书阁之内。
“缺水的,你说是唐玖月让你来的?”连依没有外人在,便直呼大门监的名讳,丝毫不客气。
沈满揉了揉胳膊道,“嗯,大门监说今晚让我陪着你一起看书阅卷。”
“哼,是陪着我还是派个人监视我?”连依背着手走到了一排书架之前,皱着眉头道,“这里的书目如此之多,我看我一年都别想出去了。”
沈满这才有机会打量这里的藏书。入目所见,真叫人惊叹万分。
这藏书阁乃三层建筑,占地二十亩,每层高五丈。由底部到顶层面积在一点点缩减,但到了第三层依旧气势恢宏,藏书量惊人。
每层的藏书数以万计,层层叠叠地放在木质书架上。有些珍藏本会被锁在楠木的特制的柜子内,钥匙在丁伯手中,若要参阅必须经过大门监允许,丁伯才会打开柜门。
连依和沈满现在二层,看样子,连依才刚刚开始翻阅这里的书籍。
沈满道,“这里的书不下万卷,都是有关于阴阳道的?”
她目前知之甚少,只在宁旭那里见过一本《定天论》,当初宁韬还吹嘘道是他们相府从外搜寻的孤本,就连大门监也未曾见到过。此刻见到这天文门的藏书阁藏书如此之多,越来越觉得宁韬是吹牛。
“阴阳道是总类,这里只是天文门的藏书阁,阴阳道的书籍会有一些,但关于天文门的书籍会更多更详细。你若要研究阴阳道,只能去大门监的太阁藏书阁看看,只是那里比这里更难进,据说有些藏书,是只能让下任门监看的,你我都没有资格。”
连依边说边翻阅手边的一本书,那书似乎很久没有人读过了,扬起一道粉尘。惹得连依秀眉轻皱,又咳了几声。
沈满站起来,也学着她的样子随处看了一眼书目。
“你说丁伯不让你进来是因为你没有门牒?”连依问。
“嗯。”沈满回。
连依“噗嗤”一声笑了。
沈满不解。
连依继续笑道,“要么是唐玖月忘记了,要么就是丁伯刻意为难你不让你进来。那老家伙每回都找机会为难入阁的人,为的是要点贿赂。你个呆子倒好,傻乎乎的被人挡在门外,如果我没发现你,你难道就要在这样的雨夜在外面墙根呆上一夜?不生病才怪呢!”
沈满回道,“我倒没想那么多。”
我初来乍到,求的是唐姑娘,若是真的不小心违拗了她,破坏了她的规矩,只会叫人为难。我不想惹唐姑娘不高兴,也不想回到宫中任人摆布,如今小心行事也是应该的。
连依随手指了指一排书卷道,“既然叫你来陪我读书,你就随便挑几本读着吧,也好打发时间。”
沈满点头应下,来到了书架前挑书。不知道为何,下意识想去找宁旭的那本《定天论》。
“连依门监,这里是否有一本书名为《定天论》?”
“有,在楼梯口第二排第三列。”连依头也不抬,拿着一本书坐在矮桌前抄抄写写。
沈满走了过去,路经一道门,门环是铜质的,雕刻着威风凛凛的狮子头像。但门环上已经生了绿锈,整扇门都是灰蒙蒙的,似乎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沈满看了看过道尽头的连依,再看了看那门,手捏了捏,按下心中的好奇还是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不过几眼便真的看见了那本《定天论》。
连依听见沈满的脚步,抬头道,“《定天论》是天文门的门类书籍,讲的内容倒也实在。你找这本书,是对天文门有兴趣?或者说,你对阴阳道有兴趣?”
沈满道,“我就是听人说起过这本书,随意的翻阅看看。”
连依似乎松了口气,道,“实话说,研习阴阳道的学子练的都是童子功,他们大多数在年幼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基本功。到了成年之后,开始钻研阴阳道各类,诸如天文门、丹门、算门等类个中精妙。若要达到入门甚至精通,多数是要花费十年以上的时间。你若说你现在对此感兴趣,就算是那个青柠亲自昼夜不停地教你,没有三十年,你不会有所得的。”
“三十年……”沈满着实被吓了一跳。拿着的《定天论》似乎变得格外烫手。
连依翻过一页面前的书籍,道,“《定天论》是本好书,但我建议你,还是从最基础的看起,欲速则不达。”
沈满顿了顿,还是拿着定天论,席地而坐,回道,“我先看看这本书,若实在看不懂,再去找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