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夏启文带头行礼,看着这位缓缓走到大殿中央的公主,知道这在历史上必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一个亘古未有的人物登场了。夏启文一个眼色,负责对公主进行“询问”的还是常有作,或者说他是代表所有大臣劝说公主放弃这个主意的。
徒旭慢慢走到中央,在王朔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样的脸色苍白、眼眶通红,一样的挺直脊梁,绝不退缩。小小的人儿坐在椅子上,面对的年龄是自己数倍的老臣们,气势一样不落下风。
王朔拍了拍徒旭的手,轻声道:“本宫去看你父皇。”
迟早都是让徒旭自己面对的,王朔辅佐徒耿处理朝政这么多年,在朝臣中自有威信,可王朔不愿让这样的威信影响了徒旭对自身的判断,徒旭需要这样的手段,建立自己的权威。再有,她现在抽身离开,可给朝臣们一个暗示,不管这场“谈话”的过程怎么样,结局都是注定的,因此王朔毫不关心。
王朔绕到徒耿的床前,医女们来来回回忙忙碌碌,坐在床头的御医高挽着袖子,额头上全是汗珠,徒耿唇色苍白、气若游丝。王朔没有打扰这些治病救人的太医,自己找了个位置,默默坐着,从这个方向,刚好可以看到徒耿苍白的脸色。
天色渐渐亮了,王朔没有管徒旭和重臣们交谈的结果,只是淡定的下令道:“今日早朝依旧由本宫代陛下临朝,徒旭加封太女,内务府准备金印朝服,礼部准备祭天大典,三日后本宫奉皇太后,随太女祭天。”
吩咐完,王朔就带着徒旭回去梳洗换衣,留下的大臣自然有宫中护卫和禁军护送他们到大正殿。
十几个人走到长廊凉亭时的时候,夏启文对护送他们的女护卫头领道:“这位大人,老夫年老体衰,有些走不动了,不若在此歇息一下。”
领队的是朱雀的徒弟,为人随机应变,颔首道:“大人请便。”转身把女护卫安排在亭子外边,禁军更使他们站得远远的,保证听不到夏启文一行说话的半个字。
夏启文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长叹一声道:“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早朝了,诸位怎么看?”
“什么太女,什么女帝,前所未有之怪事!牝鸡……”
“住口!”夏启文连忙打断,“这是什么地方,娘娘主持朝政多年,公主殿下也是陛下金口玉言定下的继任者,你有几个脑袋!”
“难道为了苟全这一条性命,就眼睁睁得看着这千古怪事发生,让后人指着我等脊梁骨唾骂吗?”
“未必是唾骂,皇太后也赞成的话,至少我家中老母老妻不会反对。”常有作淡定道,这几年皇太后几乎把能团结的诰命贵妇都团结了,在上层中尊重女眷的风气越来越浓。王朔能做主后,律法也渐渐做出改变,不再偏袒男人,至少夫杀妻减刑,妻杀夫无赦这种律法是不在了。他们这些儒生向来讲究齐家,尤其是老母亲若是赞同的话,他们并没有坚定反对的立场。
江南开始兴起织造作坊,这些作坊里生产的锦缎价格高昂,且拥有这些技术的都是女性,纺织业天然是女性的天下。拥有了经济基础,自然就苛求政治地位,前两年江南已经有了贞堂,以守贞的名义,拒绝出嫁,单独立户,拒绝把自己掌握的财富拱手让给他人。这件事,当初是经过陛下首肯御笔批示的,现在想来,定是未雨绸缪。
还有女官,早年间,宫廷女官不过是帝王妃嫔的候选人,就算有少数不是的,也只是中层官宦人家的女儿增加资本的手段,从来没有女官能够参与朝政。可皇太后的女官帮助皇太后管理在临近京城几个省铺开的慈幼院、吾老院,和户部、工部、太医院、钦天监等等朝廷机构的交道越来越多,这些女官也逐渐走入了世人的视野。更有皇后身边的女官,这是真正能参与朝政大事的,有多少外放的官员入京跑官已经不愿去正经朝臣家中,更情愿去奉承这些女官,以为她们能影响皇后,而皇后能决定朝臣的命运。
还有被选为徒旭公主伴读的女子,现在官宦人家的女儿已经以爱读书好习武为荣了,因为公主说了,腹有诗书气自华,不爱红装爱武装,她的伴读必须是爱读书、善武艺的人。
林林总总,当时漫不经心的细节,现在想起来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棋局。常有作想来,头上渐渐冒起冷汗。
“常兄何出此言,我等经世治学,立于此间,不思匡扶社稷,难道要看着太/祖打下的江山沦入异姓之手吗?”
“公主也是姓徒的。”
“日后公主下降驸马又如何算?君臣父子,若子从母姓,礼法怎么办?夏阁老,您可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若是不力住了,我朝危矣。”又有人向夏启文进言,希望他能作为领袖,反对这疯狂的主意。
夏启文如何不想立住,可现实并没有给他立住的选择。帝后早就把立徒旭为太子的想法告诉过他了,夏启文也不想这样,他宁愿过继宗室,可没想到陛下病倒得这么快,根本没有给他运作的时间。在得知陛下病因的一瞬间,夏启文是震惊的,可反应过来夏启文几乎可以肯定这其中有皇后的影子,这可是朝野称颂的贤后啊,若是连同床共枕十年的丈夫都下得去手,他们这些老骨头又算什么呢?
宗室那边现在担任宗正的可是徒瑾,那是皇后的表兄,皇后于勇王府一系有活命大恩;禁军如今是皇后的亲生兄长在掌管,北境、西北、东南几方的军队都有王家和勇王一系的影子。如今京西大营的统领已经换了,其夫人正是皇后早年间的贴身侍女。想要走武力□□这条路是走不通的,能保住性命不被皇后剁了都是幸运。
至于走文斗路线,夏启文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吏部尚书顾阙,他从户部调任吏部,对两部都影响颇深,而他的嫡女正是皇后的亲大嫂;还有工部侍郎文正梓,皇后颇多巧思,于文正梓常有知己之叹,如今工部尚书老病,早就不管事了,工部已经是文正梓的后花园。再想想皇后素日的名声,有多少耆老大儒为她背过书,要说她谋害陛下,谁会信?立徒旭为太女,别人说出这句话,大家会以为他疯了,皇后说出这句话,众人都要在心里过几遍才敢出声,事实已经证明,皇后有过好几次当时不为众人理解,结果却出人意料的例子。
如今帝后唯一的女儿要登位,夏启文真的找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民间没有儿子还能立女户呢,这皇家也不是不能开先河啊!
夏启文眉目半掩,想着自己那些思量,几乎没有听围在他身边的大臣们究竟在说什么。
他们也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很快就有人来提醒他们该去大正殿了。
到了大正殿,了解情况的人还是推举夏启文做代表,把昨晚发生的事情通报各位同僚。如今站在大正殿的都是二品以上大员,可以说他们才是真正能左右这个国家命运的人。
果然,夏启文的话一落地,偏殿中就响起了嗡嗡得议论声,这前古未有之事,难道就要在他们的仕途生涯中出现吗?
开始有大臣言语过激,夏启文原本担心这站在角落里的护卫会暴起杀人,提醒吊胆了半响才发现这些护卫并不会动手。即便是这样夏启文还是一贯的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口。
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一个青衣内监过来小声提醒夏启文:“夏大人,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夏大人,离早朝还有三刻钟。”
随着时间的推移,夏启文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他知道必须在此时做出决定。在还有一刻钟就早朝的时候夏启文终于站出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等臣子,自当遵从陛下旨意。”不听那些骂他奴颜婢膝的话,夏启文默默得走到一遍,保持同样观点的人也默默走了过去,那些痛骂的、议论的人也发现这个时候言语并没有力量,默默住嘴,坚持站在另一边,他们已经做好用自己的性命维护自己的信念了。偏殿中开始静默起来,每个人都默契的开始选择自己的位置。
最终站在夏启文一边的还是多数,钟声敲响,夏启文带着他身后的人开始往正殿走去。而那些站道另外一边的人,在全副武装的护卫阻拦下,并未走出大正殿的偏殿。身后不断传来闷哼声和短促的呼救声,夏启文佝偻着脊背却走得稳稳当当,并没有回头看,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朝阳升起,一身皇后礼服的王朔扶着皇太后,带着一身太女礼服的徒旭慢慢走上丹璧,龙椅在正中,上面空无一人,左边摆的是皇太后的尊位,右边摆的是皇后的尊位,太女站在正中。百官鱼贯而入,依礼叩拜,看着这上面的三个女人,这天下已经被她们主宰。
王朔恍惚看着这些低下去的头颅,想到刚刚和徒耿的一场谈话。
“我现在才明白先帝的感受。”徒耿被扶起来,半躺着靠在厚厚的垫子上,这样才能保证他呼吸顺畅。
“所以你也要像先帝一样,留一个后手吗?”王朔问道。
“你果然知道了。”徒耿扯了扯嘴角,没有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之类的无关大局的问题,只问:“想做,还没来得及,这点你比我好,下得了狠心。”
“先帝的后手,说难是难,说易也易,只要你我夫妻同心,我们还有旭儿,何至于今。可惜,先帝看准了你,更看准了人心。”王朔忍不住讽刺道。
“你不懂,坐上了皇位,享受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人就不是人了,只能是皇帝。旭儿年幼,必是你听政,日后你和她也会像我和先帝,像任何一个皇帝和太子。”徒耿叹息。
“我不会,我不会登基,也不会让权力腐蚀了我,我们当初立志要让天下太平,还天下盛世,这些誓言你忘了,我没忘。”王朔坚定道。
徒耿苦笑,那样的滋味没有尝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最终徒耿也只是笑了笑,道:“我等着。”
“你等着,我会证明的。”王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