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姑姑还是那样的闲适静雅,王朔上门拜见的时候,孔姑姑正在院中水榭上弹琴,她已经人到中年,在这风景如画的院中弹琴,不像王朔曾见过的妙龄少女临水抚琴那般美丽动人,可有这琴音就够了,孔姑姑一身气质风华,完全压过了容貌带给人的震撼。也许是心理原因,知道了孔姑姑的不凡之后,王朔总是下意识的拔高她的形象。
王朔静静等在一旁,等琴音告一段落,才上前行礼,道:“师父。”
“来了,坐!”孔姑姑长袖一拂,示意王朔跪坐于旁边。孔姑姑弹的是古琴,亭中摆设也是古色古香,不是时人所坐的椅子凳子,而是跪地而坐的绒毯。王朔上前坐下,暗暗为自己的小腿默哀,多少年没这么坐过了。
孔姑姑是什么眼力,一看王朔的样子就道:“这几年都没碰过琴吧?”
“师父慧眼。”王朔不好意思道,人家孔姑姑多大面子的人,努力传授她琴棋书画,结果她已经把琴艺丢得差不多了。
“慧眼?瞧你那样子,瞎子都看得出来,。”孔姑姑生气道,琴乃正音,她当初教导王朔破费心思。
王朔呐呐不能言。
孔姑姑微敛怒容,道:“你家中最近事情多,荒废几天情有可原,现在太平了,也该把琴艺捡起来了。”
“师父,我是真没学琴的天分。”王朔再一次和孔姑姑强调,补充道:“我学了筝。”
“弹琴悦己,弹筝悦人,你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取悦别人的地步,当初我还和你娘说你心志甚高,难不成是我看走眼了?”不要小看一个文人对传统技艺的执着。
“师父~”王朔蹭到孔姑姑身边,分辨道:“什么悦己娱人,我自己喜欢就行,我实在不喜欢弹琴,您放心,我会听就行了,在外面装个相是够了的,不会坠了师父的威名。”
孔姑姑原想再教导一二,但看王朔认真的脸色,再联想她最近的所作所为,知她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多劝。
“你近些日子做的事情,我听说了,很好。”孔姑姑不谈琴艺,转移话题道,她很少夸人,一个很好已经是最高评价了。
“都是师父教导的好。”王朔谦虚道。
“这功劳我可不敢领,你小时候我常常在半夜惊醒,生怕你砸了我的招牌!”孔姑姑揶揄道,王朔小时候的确不省心,聪明是小聪明,一时精明,一时糊涂,是个半吊子。
“师父就别取笑我了,小时候办的那些事儿,现在想起来就脸红尴尬。”王朔简直羞得不能见人,难道每个人都有不忍直视的童年吗?王朔自持是灵魂成熟的大人,还是免不了犯一些低级错误,回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的那些豪言壮语,干的那些蠢事儿,还有那些幼稚的想法,王朔觉得当年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被外星人给占领了吧?完全不是她会做的事儿!
“呵呵呵……”孔姑姑笑出声来,孩子的可爱,很大一部分是源于他们一本正经的做傻事。
听着师父取笑自己,饶是王朔也绷不住这个脸皮,连忙转移话题道:“师父,这次来还要劳烦您呢,这是我娘让我带过来的请帖。”
孔姑姑接过一看,原来是邀请孔姑姑做王朔及䈂礼的正宾,孔姑姑笑道:“明年的事情了,还有大半年呢,你娘倒是着急。”
“您这样抢手的人选,不先定下来,万一让人抢走可怎么办?”王朔卖萌道。
“既然快要及䈂了,婚事可有说法。”孔姑姑知道自己的弟子不是一般闺秀,这样的问题也敢于直接当面提问。
“还没定人家,但大致是宗室远亲或朝中重臣子孙。”王朔道。
“这话说的有水平。”孔姑姑笑道:“说了和没说似的,和我也打起马虎眼儿来了?”
“哪儿敢啊,实在是没定下来,我就是想嫁给师父家里,你们家也不会要我呀!”王朔奉承到,要论稳定,孔家可真是几千年来最稳定的铁饭碗,无论是哪家当政,妥妥的衍圣公身份没跑。
“你家论权势还在孔家之上,孔家就是个贞节牌坊,偏偏为了这个石牌坊,族中也是纷争不休,哪里都没有太平。”孔姑姑笑道,孔家的尊贵和稳定,都集中在嫡长一脉,其他人也不够使普通读书人,难道因为你姓孔,科举之道就比别人容易吗?
王朔笑而不答,这话孔姑姑能说,她却不能附和。她也的确没有嫁入所谓“清贵书香”人家的打算,再清贵,在超品爵位面前仍旧要俯首,她就是个追求世俗名利的俗人,做不来淡薄寡欲的圣人。
“师父可有好人选要荐?”王朔没有丝毫害羞的问道。
“要荐也是和你娘说……嗯,是和你娘说吧?”孔姑姑问了一句。
“是啊,我的婚事,我娘做主。”封了宗室爵位的未婚女子,婚事要经过陛下首肯,但陛下不至于为难一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小辈,王守忠和福慧公主关系一天比一天差,不知为何放弃了王朔婚事的主导权,所以王朔出嫁,都由福慧公主一人做主。
“你娘疼你,总要问问你喜欢什么样儿的,那我也问问你。”孔姑姑笑道。
“我对家世、容貌、财资之类的倒没什么要求,只有几个条件,一是忠诚,不纳二色;二是宽容,有容人之量,我娘说我的性子是越来越野了,我可没打算要改。”王朔笑答,以她的身份,要高嫁容易,只怕未来夫君看中的是她身后的王家和勇王府。王朔更怕遇到个凤凰男,借了她的势,日后飞黄腾达了,倒把她当做弃子。以她的性格,不是一个宽容的男人,无法走到一起。
“那我看你还是嫁到边关吧,边关民风开放。我年轻时候去边关走过一趟,那里女人不比男人差什么,一样的提枪上马,一样的顶门立户,与你合适。”孔姑姑打趣道。
“师父说的是,那我就嫁去边关啦!”王朔击掌笑道。
“我开玩笑的,边关?想都别想,你娘把你当眼珠子似的,能让你远嫁?你可别给我找麻烦,我是不会承认自己说过的啊!”孔姑姑笑点王朔,真是异想天开。
“我可是说真的,早就听说边关可以纵马驰骋,我见识过一望无垠的大海,也该去看看大漠孤烟直和风吹草低见牛羊了吧。”王朔心里并不把嫁人太当回事儿,坐在她面前的孔姑姑不久没嫁吗?还不是活得好好的,甚至比大多数结婚生子的女人活得要好,难道她做不到吗?
“女儿家还是结婚身子方才圆满……”
“师父自己都没做的事,怎么反而要我一定做呢。”王朔笑着和孔姑姑辩论了关于女子人生价值的实现,该不该由婚姻来衡量。
孔姑姑豁达一笑,道:“辩不过你,我也不上你的当。想干什么自己和你娘说去,别扯我这虎皮~”
师徒两人玩笑一阵,孔姑姑起身活动腿脚,两人结伴往大厅走去,孔姑姑一边走一边道:“你现在终于懂事儿了,我也就放心啦。”
“让师父担心了。”王朔深刻同情她娘和她师父,当初的她是怎样的熊孩子啊。
“你娘才是操碎了心,她也不容易,当初一心求个有情郎,如今倒是夫妻陌路,你多孝顺她。”孔姑姑感叹道,福慧公主当年也是爽朗大气的人物,如今却倒在了一心追求的感情上,孔姑姑感慨万千,为她们年少时选择的不同的路。她常常在想,她们俩手帕交,到底谁更幸福,以前是福慧公主,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她,虽然在一个对婚姻有抗拒的人面前说这个实在不合时宜。
“我会的。”王朔点头,结束这个话题,问道:“师父这次在京城住多久,要回山东过年吗?”
“今年就不回去了。”孔姑姑摇头。
“那请师父来我家过年吧。”
“傻孩子。”孔姑姑笑着拒绝,过年还有祭祀了,哪儿能在别家过。
王朔也明白,这不是流行旅行过新年的时候,不再提这话。俩师徒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午餐,下午挨到要宵禁,王朔才从孔姑姑府上回家,多亏当初孔姑姑宅子买得离王家近。
关心王朔婚事的不止一个,王家早就在筹备着及䈂礼,满京城自觉有身份的都来和福慧公主套近乎,王朔这门婚事好处太多,动心的人也太多。一时之间王家媒人天天来,门槛都踩低了几寸,好似向王家求亲成了京城新风尚。
福慧公主一一拒绝了这些冲着好处来的求亲者,可总有她拒绝不了的,比如皇子。
大皇子为他的嫡长孙求亲,年纪比王朔小两岁,辈分比王朔低一辈;二皇子深恨自己已经成亲,只能推荐小舅子;四皇子、七皇子正当适龄,都同时遣了媒人。
王朔不明所以,她以为自己经过宫门口那一场杖刑,面子被剐得差不多了,皇子之尊,又何必记挂她一个小丫头。王家算是显赫,可京中比王家更显赫的不是没有,说她身份高贵,可也不敢和皇家比,一个县主而已,日后皇子封爵,皇子妃的身份能低了去?因此,算来算去,王朔觉得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有个公主娘了。
“你呀,是不知道自己的好呢。”福慧公主看王朔把粉扑到她脸上,笑着提点道:“皇子们看得比谁都明白,就是他们不明白,下面的幕僚是吃白饭的?他们看中的是你对陛下和你外祖父的影响力!只瞧勇王府的爵位就知道了。”
“就为这个啊?又不全是我的功劳。”王朔怪叫一声,这些皇子也太会想了,徒瑾的优秀是他能袭爵的根本原因,王朔最多算个推手,内因才是决定事物本质的关键啊!这群没学过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土包子!
“他们求的就是一个心安,就算你没这么大能耐,娶到家里镇宅也是不错的。”福慧公主取笑道。
王朔恨恨瞪了眼幸灾乐祸的福慧公主,这还是亲娘吗?她是捡的吧!“那要怎么办?”王朔烦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