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的镜子被人擦拭出一小块地方，只够看清一张脸。镜子里的人不是苏然清秀的外表，笑起来也不会有苏倾然浅浅的酒窝。这是一张满是风霜的脸，额角的皱纹里还有黑色的污垢。有些花白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嘴角有粗硬的黑色胡茬，鼻梁上贴了一个脏兮兮的创口贴。

苏倾然伸手擦镜子，一边读取雇主的记忆。把雇主的记忆走了一个遍，苏倾然忍不住暗骂一句熊孩子。

雇主名叫李壮城，是个地道的农村汉子，会些泥瓦匠的工作。年轻的时候被村里许多的姑娘喜欢。他那个时候喜欢一个娟子的女孩。娟子跟着别人去打工，一走就是三年。

这三年间，李壮城的父亲跌到湖里死了，他母亲大受刺激，整个人恍恍惚惚，后来李壮城在父亲死的地方发现了死去的母亲。李壮城给父母办丧事用光了积蓄。那个时候X国已经不许土葬，李壮城把牛羊卖了把钱给村里，让母亲和父亲长眠在一起。

娟子回来了，挺着大肚子，也带回了很多钱。娟子的哥嫂翻修了旧屋，张罗着给娟子物色好男人。哪个有志气的男人会喜当爹？偏偏娟子有钱，金戒指，金项链晃花了村里人的眼，几个地痞无赖很快就上了门。

李壮城替娟子赶跑过几次，两个人在这种昏暗的情况下情愫渐深。

流言是个大杀器，村里人指指点点的样子分外难看，李壮城一个农村男人哪里受得了这种？以往憨笑的男人越发沉默，娟子扶着肚子很是绝望。

房子翻修了，地也买了新的，更是打了一套实木家具，更别说新衣服新鞋子，钱也没了。哥嫂的脸色从笑脸迎人到冷漠难堪，娟子的金戒指金项链一件一件的往外掏。

娟子生了一个儿子，李壮城喝了两瓶二锅头醉倒在家中。娟子抱着孩子回到村里，别人的指点，他人的碎语让她难以忍受，可是到家门口却发现哥嫂锁好门扔了几件衣服出来，隔着门让娟子滚，说她作风不正丢脸。

娟子的愤怒根本于事无补，刚出生的孩子，刚生完孩子的妇人站在炎阳下绝望虚弱。孩子哇哇大哭，妇人垂泪低泣。然而各家各户紧闭门扉，偶有人从窗口偷看。

娟子抱着孩子踉跄的跑到李壮城的门口拍门，可是无人回应。绝望的娟子抱着孩子冲向了湖边。

娟子跳湖了，有好事者早就跟在后面，可惜救治不及时，娟子死了。那个被她放在旁边草丛中的孩子哇哇大哭。

没人去管那孩子，任着孩子哭。好事者到处呐喊:“娟子跳湖死了。”

有人问:“那孩子呢？”

“哎哟，可怜死了。被他那没良心的妈扔在草丛里哟。小小年纪真是可怜。”

有老妇听到还会擦泪啼哭。

然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还是待在草丛嚎嚎大哭，没人去管。

娟子的哥嫂得到消息赶来也是抱着娟子又哭又叫，一副悲伤至极的样子。

然而，孩子还是待在草丛之中，所有人都离那个孩子远远的，像是有什么传染疾病怕是被染上。

昏昏沉沉的李壮城被好事者拉了起来，看到娟子尸体时才彻底清醒过来。然后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孩子已经没有哭了，整张脸通红。李壮城抱着孩子疯狂的跑去了卫生所，孩子发烧了。

从好事者嘴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李壮城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娟子痛苦不已，决心抚养娟子的儿子。

人人都夸李壮城有情有义，人人都骂娟子哥嫂狼心狗肺。他们都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都忘了自己的淡然漠视，他们都忘了自己的心也是黑的。

李壮城根本不符合领养的条件，之前声也不开的村干部赶来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孩子被抱到娟子哥嫂家。娟子嫂子又哭又闹就是不让孩子进门，彪悍的农家媳妇当场把一干部的手咬出了流血。李壮城又把孩子抱走了，这下没人来管。

李壮城看着白白嫩嫩的孩子请村里的老人给他取名李福相，希望他能幸福相依。李壮城是开心得不得了，他有儿子了。

从此一个年轻力壮的二十岁的壮小伙被李福相蹉跎成了年老大叔。

有这么一个儿子，在村里就是姑娘愿意，姑娘爹妈也不愿意啊。所以李壮城已经成功修炼成一个高级魔法师。

李壮城觉得有没有媳妇都没关系，反正他都有儿子了。在娟子哥嫂受不了他人的指指点点搬走之后，李壮城也带着李福相搬走了。不过他是为了那个村的小学去的。李福相小时候很聪明，李壮城为了儿子的学习，拼命攒钱让儿子去了镇里的兴趣班。每天两个小时的路程，风雨无阻的去接李福相。去的时候走路，回来的时候就带着李福相坐车，磨出的血泡已经变成厚厚的一层茧。

李福相一句话就是圣旨。城里孩子有的，李福相绝对也有。小时候比零食，比玩具。长大后就是衣服，鞋子，书包。李壮城都满足了李福相，他甚至很恨自己没本事，李福相不在家，顿顿吃咸菜。

李壮城文化不高，李福相说自己成绩很好，他便信了，李福相说自己要钱买资料，他也信了。李福相说自己周末去补课，他也信了。

李福相也算聪明，也许是小时候对这个世界了解不深，倒也考了一个重点的高中，虽然不是好班，可是是好学校。

上了高中，对这个世界了解的更多。再也不去网吧了，成为了酒吧，KTV的常客。

高一那年把人家小姑娘的肚子弄大，李福相被开除，李壮城家财散尽，在姑娘门口跪了一天被打的半死。

李福相说自己会改，会挣钱去娶那个姑娘。李壮城带着李福相来到了一座边陲小镇，小镇旁的山里有金矿，父子俩做个搬运工挣个辛苦钱。

李福相不知何时染上了毒瘾，李壮城真的是心力交瘁了。砸锅卖铁的给儿子买货，只是因为看到儿子瘾犯了之后的难受。他觉得是自己没有管好儿子。

山里的金矿时常死人，老是有一些被拐带来的傻子，智障，残疾人被卖到山里，也有小孩。

三十七岁时，李福相想吃烤鸭，李壮城用最后一点钱去给李福相买，然后被一棍子打晕。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山里的矿上。

李壮城很无措，可是别人却告诉他，他被自己的儿子卖到了山里，伴随着阵阵嘲笑。

李壮城反抗起来，在炕上打伤了人。负责人找来了李福相，李福相说受够了和这样的穷鬼在一起，没有名牌衣服，没有跑车豪宅，好不容易追到一个女朋友却因为自己家里不是有钱人被迫让自己的骨肉打掉，还有那土得掉渣的烂名字让人耻笑。如果不是有这种穷鬼养父他才不会丢脸。李福相还说李壮城是念着他妈留下来的钱才收养的他。事实上李壮城从来没见过什么狗屁的钱。李福相说要把他卖了偿还他妈留下来的钱。他要拿着这笔钱去找他的亲生父亲过新生活。

李壮城看着儿子仇恨的目光只有颤抖，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明明不是这样的啊，儿子小时候很可爱啊。儿子说他长大后会挣好多的钱让他好好享福。儿子聪明伶俐，小时候还有大红奖状。怎么会这样呢？

李壮城不相信了，这不是他的儿子吧。然后看着那个目光狰狞的人闭上了眼睛。

这当然不是他的儿子！他有儿子么？老处男一个从哪里冒出来的儿子？捡着别人的孩子辛辛苦苦养了一辈子最后养出一个白眼狼。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如果当年的他如同那些村民一般对这孩子不理不睬，至少不会祸害到自己。

不，他肯定不会后悔，他的愿望还有一个就是让他的宝贝儿子改邪归正么？

苏倾然看着镜子里四十不到却如五十的人瘪瘪嘴，对付熊孩子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打。

可是在李壮城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没有打过李福相，包括在李福相把姑娘肚子弄大，包括他吸毒，都没有。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当年他没有喝醉，娟子不会死。如果他文化程度很高，李福相会好好学习，成绩优异。如果他是个有钱人，儿子不会被开除。如果他有能力，如果他能好好管教儿子，儿子不会跟别人去学坏，去吸毒。这都怪他！

苏倾然在蒙尘的桌子上写了两个字，有病！

不过还真是有一部分怪李壮城，溺爱孩子，除了宠就没有别的教导方式。偏偏他自己还不是总统还不是亿万富豪，宠又不能宠到没边，所以就是害了孩子。既然你自己不能无法无天那么孩子该教育就要教育，不要一味的宠孩子，否则你的宠爱不知是蜜糖还是□□。

李壮城在李福相身上就跟脑子被僵尸吃掉了一样。苏倾然摸摸自己头发，问自己一加一等于几，确保自己的脑子还在。跟自己开了个玩笑，轻松一下自己。

外面有鸟清脆的啼叫，赏心悦耳，苏倾然推开门就看见苍茫的大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以及蹲在门口的人。

苏倾然被那人清澈茫然的大眼睛吓得后退一步。这个人是个傻子，不过却生的很白。穿着灰蓝的工装，脚边是红色的塑料工帽和一把小锄头。他说他叫张珥，别人说他叫二傻。李壮城把二傻打了一顿，负责人看着捂着流鼻血的鼻子直哭的二傻才找来了李福相。

“张梓瑜你怎么在这里？”我擦嘞！这分明是张梓瑜好么？那个单身了一辈子的死基佬！

“我不叫二傻，我是张珥。”傻子清澈的眼睛中瞬间储满了泪水。

“好的，二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