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花儿对虎子的恋情,就像是校园情场上的风向标,调动起了所有女生的审美目标,那些个娇艳无比的花季少女,纷纷注视起了这个平时寡言少语的小伙子。那一对虎虎有生气的眼睛,像是突然暴发出了无穷的魅力,吸引住了一个个怀春的妙龄少女,让她们纷纷投来了仰望、爱慕、甚至有些贪婪的目光。是啊,那位美傲无比的小公主都倾心崇拜这位小伙子,看来,他身上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魅力。况且,人家的爸爸是新当选的省长,就凭这个身份,虎子也算是非同一般的优秀男孩儿了!
然而,人间的事情毕竟不能十全十美。像虎子这种身份特殊的男孩子,也许能在情场上获取其他男孩子难以企及的幸运,但是,他在命运的其它方面,他就不可能事事皆幸福,事事都如意。
虎子与狄花儿走出了公园山冈的小密林之后,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一身草绿色的军装就穿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身军装是蓟原军分区的司令员刘叔叔带来的。他放学之后,刚刚走进家门,他就看见这位身材身材魁梧的军官坐在了自家客厅的沙发上。
“虎子,这是刘司令员。”
被爸爸很少按时回家,今天却似乎比他还先到了一步。看见儿子回来,爸爸抢先介绍客人。
“他是刘叔叔,我认识。”
虎子调皮地说了一句。
“嗯,你是军人了,今后不能再叫叔叔了,要称军内职务。”
爸爸纠正他,“嗯,你刘叔叔,很快就参加评军衔,依他的资历和水平,马上就是少将了!”
“省长同志,就让他叫我叔叔吧!”
刘司令员微笑着看看虎子,“都是孩子啊。叫叔叔我觉得亲切。”
“爸爸,你让我去当兵?”
虎子看到眼前的情景,像是有些个惊讶。
“是啊,虎子,你不是很想当一名解放军战士吗?”
爸爸反问着他。
看来,当兵的事,父子二人早就议论过了。
“可是……我现在还念书呢!”
虎子像是思想准备不足,张嘴就嘟囔了一句。
“虎子,服兵役、保卫祖国是男人的义务。”
爸爸解释说,“在国外,大学毕业的孩子都要按宪法去服役呢!你当兵,不是选职业,是尽义务……懂吗?”
“可是,等我考上大学,毕了业再去当兵不行吗?”
虎子突然想起了下午小树林里花儿那双恋恋不舍的眼睛,有意无意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
“虎子,这兵役,早也是服,晚也是服。你爸爸是省长,你就带个头吧!”
妈妈拿起那套军装,开始规劝了,“看,这军装多漂亮啊!”
“虎子,你爱学习是好事。”
刘司令员也解释起来,“可是,在部队,照样有学习的机会。嗯,喜欢计算机吗?”
“喜欢。”
“好,你到部队,还可以学计算机。现代战争是信息战争;你的知识,会有用武之地的。”
刘司令员说着,递给他一张《入伍登记表》“嗯,填一下。填完了给我。明天咱们去体检。”
“还要体检?”
虎子瞅了瞅那张表,心想,我这种后门儿兵,也整那一套!
“虎子,你这次是按照规定应征入伍的。你可不是后门儿兵。”
爸爸解释着,也是督促着,推开了虎子的屋门。
虎子进屋了。客厅里三个大人,像是松了一口气。
“唉!”
美蓉轻轻叹息了一声,“太突然了。他一下子难以接受啊!”
“嫂子,别担心。男孩子要经历各种考验。其中包括离别亲人和家庭。”
刘司令员劝慰着。
“他都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庾明也劝说着妻子,“再说,现在通信条件这么好。他可以随时给家打电话啊。”
“嗯,现在营房文化室里都可以上。”
刘司令员又说,“实在想了。可以用视频聊聊天、见见面啊。”
“爸爸,我这‘入伍地’,填哪儿?”
虎子在屋子里大声问道。
“填蓟北县庾家庄。”
庾明在客厅里大声指示着,“虎子,你记住。你是个农村兵。到了部队,别显摆你的城市户口。嗯,要和农村孩子一样朴实。”
“瞎扯。我和妈妈早就是城市户口了。干嘛还整景?”
虎子一边填表,一边小声咕哝着。
听到孩子的话,几个大人都笑了。
早晨刚刚起床,狄花儿就追问爸爸:昨天晚上,我妈妈一夜不归,到底是去了哪儿?她打电话给我,怎么哭得那么伤心?
爸爸很费力地向狄花儿做了一番解释:“妈妈一夜不归,是有,是有特殊原因了……”
尽管爸爸的话语绕来绕去,很策略,很婉转。但是,依这孩子的聪明和智慧,她立刻判断出:妈妈一定是出了大事,被纪检部门控制起来了。不然,她不会在电话里哭成那样。
所以,这狄花儿不听则罢,一听,一猜,嗓眼里便升腾起一股火,立刻急得说不来话了。爸爸一着急,索性挂了120急救电话,将女儿送到了蓟原市中心医院。
上午九点,温暖的阳光照进了病房。狄花儿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着,病床边的钢管支架上挂了一个圆圆的玻璃药瓶。点滴液顺着细长的管子一滴滴地流进她的体内。药液饱满地运行到她的身体的每一根每一根毛细血管里,病菌被一丝丝地逼出体外。随着药液的输入,狄花儿感到眼皮越来越轻,两排浓黑的睫毛动了动,眼睛终于睁开了。第一眼她就看见伏在床头的同桌男孩。
“虎子──”虎子像是听到了狄花儿轻轻的呼唤,突然抬起他那张疲惫的脸,不停地眨巴着沾满血丝的双眼,一丝唾液吊在他的嘴角。他用手摸了一把嘴角,左顾右盼地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虎子,你怎么来了?”
“呃,花儿……你好些了吗?”
“虎子,你怎么知道我有病?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我……来‘体检’,路过这病房门口,看见你睡在病床上,我就进来了……”
“什么,‘体检’?虎子,你真的要走了。”
“是啊,昨天爸爸才定下来的。这不,今天,刘叔叔领我来体检……”
“虎子,啊……但愿这不是真的……”
花儿说着,眼泪就汪了上来。
“花儿,别……”
看到姑娘的眼泪,虎子连忙安慰。
“虎子,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着急送你当兵?”
“这……他就早和我商量过……”
“什么早就商量过。”
花儿撅起了嘴,“这事儿,一定与我妈妈的事儿有关。”
“你妈妈,阿姨……她怎么啦?”
“虎子,”
花儿抬起一张悲戚戚的脸,伤感地告诉他,“我妈妈被‘双规’了。”
“‘双规’?怎么……”
虎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虎子,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真希望我们都是工人子女,平民子弟,嗯,要是我们的父母都不当官,那该多好哇!”
“花儿……你好好看病,阿姨的事儿,千万不要上火啊!”
“虎子,你‘体检’完了吗?”
“完了,很顺利!”
“当然会很顺利。”
花儿看着虎子怔怔的样子,心里火急火燎的。
是的,别看他们都是孩子,但是,作为女孩子,似乎比男孩子更成熟;对于感情、未来、家庭,前程。她们想的比男孩子多多了。
“你……什么时候走?”
狄花儿像是顶住了感情的第一道冲击波,心情冷静下来,拣重要的问题问道。
“爸爸说,办了手续就出发。”
“虎子,你了部队,你……会想我吗?”
“当然会想你。我们是好同学。”
“虎子,谢谢你,不过,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花儿!”
虎子也开始抽泣起来。
“虎子,想我时,写信给我!记住了吗?”
“记住了。”
药液慢慢滴尽,男孩子女孩子的谈心不得不打住了。因为,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的,已经很不方便了。况且,这时候,两家的家长也都站在了门外。
下课铃一响,二中校园就迎来了一天最喧闹的时光。那些在密密麻麻试题的迷宫跌跌撞撞、晕头转向走了一圈之后,学生们终于从梦厣一般的过程里解脱出来。从教学楼门口阶梯到外边的空地,从草坪剪报长椅到主干道的树荫,到处都是人头涌动的纷乱景象。
虎子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他本不想到学校来,一个从悄悄地走掉算了。然而,想起花儿在病床上恋恋不舍的眼神,他觉得还是应该来告个别。
等到虎子迟迟疑疑地来到校园,夕阳的残照已经把在上的阴影遂渐连成一片。一路上遇见的各年级考试后的学生无不意态悠闲,骑车的、步行的,坐在长椅上闲聊和说笑的。看见虎子,他们都微微点点头,现出一副似曾相识的表情。忽然间,一个穿黑色旱冰鞋的小伙子,蜷曲腰肢,斜斜地展开双臂,从他身后一阵风似地向前滑过。远处球场上的呼喝声、跺脚声、蓝球与蓝框的撞击声不绝于耳。他登上教学楼大厅外的台阶,学校平整的甬道上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狄花儿像是知道他来告别似的,正孤身一人朝他这边款款而行。这……虎子不知道怎么了,内心突然一阵慌乱,不由思索地藏到了粗大的廊柱后面。这一全然不可理喻的举动,弄得他自己也羞愧不已。他为什么不能安心地留在原地,大大方方地向她致意、打招呼?他的胳膊贴着粗大的廊柱,那上面依然留有即将逝去的太阳照射的余温。不一会儿,狄花儿的身影从一个斜角切入他的视野。很快,她橐橐的脚步声就从薄暮时分的喧嚣不宁中脱颖而出。
她今天像是知道要与虎子分别,穿着迥然异于往日,上身是件蓝底白花的保温马夹,下身是条半过膝的青灰色牛仔裤,裤腿那儿有意弄出一种绞断后呲呲拉拉的毛边效果,脚下也换了一双黑色的双星步行鞋。她走路的样子显得轻盈面敏捷,就好象每迈过一步,都能通过足底源源不断吸入蕴藏在地层中的某种无形的力。她走到最近处时,他们大概不足几米的距离,他几乎看清了她的侧面轮廓。大概是暮色微茫的影响,虎子无法确定她的脸上是怎样一种表情。是喜?是怒?抑或是悲哀?或者是木讷?他绕着廊柱转了一圈,目送她沿小广场边缘绿化带的碎石路渐行渐远。她脑后的发稍随着步履富有节奏地颤动着。她间或会在体侧扬起一只手掌,让指头从路旁灌木丛柔嫩的枝叶上轻轻掠过。
虎子突然觉得有些内疚。自己责怪自己:看哪,你看这个人,你与她曾经同桌同座,耳濡目染,在那寂静的树林里,你们共享过多么亲密的时光,你的热情曾经以怎样的澎湃漫过她肢体上的峰峦和沟壑,你曾经为她迷失,对她的坦诚还产生过犹疑和不信任。可是眼下,你居然与她路遇,只能躲避于暗处,不动声色地让她从你的眼界中消失,不动声色地任你感情生命的一部分在心底燃成一堆灰烬。
这个时候,他突然打了个寒战。不由地为自己身上流溢出的冷酷面深深骇异。
虽然爸爸一再标榜自己清廉,不搞特殊化。但是,儿子要去部队了,他还是让省政府办公厅派了一辆公车。夫妻二人约了刘司令员,一齐将儿子送到滨海市区的营房里。
营房建筑在一片美丽的海滩上。远处,是蔚蓝色的、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浪一波一波地涌上岸边,泛起一堆堆雪白的浪花。金色的沙滩上,整整齐齐摆放了六门大炮,大炮昂起头,虎视耽耽地遥望着万里海彊。炮场附近,开辟了一个平坦坦的足球场。虎子一家来到这儿时,天气晴朗,暖阳高照。整洁的足球场上,穿了白色背心和绿色短裤的战士们正兴高采烈地进行足球比赛。
“咦,足球!”
虎子看到足球,立刻睁大了眼睛。
“虎子,想踢球?”
随行的刘叔叔看到虎子的神情,饶有兴趣地问道。
“嗯!”
虎子高兴的点点头。
“踢球,现在可不成。”
爸爸告诉他,“你还没有报到呢!”
“刚才在军务股,不是办手续了吗?”
虎子问爸爸。
“那是入伍手续。”
刘叔叔解释说,“现在,你应该先向连长、指导员报到。”
“首长好!”
正说着话,营房一扇门打开了,两个年轻的军人一个立正,然后向庾明、刘司令员分别行了个军礼。
“他们俩,就是炮八连的连长、指导员。”
随行的军务股长急忙介绍。
“你们好。”
庾明上前握了握他们的手,“连长、指导员,孩子到你们连队,让你们操心受累了。”
“不客气。”
连长爽快地回答说:“首长把庾虎放到我们连,是对我们的信任……”
接着,虎子又与排长、班长一一见面,省长把儿子送到连队来当兵,像是一件天大的稀奇事,连队战士们纷纷围住虎子,细细地打量起来。
爸爸、妈妈、刘叔叔被连首长请到连部喝水。虎子和班长没说几句话,就脱下军装,换上短裤,奔向了足球场。
“真是个生龙活虎的好小伙儿!”
连长送庾明出来,看着在足球场上奔跑个不停的特殊兵,由衷地赞赏了一句。
“二位,这孩子年纪小,不太懂事。希望你们严格管教,不要看我是省长,就让他特殊化。”
“省长请放心,这孩子到我们连队,肯定错不了!”
连长、指导员客气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与他们握手告别了。
这是个炮兵连队。虎子被分配到指挥排侦察班,担任了计算兵。
几天后,大批新战友涌进了营房,虎子一问,这些人都是蓟北县的,有一个叫顺子的,还是他庾家庄的老乡呢!
第二卷:厄运当头 154 贵夫人们154贵夫人们庾明当选为省长之后,蓟原市人大主任秦柏的妻子曾经邀请美蓉到花花世界“聚一聚”以庆祝庾明当选,同时也祝贺美蓉成为省长夫人。美蓉征求庾明意见,庾明说“可以去”秦柏是个大好人,他的妻子也很善良、很贤惠。和他们一家来来往往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美蓉却还是犹犹豫豫的,几次都推辞了。这倒不是因为她当了省长夫人,端起架子来了。而是她原本就不喜欢那种推杯换盏的社交场合。她觉得,虽然自己是大学毕业生,来城市生活也有几年了,但是,由于长期生活在庾镇,身上难免带了些土里土气。哪句话说的不得体;哪个动作做得不得当,就会让这些贵夫人们耻笑自己不懂礼数,缺乏素质。所以,尽管庾明赞成她走出去,加强与官场夫人们的联系,她还是怕这怕那的,推了又推。一直到年底了。秦柏夫人发起的这场聚会还是没有举行。
不过,最近,美玉对她的一番劝告,倒是让她的思想开了窍。
“姐,不就是聚会吃饭吗?你怕什么?”
“我怕……”
美蓉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你呀,真是想多了。其实她……你不用考虑这考虑那的。”
美玉开始入情入理地劝告她,“现在,要怕的……应该是她们而不是你……你是省长夫人。她们邀请你,是为了巴结你、讨好你;而不是考察你、观察你。你去了,就是给了她们面子,她们会毕恭毕敬地对待你,生怕自己哪儿不周到,哪儿敢挑你的理?”
“那……”
美蓉心眼儿活动了,“我就去?”
“当然要去。”
美玉肯定地说道,“你现在是省长夫人,在蓟原这地面上是特殊人物。你平时与谁交往?对姐夫的影响很重要。秦柏与姐夫的关系一向要好,他的妻子邀请你聚会,你不但应该去,而且要高调门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展示自己的风貌。这样,人家才会说,姐夫当了省长不忘老朋友。你这是给姐夫挡面子啊!像我这样的小老百姓,谁肯请我吃饭?就算是有人请我,也不敢去花花世界这种高档饭店啊!”
美玉劝说着,见姐姐还是一副未置可否的样子,便慷慨地表态说:“实在不行,我陪你去!”
姐妹俩正说着,电话响了。是秦柏夫人,说的还是这件事。这一回,美蓉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秦柏夫人大概没料到省长夫人这么顺利地答应下来,感动得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聚会的地点在花花世界的西餐厅。美蓉姐妹俩下了车,就看到花花世界的大门大开着,一些粉色皮肤人高马大的欧洲白种人腆着大肚子鱼贯而入,秦柏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还有几个高官太太站在门前台阶上。远远地龇牙对着她们笑。
美蓉急忙跑过去,喊了一“嫂子”便介绍美玉与那些太太们相识,秦柏夫人也开始一一介绍那些官太太。她们一致称赞美蓉头型漂亮,穿着入时;颇有省长夫人的尊贵气质。美玉听着她们对姐姐的吹捧,不由地有几分得意。再加上人一多,周围的气氛热烈,她的情绪立时高涨起来,竟欢快地吹起了口哨。口哨很欢快,同时也不免带了几分谐谑的味道。在美玉的口哨声中,她们走进了花花世界大门,看到大堂里已经被圣诞雪橇的图案装饰起来。挂满彩灯的圣诞树,憨态可拘的圣诞老人、欢乐吉祥的圣诞音乐,这一切都提醒人们,圣诞到了。
但是这个圣诞晚宴跟美蓉想象的还是相距甚远,走进大厅,她只看见充满嘈杂的人群,饕餮暴食的人群,与沿街小饭馆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她希望在这儿能看到管风琴、圣诗合唱队的黑衣女孩子,祈祷、洗礼……然而,这些东西这儿都没有。花花世界啊,只知道做买卖挣钱了,哪有还有圣诞之夜庄严的气氛?看看一个个进来的人啊,和平时一样俗气,这让美蓉稍稍感觉到一点儿失望。赶来花花世界过圣诞节的,大多是外企人员和西方游客,中国人多是白领阶层,许多单位把圣诞节看作是公关的好机会。所以这儿的圣诞节不可能不俗气。美蓉正想着,一位漂亮又举止文雅的服务小姐带她们穿过大厅到了指定的餐厅。
餐厅里放了一张大圆餐桌。桌了铺了一块洁净的白布,镀了金色图案的椅子摆了一圈,秦柏妻子是东道,她将美蓉让到主席位置,自己才坐下来,指着菜单让厅里的服务员端茶上菜。
看到周围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官太太们,听着音箱里流出世的舒缓的音乐,美蓉没有陶醉、没有忘乎所以。她想起了自己在庾镇、在农村的黑暗生活和那些艰苦的岁月,目前的这一切,像是虚幻的梦境……是的,丈夫给了她眼前舒适悠闲的生活和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可是,难道这其中不也有自己的一份坚忍和付出吗?自从发生了那次山中的野合,她便怀着有朝一日与庾明破镜重圆的梦想坚持生下了虎子。她被娘家人讥笑为有精神病,她的儿子也成了娘家人嘲弄奚落贬损的把柄。当时她也曾觉得自己与平常人有些异样,但是她就像疯了一样,渴望和迷恋那个跟着部长的女儿进了京城的已婚男人,她甚至病态般地迷恋庾家庄上庾家老太太住的屋子,以为那儿就是她本来的家。即使庾明将来背叛了她,不承认这个孩子。她也会把儿子养大**,让他在庾家认祖归宗,然后她们娘儿俩就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怀着梦想了此一生。那时候,她常常感觉到自己的弱小、自己的无助和迷惘。后来,丈夫回来了。但是他的官职却被免掉了。夫妻一团圆就是苦难的开始。她常常想起丈夫与儿子赶着马车卖棉花回来的狼狈样子。但是即使那样狼狈。庾明照样尽着丈夫的职责,将卖棉花的钱一分不少地递到她的手里。当时她想,就算是做一辈子农村夫妻,她们的生活也是甜蜜的。她为此感到过满足。然而,命运像是拉着洋片的幻景,时刻在变。不久,她们生活的背景再次置换,作别了乡村的田园原野,换成了隆起的矿山和繁华的城市。刚刚当了一年总裁夫人,现在丈夫又成了省长。多变的命运啊,常常让她眩晕颤栗,迎接不暇。一个女人的生活、生命,痛苦、幸福,再没人像她这样有切肤之感了。
晚宴正式开始了,秦柏夫人以东道的身份讲话,她向大家祝贺圣诞,祝贺各位太太的先生升官发财,大福大贵,特别提到庾省长的升迁,并感谢省长夫人光临。这时候美蓉看了看窗外,黑色的天幕下,大雪纷纷扬扬,弥漫了节日的夜空,夜色幽蓝,显出一幅温柔的情调。不知什么时候,讲话结束了,人们一阵稀落落的掌声之后,响起了叮当当的碰杯的声音,美玉用肘碰了碰她,她才知道开吃了。于是,她学着美玉的样子,倒过手掌端起高脚杯,开始与官太太们一一撞杯。直到秦柏妻子客气地拉着她的胳膊坐下来,她才停止客套,拿起筷子来吃菜。
“姐,吃这个!”
美玉看到服务员端菜上来一盘子虾爬子,就伸出手去,把盘子拉了过来,两个人就像在家里,伸手掰开虾皮,张开大口食用细嫩的虾肉。美玉不但大口吃着,还不时地大口喝酒,大声说笑,动作和神情都显得夸张随意。她知道周围的这些官太太久经酒场,一定会认为她粗俗没教养。不过她不在乎。她讨厌那种假模假式,讨厌那种矫情。一位副市长刚刚娶来的小媳妇坐在她的身边。副市长快六十岁了,小媳妇才刚刚三十五岁,是个未婚的大学生。她来到餐桌上,举止温柔如小鸟依人,伸出筷子吃饭像蜻蜓点水,坐在那儿腰板挺得笔直,动作神情极端礼仪化,包括一颦一笑,都像是农村刚刚过门的新媳妇。美玉觉得好玩,逗了她一句笑话,众人都开怀大笑,她笑的时候却用一人小手遮住额头,以避免让人看见她三十五年人生沧桑刻下的纹路的扩张。美玉立即感觉到这个人的悲哀,这是个用三十五年岁月和即将消逝的青春作战的女人,为了取悦男人,她会不断用各种美容技术来强化女人身体的某些部位,比如,在她高耸的双乳里,一定充填了满满的硅胶物质,她的脸一定做过拉皮手术,眼袋做过切割手术,鼻子做过隆起手术,她*着老公还算丰富的薪金,一定是一位狂热的化妆品收购者。她觉着女人这样活着比起俗人来实在是太辛苦了。幸亏姐姐是个明智的人。她虽然成了省长夫人,却从来不讲究衣着的华丽,不迷恋那些美容、美白技术措施。她这个省长夫人是货真价实的,是朴实的、地道的原生态的初恋情人;她不担心丈夫因为地位升迁而给自己带来生存和生活的压力。省长夫人的身份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压力。她只是活得更潇洒,更自在。
吃过喝过,秦柏的夫人像是没什么节目了。人们都显出了几分乏味的神情。秦柏是个廉政干部,夫人也从不借助丈夫的权力搞什么名堂,所以,她搞这种活动就显得缺乏经验,呆板板的缺少趣味性。圣诞夜本来是需要狂欢通宵的。秦柏妻子在这个时机搞聚会只安排吃饭,就显得单调,让参加者多多少少觉出了几分无聊。
“走,跳舞去!”
还是美玉有经验,她觉得光吃光喝不玩不乐的聚会太没意思了。于是,就提出了这么个建议。
“算了。天不早了,该回家了。”
美蓉看到她来了玩的兴致,怕她刹不住闸门,就提醒她。另外,今天的聚会是秦柏夫人安排的。人家东道主没安排的活动,你却要张罗;这也太不礼貌了吧!
“姐姐,忙什么?”
美玉毫不理会姐姐的劝阻,“姐夫现在肯定没回家。他下午和老金商量公司工作,要很晚才回家呢。”
接着,她又对秦柏夫人说,“嫂子,谢谢你的宴请;跳舞的事儿,我来安排。”
既然是美玉安排,那就是说,这事不用东道主掏钱了。秦柏夫人像是累了,乐得推出去,让别人结束这场艰难的聚会。
从西餐厅出来,穿过大堂,她们看到有些人在喝酒,有些人在玩卡拉OK,歌厅里,很多人在抢麦克唱歌。等她们走进舞厅,花总早已在门口恭候了。
“美玉您好!”
看见昔日的员工带了这些官太太过来,花总立刻点头哈腰恭迎上来。他先与秦柏夫人打了招呼,然后问美玉“哪一位是庾省长太太?”
美玉不屑地瞅了他一眼,拽过美蓉说“这是我姐”花总便深深弯下腰去鞠了一躬。寒暄完毕,美玉下棋要带大家往舞厅里走,花总连忙制止她说,“美玉,各位都是贵夫人,我们不去大厅了,到包房吧!”
来到舞厅小包房里,花总吩咐人端来了茶水、水果、瓜子,待大家坐下来,花总叫来了几个帅小伙,嘱咐说:“这几位都是省市领导的夫人,你们哥们儿一定要陪客人玩好。客人高兴了我有奖励;若是疏忽出世了问题,看我不找你们算帐?”
一直到陪舞的小伙儿都唯唯喏喏地点了头,花总才离开。
舞曲响了赶来,开始当然是慢四步,太太们在小伙子陪同下,跳得悠然自得;很是惬意。接下来,舞曲节奏一快,太太们就明显不适应了。秦柏夫人慌得推开了怀里的小伙儿,第一个败下阵来。接着,美蓉和那几个太太也坐在了沙发上,舞曲轰轰的,还没响到一半,舞池里就只剩下美玉和那个三十五岁的小媳妇了。
“这是青年人跳的舞曲,我们跟不上啊!”
几个太太抗议起来。
“是啊,节奏太快了,简直像迪斯科。”
“这节奏还快?”
美玉听着太太们的议论,不由地撇撇嘴,“来,我让你们看看真正的节奏。”
说完,她朝乐师喊了一声,“来一个摇滚!”
美玉的命令一下,房里的灯光顿时暗淡了,接着,房顶上的几个球形装饰灯飞快旋转;一个陪舞的高个子小伙马上下了舞池,朝美玉作了个“请”的手势,美玉便与小伙跳了起来,她像再次陷入了昔日陪舞女的生活,把头依在了小伙的怀里,小伙也把她当成了舞女,跳着跳着,一双手就在美玉的臀部大胆地摸了起来,摸了几下,他突然像遭了枪击,捂住裆部蹲下来,嘴里哎哟地叫着,说你怎么踢我?美玉依然摇摇摆摆晃着身子,说你***狗爪子搭错地方了。小伙狼狈地撤下来,美玉一个人热辣辣地舞着,几乎把胯部都要扭断。不一会儿就跳得大汗淋漓,在人们的喝彩声中,她来了情绪,干脆把上衣脱了甩到一边,露出黑色紧身的小罩衣,两只**像两只受惊的兔子拼命地要从牢笼里挣脱出来。太太和小伙们看的眼睛都直了,三十五岁的小媳妇把耳朵凑到美蓉的耳边说,”
你这个妹妹可真够浪的,你看那臀部瓷实瓷实的,男人看见没有不动心的。你呀,可要看好姐夫……”
“说啥呢?”
美蓉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丈夫是色鬼?”
“唉,这种事……不得不防啊!你看,我的身子这么‘捣扯’,我家那老头儿一看见我妹妹来,眼睛还直放光呢!咱们女人啊……唉唉!”
狂欢到了半夜,花花世界才寂落下来。美蓉姐妹二人被花总派人送到家里,就迷迷糊糊睡觉了。床上,她看见了这位形同孪生妹妹窈窕的胴体、洁白的皮肤,那个三十五岁小媳妇的警告声再次在耳边响了起来。
“姐姐,去了一趟花花世界,有什么感想?”
第二天早晨醒来,美玉在床上问她。
“一看那儿的环境,看到你跳舞,我呀……”
美蓉不知怎么感慨了一句,“上半辈子真是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