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骥书记遇事固然是沉得住气的,但是这会议的时间十分短暂。一转眼,就要到选举的日子了。
这天上午,大会主席下达了一份通知,会议日程稍作改动:原定第四天一天的小组讨论时间,缩短为半天;上午正常讨论,下午则举行预选。
预选?人们一猜,这保准是省委组织部杜部长的意思。这次会议选举,由于参选人员多,风险也大。尤其是年轻的庾明参选省长职务,在省委内部本就有些争议;大会期间,也听到了议论。弄不好就会落选。虽然说选举有章法,当选、落选都正常。但是,省长候选人毕竟是经过中央部里确认的。出现了落选事件,谁都不好交代。所以,杜部长为慎重起见,采取了预选这样的办法。如果预选中不出问题,那是最好了。万一谁落选了,提前与部里打个招呼,再想对策不迟。假设正式选举出现了意外,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嗯,未雨绸缪,总比亡羊补牢显得主动哇!
大会的小组讨论划分,是按照各城市分组的。蓟原市的人大主任是秦柏,他也就是当然的代表团长。上午,代表团的人刚刚坐下来,孔骥就请假说:“老秦,我想去各组走走,给代表们拜个早年,欠看行不行?”
“当然行了。”
秦柏随声附义和道,“这太有必要了。我陪你去啊?”
“不用了。”
孔骥谢绝了,“我告诉大会联络处了。他们派工作人员陪我去。”
说完,孔骥便站立起来,走了出去。
“哈哈……咱们的书记,也忍耐不住了。”
他走后,就听到吕强一声长长的奚落。
“喂,各位代表,蓟原市委孔书记看望大家来了!”
滨海市代表团的代表们刚刚坐下,就听到门口一声喊。一看,原来是省委组织部的刘处长带领蓟原市委书记孔骥赶来了。
“欢迎欢迎。”
滨海市委书记一看是他,急忙带头鼓掌。
“春节快到了,我孔骥借此机会给大家拜个早年!”
孔骥说完,深深地躬下身子,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
“嗯,这也不错。”
有人悄悄议论起来,“虽然没送礼品,这一鞠躬也表达了一份心意。”
“大家知道,我是这次大会省政府组**员的候选人。”
孔骥鞠躬完毕,开始书归正传,“我本人才疏学浅,各项工作与滨海老大哥城市相比,那是望尘莫及啊!”
孔骥先是谦虚几句,随后又说,“不过,职责在身,本人也在向滨海学习。这几年,主要抓了两件大事:一是招商引资,嗯,把‘北方重化’这个大财团落户到蓟原,拉动了我们的GP增长;经济总量大大提升了。”
“算了吧!”
有人撇了嘴,“北方重化到蓟原,是省长定的……”
“第二件事,就是抓了棚户区改造。嗯,电视大家看到了吧!中央领导来视察,给予了充分肯定啊!”
“嘻嘻,‘棚改’是原省委书记定的;庾明帮助干的。这功劳你也敢往自己身上揽?”
孔骥这边说,代表们在那边悄悄交头接耳。
“最后,拜托各位,投我孔某人一票!”
孔骥终于艰难地收场,由刘处长引领他退了出去。
接着,孔骥又走访了长白代表团,省直代表团,部队、中直单位代表团……
“效果不错!”
等他拜年拜了一圈子回来,杜部长打电话鼓励他,“这样,大家就不会怪你无礼了。”
“部长啊,咱们都是党的干部,参选的事儿都是组织定的;干嘛要来这一套?”
“哈哈……老孔啊,这就是潮流。潮流一形成,谁都得顺应。咱们是党的干部。代表们呢,他们可是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听了杜部长的教诲,孔骥点点头,不过,心里还是不太托底;这几天,他心里觉得有点儿不踏实;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听说,昨天夜间,省纪委的车到了蓟原市委,把国土规划局那个女审批处长‘双规’了。可是,市委组织部那个糊涂虫今天早晨才告诉他消息;此非吉兆,不由得他不提心吊胆。
“庾明同志,”
秦柏看了看刚刚进屋的庾明,立刻提醒他,“人家孔骥书记都去各讨论组拜年了。下午就要预选,你不抓紧时间拜一拜?”
“哦,是应该走一走。”
庾明想了想,拔腿要走。
“喂,庾总裁,请等等,我陪你去!”
这个小组的大会联络员立刻站起来,说:“你不熟悉各小组的讨论位置,我给你带路吧!”
“谢谢。”
庾明说着,跟在了他后面。
一出门,隔壁就是滨海市代表团讨论地点,拜年,当然要先到这儿来。
庾明在门口一露面,没容得联络员通报,滨海市委书记就热情地站立起来,把庾明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给大家介绍说:“这是庾总裁,他是我们未来的省长,也是我的好朋友,大家欢迎啊!”
人们给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掌声过后,一位戴了茶色眼镜的秃头老者站起来向庾明自我介绍,“我是滨海日报总编,请问庾总裁,要参选省长了,你现在想些什么呢?”
“你要干什么,采访吗?”
滨海市委书记板起脸来,对老者说:“你要采访,得付采访费。一万元,拿来!”
“呵呵,一万元。我给,回家再给你!”
老者笑了笑,又对庾明说:“庾总裁,对不起,你可以不回答。”
“谢谢!”
庾明先向他致意,然后从容不迫地畅开心扉,告诉他,“我现在,还没想当选了怎么样?落选了又怎么样?而是想起了许多往事。”
“往事?”
代表们一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于是,庾明讲起了自己在慈母病逝的当天听到免职消息的心情,讲起了守灵之夜对人生、对生命的思考;讲起了父子二人赶着马车送棉花的凄风苦雨之夜;接着,他又讲起了卧地沟季老太太炸尸的谜团,讲起了87岁老人冲他那动情的一跪;一直讲到几位女代表热泪盈眶,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这场即兴演讲才告结束。
“所以,如果我当选省长,第一位是要抓‘民生’;第二要抓廉政。要让广大公务员知道,他们本身没有权力,他们的权力是人民给的。人民高于一切;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
他的结束语很有煽动力,连含了眼泪的女代表都破涕而笑,带头鼓掌了。
“喂,各位,庾总裁的思想境界、能力水平,大家看明白了吧!”
滨海市委书记礼貌地圆起场来,“说实在的,庾总裁在中央机关就是后备干部,这次参选省长,是我们全省人民的幸运。各位代表,我们这个团要带头投他的票。要保证他高票当选!”
“没问题,我同意投票庾总裁。”
“我也同意。”……
在市委书记动员下,代表们纷纷表起态来。
省城联营百货公司有一位著名的女劳模,她自打当上总经理,就一直是低薪水、高贡献,被树立为全省楷模。去年,省委书记在全省实行企业家年薪制度,女经理一下子被一百万元的年薪砸昏了头,言谈举止都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次她来参加人代会,人们发现她最大的特点是两大变化:一是说话腔调变了。过去她说话热情、谦虚,口齿伶俐。现在改成了用鼻子哼;见了谁都是带答不理的样子。二是走路姿势变了。过去她是正正规规地走路。现在则学着时装女模特的步伐,改成了用腰扭;一摇一摆像扭秧歌。据说,这是一位形象设计师传授给她的绝招:装酷!
由于省城代表太多,大会就把他们分别插到各城市代表团;这位酷经理恰好分到了蓟原代表团。
下午一点。大会就进行了预选。由于预选的程序不像正式选举那么麻烦,大家填了选票就开始等结果;等待结果是很枯燥的,于是人们就开始打扑克等待。
蓟原代表团里,庾明打扑克一般是与孔骥、吕强、秦柏四人一伙。因为下午孔骥被杜部长叫走了。大会联络员就填补进来。四个人刚刚抓了牌,孔骥回来了,联络员要让给他,他没玩,却拿起讨论记录本说:“来,你们玩,我给你们记分。”
玩着玩着,那位女酷经理一扭一摆地走了进来,大喊一声:“喂,预选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
屋里玩扑克的人们立刻放下手中的牌,连忙问:“有什么‘新闻’吗?”
这个时候的所谓新闻,就是指那件事:谁落选了?
“嗯,省计划生育委员会的落选了。”
她爆了第一个消息。
“他呀!”
人们纷纷摇起了头,“这个抓计划生育的人自己却养二奶,生二胎,却还想当副省级干部,代表们一看候选人名单,就炸锅了。
看来,这条新闻没有震撼力。
“还有呢?”
人们像是没听够。
“还有……”
女酷经理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朝秦柏、吕强、庾明这儿瞄了瞄。
人们的眼睛唰的一下跟随过来。
这时候,庾明下单识看看自己的一左一右,发现,孔骥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
“你们……你们瞅小庾子干什么呀?”
女酷经理急忙纠正自己的动作误导,在她的眼睛里,庾明还是个小青年,所以称庾明为小庾子。“小庾子,我刚才这一眼不是瞅你,是找那个孔、孔……”
哦!人们一下子明白了:孔骥预选失败了!
后来,据说,孔骥丢选票不是丢在各市代表团,而是丢在大会主席团。在上午的紧急例会中,省纪委书记通报了蓟原的两个案件线索:一、蓟原市一个土地审批处长,卡上竟有一千万元的存款。
二、在对“北方重化”审计的收益帐上,有一个叫赖素绫的女人,每年通过内部股票,收取80万元到100万元不等的红利。这个女人,就是孔骥书记的妻子。
有了这两条,大会主席团成员带头行驶了否决权。有人甚至建议将孔骥从候选人名单里删掉。因为杜部长觉得这样做不妥,才没有让他彻底“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