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进门的时候,庄老夫人似乎已经离开,外祖母半闭着眼睛靠在软枕上。相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敢多做打扰,只是安安静静的走进来站在了床边。
过了好一阵,外祖母才像刚睡醒那样张开眼睛,看向相思。她见相思站在一旁并不惶恐也不扭捏,就连细微的姿容都可入眼,想来定安伯府上当真要比二房会调理孩子,只是她身子毕竟太虚,又与庄老夫人谈了几句,想要与相思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也没有气力,也就只能微微抬起手将相思招到身边。
“外祖母可好些了?”相思不等关老夫人说话,就主动关心道。
关老夫人喘了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难为你还想来看我,你当真是长大了许多,兴许你忘记了,你小的时候外祖母还见过你。”
相思哪里会忘,上辈子她能风光嫁人大部分还是依靠幼时外祖母送来的东西,就算等她长大成人外祖母也与她们并不来往,但收人好处总不能忘记人家的恩情。
两辈子,相思恨过爹娘,恨过祖母,甚至恨过孟家,可唯独对自己的外祖家,即便有所隔阂,却并没有过分的怨愤。她上辈子过的不好,不但有她自己的原因还有她父母长辈的关系,是她的祖母脑子糊涂不辨是非,还总是贪图钱财,是她的父亲贪恋权色,从来就将家里的孩子当成可以交易的砝码,是她的母亲整日沉浸在往日父亲给她编织的美梦中无法自拔,以至于她生的两个孩子心智越发古怪。
但这么多人当中,就是没有外祖家,在相思的想法里,外祖家更像是一个受害者,他们爱惜女儿却被女儿背叛,他们爱惜外孙女,却被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无情的伤害,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也有他们自己的子孙后代需要抚养。若是相思自己,恐怕从一开始就不会尝试关怀女儿一家,更不会为两个孩子预备那么多家当,就生怕两人日后过的不好。
外祖家从她小的时候便已经尽到了责任,他们没有义务再用热脸去贴女儿一家的冷屁股,爱,从来都不是无休止的索取,同样也是要有所回报的。
“三娘已经不大记得小时候,可是外祖母送来的东西,可是记得,如今还有一两件摆在房里。”相思不希望这位被女儿伤透了心的老人,再对自己的外孙女失望,这一次她并无所求,纯粹只是感激老人在她幼年时的疼爱。
果然,关老夫人听后露出怀念的神色,她用布满皱纹的手拉住相思,轻轻的说道:“你不知道,你母亲怀了你与你姐姐的时候,外祖母多么高兴,我原以为你母亲有了你们,就能成长为一个大人,可以担负起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可是我错了……”
“外祖母……”
“这确实是我的错。”关老夫人拍了拍相思的手背道:“都是因为我没有教育好女儿,所以你与你姐姐才会生活的如此艰难,如果不是当初我的溺爱,你母亲也应该如同一般的世家千金精明能干……是我害了她,也害了你们。”
都说天真憨傻的姑娘有福气,她能够天真能够什么都不懂,那是因为有人替她遮风挡雨,有人将她放入安全的保护圈,所以她才能一直保持孩子般的烂漫,若是从一开始身边的人就放手,一开始就让她接触风催雨打,她又怎么可能还活在自己的美梦中?受到挫折的孩子往往都会成长的很快,因为他们知道他们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依靠。
“这都是命数,外祖母不必介怀。”相思安慰道。
“相思……虽然你母亲取的这个名字,外祖母当初并不赞同,可是长辈赐……你也不可心生抵触。”关老夫人紧紧拉着相思的手道:“外祖母知你母亲亏你良多,只是她毕竟是你母亲……日后,等外祖母不在了,你也多看顾。她也唯有你们姐妹二人了。”
相思乖巧的应下,可是老夫人并看不到她眼底的淡漠,不过相思也只是应下,让她开口承诺什么却是不成的,不是她不愿意,那是关氏恐怕并不需要。
“你外祖年纪大了,心结也重,日后相处的时间长了也就好了。”关老妇人撑不住躺在床上,手却还是拉着相思的手道:“孩子……不要学会怨恨,也没有让你试着原谅,只是放开曾经那些令你不快的事情,你才会学会真正的愉悦。”
相思心头像被什么一撞,猛地抬头去看自己的外祖母,就好像自己有什么被发现了一样。
关老夫人怜惜的看着她,极微弱的说道:“相思,你太束着自己了……”
相思还想问什么,门口伺候的老嬷嬷走了进来,相思赶紧走到一旁,让人伺候着祖母安睡。
“像……实在太像了……”
相思也不知道外祖母在说些什么,再想往前走,外祖父已经走了进来看望外祖母。她赶紧打起精神过去请安,而后就小心的告退归家了。
究竟她长得像谁,究竟外祖母看着自己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又代表了什么,相思猜不出来,也想不明白。她与外祖一家依旧是感情淡淡,除了前来看望外祖母外,她依旧与舅舅们不曾来往,顶多与那位迎接的表姐寒暄几句,她不知道长此以往是否能正常走动起来,可是她知道只要外祖母一日还在,她与永昌侯府一日就断不了关系。
马车颠簸了几下,外头似乎吵闹的厉害,相思迟疑了一下掀开了窗帘,就外头好些人家的马车堵在路口,然后不少的大家闺秀就那么不顾脸面的站在街口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人。
相思没法只得让石榴出去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准备绕远路回家。可谁知道她这里还没有调头,后边又被别的马车堵住,这下可好,无论走前走后反正那是都走不了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要过,堵在这里的,都是京都世家的姑娘。”石榴狼狈的上了车,刚刚出去差点没被人挤死。
“我瞧着这些姑娘年纪都不大。”路口出来的大多都是十一二的小女孩。
“那是当然,及笄的姑娘谁还敢出来抛头露脸。”石榴无奈的说道,眼瞧着他们今儿一时半刻是回不去了。
“啊啊啊啊!!来了!来了!京都四公子!”
“啊啊啊,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公子看我!公子看我啊!!!”
相思与石榴坐在车里都要捂住耳朵,马车的车盖几乎要被人掀翻,周围好像有五百只鸭子不停的叫嚷。
“这是要疯了……”石榴目瞪口呆的说道,这样的事情在燕州哪里看的到,姑娘们虽然不是常常拘在后院,也没说当街看男子还如此疯狂的。
相思没有说话,说来也巧,她车窗的位置刚刚查在前面几辆马车的缝隙处,正正可以看到街市的来处,这时候远远跑来四匹骏马,马匹上各坐着一位少年,相思就看着那四匹骏马奔驰而来,卷起阵阵尖叫。
“这……这不是我们家大公子么?”石榴这时候也凑了过来,见着打头那位可不就是他们家大房的公子孟霍然么。
相思到也看见了自家的大哥,只是她视线始终停留在一人身上,脑海里却浮现他长大之后的模样。
孟霍然之后便是一脸风流像的庄晋元,两人就差一个马头的位置,在庄晋元后头跟着付宁淮,他虽然整个人坐姿挺拔不输军中将领,可相思还是看的出他与那日见到的不同,好似特别紧张。这种时候,这种场景,若说只有一人无动于衷甚至淡漠一切的,恐怕只有最后那位几乎是闲庭漫步的青衣少年,那衣摆上的竹叶片片而下,也不知是谁家做的,到与那日的黄梅有异曲同工之妙。
相思不由想起他醉酒的模样,嘴角止不住翘了起来。
忽然,陌篱似有所感,竟然追着相思的视线望了过来,相思先是一惊,跟着到也不躲不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陌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一热,抿嘴似笑非笑。
“啊啊啊啊!陌郎看我了!”
“什么看你了,明明是看我了!”
“才不是呢,是他看我了,还冲着我笑!你们都走开!”
“你才走开!”
“谁踩我脚了!让开啊,别挤啊!”
陌篱再想去看相思的表情,却发现相思的窗帘已经放下,再见不到车内佳人。
“哎哎哎……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不过见个圣上,现在姑娘家可都喜欢你了,明明我长得比较好看嘛。”庄晋元接过一个姑娘扔来的花束,坏坏的一笑,引来不少姑娘的呼喊。
陌篱看都不看他,只是在人群里寻找相思的马车。
“你们还走不走了,万一一会儿老师生气了,我可不救你们!”孟霍然在前头大声喊道,他最烦这种被人堵路的事情,虽然陈国历来有佳人赠花与水果的先例,可这种担心被东西砸到了头,弄脏了衣服的时候,他是一点儿都不享受,也唯有庄晋元那个骚包,年纪不大就开始四处招惹。
“一会儿你们先去,我还有事情要办。”好容易冲出重围,陌篱居然扔下其余三人调转了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