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杏春落在后面老远,容芜掂着裙摆就往老侯爷的主院中跑去,连路过有丫鬟行礼都没来得及理会,直接闯到屋外。扶着门槛真的看到屋内坐的端正浑身冒着仙气的墨凰时,心中一口气这才放了下来,喘着气咧开嘴,甜甜唤了声:“师父~”
墨凰缓缓转过身来,眉眼没见任何久别重逢的情绪,只是对着容芜微点了下头。
对于这位师父的面瘫程度,这么些年容芜也算是习以为常了,并不在意地走了进去,先向老侯爷和太夫人问了礼,又笑眯眯地偎在了墨凰身侧。
“阿芜,为何不向墨凰先生行礼?”太夫人一脸严肃地指责道。
容芜瞄了一眼墨凰,心里偷笑,听话地正了正衣襟拐到正前准备行师礼,刚弯下半个脑袋,果不其然看到眼前探来一只修长的手,虚扶一把道:“不必了。”
容芜直起身子,装作为难地看向太夫人。
“墨凰先生既是阿芜的师父,礼数不可废,当…”
话没说完,就见墨凰蹙眉微微闪过一丝不耐,淡淡打断道:“在下师门并无此规矩,侯夫人不必客气。”
太夫人面上有些不悦,还想再说什么被老侯爷止住了,只听他问道:“墨凰先生待阿芜宽和也是好事,不知此次来大周打算停留多久?若是方便,可直接在府中住下。”
“多谢昌毅侯爷,在下只是路过此处,顺便接走一人。”
“哦?不知先生寻的是何人?”
“小徒容芜。”
老侯爷和太夫人均是一愣,对视一眼,老侯爷开口问道:“先生是何意?还望明言。”
“此乃在下师门规矩,徒弟技艺初成后需在师父带领下进行游历,以亲身所见所感助琴艺更加精进。”墨凰说的轻松,就好像要带容芜去隔壁花园散个步一样,“容芜习箜篌已有五年,如今正到了破技之期,在下此次登门正是为了带她走。”
“不可!”太夫人率先拒绝道,“阿芜乃昌毅侯府四小姐,随意外出成何体统?先生晋国的江湖规矩恐怕不适用于大周。”
“夫人说的在理。”老侯爷也点头道,“先生可能不太清楚,大周有大周的规矩,阿芜是不可随先生而去的。”
“何为江湖规矩?这又与晋国大周有何关?”墨凰抬眸,“侯爷和夫人所言的在下不懂,在下只知,任何人入我师门,便当遵循师门规矩,容芜也不例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道,“当初容芜的拜师礼也是当着侯爷和夫人的面磕的头,侯爷要是记不得了,我这里还有信物。”说着开始掏自己衣袖口袋。
“先生言重了…”老侯爷有些头痛,看了眼容芜思索道,“此事还需问过阿芜的父母,请先生先在府中小住可好?”
墨凰点了点头。
老侯爷随即派人带他下去休息,容芜陪同一起走了出去,之后又将三爷和崔氏叫了来。
夫妻二人到了后,老侯爷将此事与道他们讲了,崔氏第一个就站出来反对:“父亲,阿芜一个姑娘,跟着墨凰先生外出许久,名声还要不要了?”
“以墨凰先生的人品,夫人或许多虑了…”容三爷倒是对此事另有想法。
“哪里是我多虑?”崔氏美眸瞪起,“你说的轻巧,若是阿茂我也不说什么了,哪有让个小姑娘跟…跟着个男人就出门的?”
“墨凰先生出身晋国名门,且钻习乐音之技者本就不能与常人同等评判,当初阿芜拜师时,夫人不是还很高兴的?墨凰先生这些年来进进出出的也不甚避讳,如今…”
“这是两码事,你莫要相提并论!”崔氏气道,看向老侯爷和太夫人,“总之这事我不同意,还请父亲母亲做主。”
……
这边争的热火朝天,另一边容芜跟在墨凰身旁,唇边的笑容就没消过。
“师父,咱们游历要去什么地方呀?”
“不知。”
“…您还没安排好吗?”
“没有。”顿了顿,又淡淡道,“本是来的路上临时的主意,还来不及细想。”
“…不是咱们的师门规矩吗?”
墨凰垂眸睨她:“你师祖收徒十二人,传过技的更是不计其数,若每位徒弟都要带着外出游历几年,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了。”
容芜掰着指头算了算,感叹道:“若是被师祖知道您新创了这种门规,该不知是什么反应…”
“对于爱收徒人又懒的,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总之还是麻烦师父了!”
“我只你一个徒弟,怎样都好。”
***
不知屋里怎样谈的,最终竟应允了容芜随同墨凰外出游历,但要求是不得耽误女学的入学考。
容芜得知消息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容三爷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道:“从小爹爹就觉得你是特别的,不该拿那些俗礼拴服。既然想去就去吧,游历归来,我的阿芜还不知会变得多么好,真是让人期待啊…”
“好什么好,都是你惯的!…好好的女儿家,你怎么就忍心…”崔氏又忍不住在一边抹起眼泪,容芜看着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她刚重生不久第一次上朝恩寺的情景。
“娘亲…”
容芜出发的那天是默默进行的,连容茂都没敢说,怕他哭闹的让人走不了。
行李很少,一个箱子就装满了,连杏春也没法带,马车上仅容芜一人显得有些空荡。
正在发呆,车帘一挑,修长的身影挤了进来,立马填了不少空间。
“…师父?”
墨凰轻嗯了一声,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
看着这副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模样,容芜心里告诉自己要尽快习惯,虽然她没什么贵女的娇持,但也要有一路的简朴住行的心理准备——例如自己独享一辆马车的待遇看样子是没有了。
“师父,我想先去一趟凫山朝恩寺,可以吗…?”马车驶出一段路程,也不知方向是去哪里,容芜试探性地开了口。
“好。”说着指了指车门外,“想去哪里,直接跟车夫说便好。”
“…哎。”
容芜讲好地址,又坐了回来,见墨凰一直在闭目养神,也放轻了声音窝在对面。
“你信中写到此行是为了庾邵,你认识他?”过了一会儿,墨凰的声音从对面飘来。
容芜想了想,还是郑重点了点头,点完了才发现对面人没有睁眼,又急忙“嗯”了一声。
对面人又没有了动静。
容芜内心挣扎了许久,感到有一股冲动驱使着她想要与墨凰坦白,心里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是真的可信…
身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师父!有…有件事你可能不不会相信,我其实…”
吁——
马车骤停的声音,晃的容芜差点一个坐不稳。
停了下来,车夫禀报道:“公子,是庾二公子。”
容芜脸色瞬间降了下来,幸亏自己刚刚没有大意随便说出来。
“庾邝拜见师父。”车外,庾邝的声音传了进来。
“何事?”
“刚听闻师父来到闵京,徒弟未尽地主之谊实在失礼,不知师父接下来准备前往何处?”
“凫山。”
“凫山?可是打算去朝恩寺,徒弟有幸结实惠济大师,可为师父引见!”
“不必了,此次是带阿芜游历,无需惊动高僧。”
“…游历?阿芜师妹也在车上?”
“嗯。”
庾邝脸色微变,咬咬牙道:“徒儿愿随同师父师妹一同前往…游历!”
马车里静了片刻,墨凰的声音再次传出:“游历只限师徒之间,我只应传你箜篌之技,并未收你为徒,不属游历的门规。”
“……”
“庾邝,你的箜篌之音还不稳,目前需要的是沉心苦练,希望下次相见能更进一阶。启程吧。”
“是,公子。”
马车缓缓驶动,庾邝向旁侧了侧,头微低行礼送行。
风吹动车帘,容芜正好与他抬起的目光相遇,被里面透出的冷漠所惊,立马向后缩了缩,却仍觉得那视线一直黏在了自己身上经久不散。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墨凰出声问到。
“…没事。”容摇摇头,眼神忍不住又向后瞟了一眼,迟疑问道,“师父…为何执意不肯收庾二公子为徒?”
“从第一眼相见便能看出他的心思并不在箜篌之上,起初只当他是为了圆兄长遗志而来,后来却发现越来越听不懂了。”
“听不懂?”
“嗯。每个人奏出的箜篌之音都不同,指法可以华丽,但却遮不住其音质中透出的本心。一个人心如何,表现出的箜篌之音便如何,庾邝的的心太乱,奏出的曲乐虽流畅,实则却是杂序无章的。”
墨凰说到这里,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不知投向了哪里,眉头微颦道:“我想不通,庾邵为何为选定了他,实在是…”
容芜屏住呼吸等了半天,他却卡在了这里,忍不住小心翼翼问到:“实在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与我预期相差有些大罢了。”墨凰回过神来,眉宇间竟透出了几分落寞,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容芜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张了张嘴,几次想问“如果庾邵选定的根本就不是他呢?…”都咽了回去,最终出声问到:“那么庾邵的箜篌之音,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墨凰听后一愣,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神色几经变动,有些怀念,有些喜悦,最后剩下了淡淡的遗憾…
他放松了身子靠在车壁上,长舒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轻呢道:“这世上,是再也听不到了吧…”
***
马车停在了凫山脚下,容芜下了车,抬头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阶,感觉好像是上辈子来过的一般。
墨凰之前并没有来过,只是跟在容芜身后默默上山,什么也不问。天气有些冰寒,越往山里走就越冷,是以两人走的并不快。
来到朝恩寺门口已过了晌午,有等候的小师父阿弥陀佛道:“惠济师叔已经在禅房等候了,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砖瓦青苔,佛像庄严。这里是她生活过将近半年的地方,如今重新走过,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施主里面请。”
容芜道过谢,推门走进了禅房。
逆光中,惠济师父端坐着在看经书,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慈和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
“阿弥陀佛。阿芜的精神如今这般好,看来是桃坠起了作用,也不枉晏施主每年都跑几趟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