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幽幽,投在容芜侧脸上一片晕黄,忽明忽暗。
室内只听到时不时书页翻动的声音,容芜一边认真看着,嘴里一边嘟囔着:“你这点写的也太难了吧,什么‘国复一统’、‘致学从仕’…看都看不懂的好嘛…”
容芜现在翻看的是一本年旧的书册,上面的字行如流水,并不是很容易辨认,再加上缝隙中还常常添加些后来的笔记修改,更是一团乱。可就是这么一本小册子,庾兰前几个月神秘兮兮地交给她时,就好像是什么机密答案一样宝贝。
“阿芜,这可是我大哥当年学策论时的随笔,被我考女学前给翻出来了!你也就剩两年了,喏,好好看一看,到时候拿到考题时可不要笑啊…”
庾兰说的俏皮,容芜接的郑重,认真地点了点头:“庾姐姐放心吧,我会好好保管的。”
“…哎呀也不用这么紧张啦。”被她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到,庾兰赶紧摆摆手道,“大哥那人随意惯了,要让他知道有人这样对待他的册子,还不得笑的醒过来!”
“要是…能这样就好了…”容芜垂眸,呓语喃喃道。
“哎?你说什么?”
容芜摇摇头,转身时露出了一丝苦笑。
***
“喂,起来给我讲解一下啦…”熄灭烛火,容芜轻轻拨了拨躺在身侧那人额头的散发,柔软的触感还是那么鲜活,却因为得不到回应而又假的让人胆颤。
庾邵还躺在那里,却无声无息地让人几乎感受不到存在。
沉睡的鬼魂?
容芜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道自从五年前那书生消失后,庾邵陷入沉睡的时间就一日比一日长。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偷懒,可渐渐的意识到他竟越来越下不来床,于是每日下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匆匆跑回来把庾邵给唤醒过来,只有当他睁开了眼睛,容芜提了一整日的心才放了下来。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庾邵只字不提,但却又好几次趁着容芜去学堂的功夫悄悄离开,得赖于身体实在虚弱走不远,每次都被容芜在角落里将昏迷的他给翻了出来。
容芜心里害怕,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学着从前得方式,常常抱着庾邵,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有她在身边时他的脸色好像稍稍好一些。在长时间的接触下不知是否对身体产生了影响,容芜有时睡醒一觉会出现眩晕的症状,走着路也会忽然无缘无故地摔倒,为了加强自己的体力,她也不吭声,开始默默地增加食量,试图用更多的食物补充能量。
直到近一年来,庾邵基本整日整日陷入昏睡,清醒的时候寥寥无几,而且就算是存在着意识,身子往往还是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即便如此,容芜却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排斥,每当抱住他时,哪怕会让他精神好一些,得到的回应也只是推拒。
没有人能告诉她这样做对不对。
庾邵虽看起来随意,实际却是那般骄傲的人啊…
被自己以这种方式留下来,或许他早已受够了,或许他会因此而厌憎自己,或许解脱才是他想要的…
但这些容芜都做不到。这么些年来早已习惯了身边那个鬼魂的存在,哪怕自私,她也固执地下不了决心放手。
***
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在床上映出斑驳。
杏春推门进来,轻轻在床边唤道: “小姐,该起身啦,今日可是您的生辰!”
“嗯…”容芜缓缓睁开眼来,手习惯性地往旁边摸了摸,捉住庾邵的手时,却突然感到手心被轻点了两下!
他醒了!
容芜也瞬间清醒过来,倏地坐起身来把杏春下了一大跳。
“小…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今日生辰心里高兴!”
“那是应该的!”杏春抿嘴笑了笑,替容芜取来新衣,“小姐快起来打扮吧,过一会儿洳小姐和公子晏也就该到了。”
“…哎?”
“您不会又忘了吧?一个月前洳小姐就给您来了信道已经准备好如何庆生的了!”
容芜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从床上爬了下来。
容芜这五年来过的基本就是学堂和自己院落的两点生活,任何外出活动一律拒绝,不清楚的还以为四姑娘又转了性,重新变得跟小时候那样孤僻。
对此容芜倒不怎么在意,能有更多时间在房间里看看书,陪陪庾邵让她感到更为轻松。也就只有姬洳、庾兰等人会上门来看看她,多次劝她出门无果,只得无奈地由着她。
像这次这种庆生,本该是容芜早早地给别人下帖子,如今却变成了别人早早地来信求着来,也是容芜独一份得待遇了。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脸皮厚,上赶着来送礼,却还被人一脸嫌弃!”对面,姬洳将装着礼物的木盒往桌上一丢,没好气地哼道。如今的她已生的亭亭玉立,冰雪般模样常常在容芜面前破裂,娇嫩的红唇嘟起,竟是别具风情。
“怎么会,你能来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容芜笑笑,当着她的面打开了木盒,赞叹道,“好美的镯子!”
“那当然,这是大哥从渝南带回来的玉料,我亲自画的样图让人打的呢!你看,我们一人一只!”姬洳说着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晃了晃上面已经戴着的玉镯,催促道,“你也快戴上吧!”
“嗯。”容芜取出来往腕上套去,手上肉乎乎的有些紧,使劲穿进去后,感觉也像是锢在了手腕上,远没有姬洳戴的好看。
“真好看!”
“阿芜!…”姬洳见状拉过她的手啪啪拍了两下,还觉得不解气,叹口气道,“咱可不能再吃那么多了!”
容芜冲她扮了个鬼脸,没有接话。
“姐姐!”门外远远传来男孩活泼的喊声。
“是茂哥儿回来了。”姬洳说着,就见容芜笑着起身过去,刚打开门,一个小小身影就扑了上来,将容芜撞的禁不住连退好几步。
“小心。”腰间轻轻被宽厚的手掌拦住,抬眼,姬晏倾身将她拉了回来。
“多谢姬哥哥…”容芜抽身出来,小声道谢。
“姐姐姐姐!晏大哥带给我带了木剑,我舞…哎呦呦!轻,轻点儿…”
姬晏不动声色地将他提到了一边,吩咐道:“若再像这样冲撞你姐姐,以后就别再偷偷让我给你带东西。”
“哎哎!嘘…晏大哥你怎么都说出来了…”容茂一边冲他挤眼睛,一边小心翼翼地瞟着容芜的脸色,见她果然冷下了面庞,吓的立马缩到了姬晏身后。
“我说你房间里那些刀刀棍棍都是哪儿来的,捡来的?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捡个回来啊!”
虽然容芜盯着的是容茂,但姬晏还是有些不自然地微微撇开头,摸了摸鼻子不敢与她视线接触。
“都…那都是从晏大哥府上捡,捡来的…”容茂想转移怒火,结结巴巴地说到。
“你还敢说谎!”容芜挥起手掌就要呼过去,容茂嗷地一声跐溜钻到姬晏背面,用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左躲右闪,“我让你骗人!还敢不敢骗人了?!”
“不敢了不敢了!姐…姐饶命!嗷嗷——”
容茂扯着姬晏的腰钻来钻入去,倒叫姬晏白挨了几巴掌。
打错人的次数多了,容芜也不好意思再下手,喘着怒气停了下来,指着容茂的鼻子颤巍巍道:“…你!”
“姐…”
“这次暂且放过你,下次再让我发现…我就!”说着扬起手掌。
容茂脖子一缩,连连保证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啦!”
容芜冷哼一声,眼睛又转向姬晏:“还有…你…”
姬晏站的端正了些,抿着嘴唇看着她,神色竟不经意透出一丝紧张。
“你…那个你…”容芜鼓了鼓脸,最终一咬牙道,“你以后也不能太顺着他!”
见容芜只说了这个就放过了他,姬晏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色保证道:“我以后都听你的。”
“啧啧。”身后传来姬洳的咂嘴声,容芜也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姬晏这么认真看着下故作镇定地转开了脸。
“啧啧…晏大哥你变了,每次来不光花更多时间在姐姐这里而不陪我玩儿,现在连最后一点兄弟情义都要葬送在姐姐的淫威下了…”容茂也跟着扁起小嘴不满道。
“咳…”姬晏终于破功,捂住嘴咳嗽了一声,耳侧微微有些泛红。
“好了好了,小鬼头你先出去玩儿听到没?”看着自家哥哥的窘迫模样,姬洳虽然面上快要忍不住笑出来,还是出声替哥哥解了围。
“哦…”容茂虽然不情愿,但也怕真惹到姐姐生气,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门,时不时地对着姬晏去眼色,却都被他目不转睛地无视掉了,最终只得苦着脸自己跑开。
容茂离开后,姬洳重重咳了一声,忍笑道:“还都愣着做什么,过来坐呀!”
“……”容芜低着头坐了过来,姬晏顿了顿,也跟着坐在了一边,主动伸手为二人沏茶。
“阿芜啊,你这儿真是的好地方。”
“嗯?”容芜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姬洳。
“连从来只会指使人的公子晏都变得会给人倒茶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姬晏手一抖,几滴茶水洒了出来,眼神半眯地睨过来,带着丝警告。
“…我去厨房给你们拿点冯妈妈自己做的点心。”容芜说着起身就要逃,被姬洳一把拉住,努努嘴朝向姬晏。
“别着呀,咱们这儿有人跑腿。”
姬晏瞪了她一眼,还是站起了身,丢下句:“我去拿。”
“哎你不知道…在哪儿…”看着人已经出去的背影,容芜渐渐咽下了后半句。
“不用管他,他对这里的熟悉怕是不比自己院子差!”
容芜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便低头喝了口茶。
这五年来,因为姬洳的关系,姬晏也一直是昌毅侯府的常客,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在许多地方也不太避讳。
如今他已是十八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越发成熟而稳重,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容慕和容芥常常拿他开玩笑道,总来府上串门,可是看上了自家哪位姑娘?姬晏却总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定。
容莹今年即将年满十六,无论学识还是容貌都是闵京城中拔得头筹的,提亲的媒人早已踏破门槛,而她却至今未放出任何讯息,也是急坏了一众公子哥。
而容芜…这些年来一直游离于贵女圈外,什么茶会、花会、生日会啊向来跟她没有关系,也不轻易邀请别人过府玩赏,于是渐渐的被人们所淡忘,就连昌毅侯府还有个四小姐也全凭着姬洳、庾兰等人对外的夸赞。
昌毅侯府四小姐就像是个存在于话本里的人,全靠通过她人言语间的描述去想象,究竟是何模样却不得而知。
外人都当姬晏常入昌毅侯府是为了容莹,有贵女好奇曾悄悄问过容莹是不是真的,容莹总是低头笑笑不肯多谈,但那微红的脸庞却忍不住叫人浮想联翩。然而当姬晏进了昌毅侯府的大门,真的去向就只有侯府内的人知晓了。
姬洳支着下巴端详着容芜的侧颜,肌肤白嫩的好像快要滴出水来,天庭饱满,两颊肉肉的微微嘟起,长长的睫毛垂下,时而颤颤地让人心里痒痒。
她一直觉得容芜是美的,于是每当聚会时别人谈及容芜,她总会极力将她描述成绝代佳人的模样,生怕别人不信一般,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的词语都用在她身上。
“阿芜,你想的怎么样了?”看着看着,心中藏了很久的疑问自然而然地流出口中。
“想什么?”
轻叹一口气,换了一只手支起下巴,看着她喃喃道:“我哥哥可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啊…”
屋外,亲手端着点心盘的姬晏轻轻放下准备推门的手,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