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芜的课程并不繁重,因年龄尚小,诸如琴棋和画等都无需参加。书法她已练了许久,跟起来也不算太费力,只有诗词感到有些困难。
因为是与容莹她们进程同步,教授的诗词不再是简单的律诗,那些大长句背起来着实很让容芜头痛。再加上徐先生习惯待你背熟后再进行讲解,几堂课下来,容芜解释没听到几句,被指责背的坑坑巴巴不过关的倒是不少。
这日没课,容芜把诗集笔墨搬到了院子里,最冷的时候已经过了,再外面坐的久些也不担心会生病。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信…”
“…信难求!”
斜躺在墙头的庾邵忍无可忍,吐掉嘴里叼的草根吼道。
“唔对…烟涛茫茫信难求!”
“是烟涛微茫信难求…”庾邵睁开眼,偏过头来认真地问道,“四丫头,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从小见鬼见多被吓傻了?”
容芜放下诗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答道:“是啊是啊,都是你们的功劳…怎么样,是不是很得意啊?”
“不得意,我觉得很愧疚。”庾邵拍了拍胸口,“小爷在此对天发誓,今后再也不随便吓你了!本来长的就呆,脑子再出点问题以后可怎么办…”
容芜干脆不再理会他,埋头继续跟诗集奋斗。
没错,她是背书的记忆力不好,这在前世上族学时就已经发现了的。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个缺点,容芜才什么都赶在了前面,提前认字、提前练书法,就怕到时候还会跟不上。至于诗词也是她偷了懒,平时宁愿去抄经文,也不愿看这些她着实不喜欢的东西,是以如今头疼也是自食恶果了。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赌…”
听着容芜老和尚诵经般地又念叨了一会儿,庾邵低叹口气,从墙头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打断道:“四丫头,你的先生就是教你这么背书的吗?”
“…嗯?徐先生没有教过怎么背书啊,只说了让我尽快把这一本都背熟了…”容芜苦着脸翻了翻后面还剩的页数,只觉得要跟它过到天荒地老永不分离了。
“那你已经会背多少了?”
“三…三分之一?”
庾邵挑眉。
容芜磕巴地又红着脸道:“三分之一也…也不太到…”
庾邵被气笑了:“从我见你拿到这本诗集,已经最少过去半个月了,你现在却跟我说连三分之一都没背到?容芜,你每天坐在这里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容芜自知他说的都是大实话,除了脸红也没有别的办法,手指把诗集捏的都皱了起来。
“给我。”面前伸过一只手来。
“…什么?”
“把书给我!”庾邵不知何时来到了近前,装作恶狠狠地瞪她道,直接把诗集抢了过来,大眼一扫,轻咳道,“《南方遇秋白》,背。”
“景…景年踏歌处,由有暗香来。旧人…旧人…”容芜打了磕,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还是不断地“旧人…旧人…”
“旧人焉何处!容芜,难的不会就罢了,这首最基础的怎么也背成这样?”
“这首我之前是背熟了的!真的!”容芜急声解释道,在接触到庾邵的眼神后又渐渐弱了声音,“是很久没看有些忘了…现在就又想起来了嘛…”
“嗬,若真的熟记于心,想忘也没那么容易。”
“说的容易,那我考考你如何?看这些你‘熟记’的东西这么久没看到底会不会忘
!”容芜看不惯他冷笑的模样,抢过书翻找着她觉得最难背的给他提问。
接连问了三四首,庾邵都脱口而出,洋洋洒洒毫无压力。再问也是给自己添堵,容芜闷闷翻回自己刚刚背的地方继续看去。
“喂,不提了?”
“没劲,不提了。”
“这下服不服?”庾邵用手指点了点桌子,想要重新吸引过来对面人的注意力。
“服,服,特别服!好了你别闹,让我赶紧再背一会儿啊!”容芜皱眉敷衍道。
“连最简单的都记不住,还背什么背…”
“庾邵!”容芜气恼道。
“我是让你明白自己的背书方法有着多大的问题,照此以往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庾邵神色是难得认真,“不理解讲的什么,只靠死记硬背是没用的。”
“可是徐先生说…”
“你家先生说世界上没有鬼你信么?”
“……”
沉默片刻,容芜放下诗集盯着庾邵的眼睛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先理解很重要。就算不明白每个字的意思,也要大致了解这首诗的背景故事以及诗人想要表达的感情。”庾邵解释道,“例如你现在背的这首游仙诗,讲的就是诗人梦中的事情。只需要明白都发生了什么,这些长句子自然串下来就不是问题。”
见容芜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庾邵又叹口气,认命地把这首诗给她完整地讲了一遍。他的语调起伏好听,用的语言也是浅显易懂,就好像讲故事一样把容芜听的都入了迷,之后竟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通过庾邵给她串的故事,这些原本看起来前言不搭后语的诗句好像编好号的话本一样,一句句地重现了梦中情景,竟然很顺利地背了下来。
背完后,容芜自己也不敢相信困扰了她整整两天的困难就这么三言两语地解决了。
呆呆看向庾邵,只见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看起来也不是真的傻,还有救。”
“…那你救救我吧!”容芜顿时很没骨气地求助道。
“……”
“徐先生五日后要抽查前三十首诗,我才背会一半而已…”容芜扮作可怜巴巴地模样,抬眼瞅着他道,“如果背不出来,恐怕会给先生的印象就不好,那我以后…”
庾邵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容芜麻利地起身过去小心翼翼垂着,还不忘问道:“力道可以吗?”
“再重一些。”
“好的!”
庾邵其实也感受不到什么力度,只是觉得容芜现在这幅狗腿模样很是难得,便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似乎可以她在身后专注地给自己垂着背,庾邵闲闲又拿起那本诗集,随手翻了翻,只见上面许多地方都工整地做了笔记,还标了各种他看不懂符号,可以看出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真是傻…”庾邵轻笑着喃喃道。
“你说什么?”容芜没听清,从背后探过头来问到。
“我说,想让我教你,打算怎么报答啊?”
“你想要怎样?只要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可好?”
“成交。”庾邵答应的之快让容芜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懒洋洋地站起身,向房间走去。
那个方向…
“哎你往哪儿去呢?那是我的卧房啊!”容芜急道。
“没走错。”庾邵背对着她摆了摆手,脚下不停地走了进去,丢下句,“我先去睡一会儿,每日给你讲故事也是很费心神,好了我知你感激,就不必送了。”
“……!!”容芜把牙咬的咯吱响,回头把书砸在石桌上,引来杏春往这里探头。
好在庾邵说话还算算数,每日临睡前都会挑出几首诗或几位诗人来像讲故事一样讲给容芜听。有时容芜听着听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不知何时就悄悄睡着了,早上起来时,已不见他的身影。
听庾邵嘴里总说着要霸占她的床,却没见真的鸠占鹊巢,最多就是见他坐在地上靠在床边闭眼小憩。
对此行径容芜一直不能理解,直到有一次容芜刚午睡醒来,突然见庾邵破门而入,捂着胸口一副很痛苦的模样踉跄到床边,用头抵着喘息不止,任容芜怎样呼唤都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