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何人?”
“靖宁侯府大公子,在理佛论后又开坛设讲两日的公子晏!余老伯应当知道他!”容芜上前一步,急切说到。
“公子…晏?”余老伯渐渐停住了脚步,怔忪地摇摇头,“如今谁人不知公子晏的名号?可不论他是否真懂得此道,就算是懂,又如何会帮我们这种人…小阿芜,老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若我家的孩子也…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老伯走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老伯,我们去找公子晏试一试吧?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却非目中无人,或许会愿意帮忙的!”
几番劝说下,余老伯终是应下了去碰碰运气。容芜心里七上八下的走在前面,方才是被他的神情所吓到,而如今要去见姬晏,又该怎么开口呢?
本已决心再不去麻烦他,却又在他临走前揽了事,一定又会讨嫌了吧…
冷眼对自己倒还好,若是真的拒绝了,余老伯他们…哎哎,真是脑子一团乱,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朝恩寺居住多日,却是第一次走进了东厢房。
容芜来到姬晏的院落外,轻轻敲了敲门,有随从打开来见到她,也是一愣。
“深夜打搅实属冒昧,还望先生通报公子晏,容芜求见。”
“姑娘请稍等。”
随从进门时,姬晏正在书案前看书,淡紫色的便服清润素雅。
“你说什么,容芜来了?”姬晏放下书本,眼神有些迷茫。
“是,公子。”随从顿了顿,又道,“同行的还有一对老人家。”
“…让她进来。”
容芜小心翼翼地迈进房门,紧张的呼吸都要放慢了下来。余老伯拽着疯婆婆站在门外,弓着身不敢走进。
姬晏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轻抬一指,容芜讷讷地坐在书案旁,一杯茶随之推到了她面前。
“谢谢公子。”
姬晏目光投向门外,清冷道:“老人家深夜造访有何事?不妨进来再说。”
“见…见过公子…”余老伯跪下行礼,磕磕绊绊道,“我,我们…我们也没什…就是…”
“余老伯勿慌。”容芜安抚道,“公子长的是严肃了些,心肠却是好的,你且进来慢慢道来吧。”
姬晏轻轻偏头,嘴角似笑非笑,让她的表情转瞬就僵在了脸上,埋下头去不再吭声。
“是,是…”余老伯依旧跪着,却镇定了些开口道,“不知公子可知《净物经》?我家婆娘患了疯症已多年,我们曾在半年前递过预约牌,请惠济师父为她点化祈念,不料中间出了错,如今惠济师父已然离寺外出,能否请公子…”
“晏非佛中人,更不曾听闻《净物经》,老伯之请恐爱莫能助。”
“公子…”余老伯本就死了的心彻底沉到了低,本欲拉着婆婆告辞离去,却被容芜的声音又扯住了脚步。
“…《净物经》?”容芜怔怔出声,“我会默这一部的…”
姬晏讶然,见她咬着嘴唇抬眼看向他,眼眸中氤氲万千,一时不由陷了进去。
“姑娘…姑娘竟会?那公子…”余老伯的心脏扑通几下,在经历后绝望死心后再次得到希望,便会格外地渴望。
姬晏眉目轻皱了下,手在桌下突然被人握住。
垂眸看去,容芜小小的手正拉着他,轻轻地摇了摇,眼中满是祈求和希冀,好像这是她的事一般。
“晏并不通驱邪之道。”
那小人眼中立马浸满泪水,摇摇欲坠将要滑出。
“…只能勉为一试,结果如何,老伯当勿多求。”
“…!”容芜倏地眼神亮了起来,立马丢开他,转身兴奋道,“老伯听见了吗?公子答应了!”
“听见了,听见了!多谢公子…”
当容芜再次笑着看回来,姬晏轻哼,移开了脸。
装吧。
纸张摊开来,容芜便收起胡思乱想,认真地回想着经文。
“四海八方,五行皆空,净源所至…”
《净物经》全篇二百九十九字,她竟不待犹豫地全部默了出来,写完后又读了两遍确认无误了,这才交给了姬晏。
“你怎会背这种经文,惠济师父交给你的?”姬晏极快扫过,疑惑道。
——是你写给我的啊。
容芜低下头,淡淡地嗯了声。
姬晏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卷起独自走进了里屋。
“公子?”余老伯当他是离去了,不安地开口唤道,被容芜摇摇头制止了。
半刻钟后,姬晏走出时已是正服束发,从他们身边走过直接向外而去。
“走了老伯!”容芜赶紧召唤了两人跟上。
夜晚的念佛殿寂静无声,姬晏点燃了油灯,烛火幽曳,堪堪晕黄了佛像前的一片地。
他抚展衣摆,端坐于正前。
余老伯扯着疯婆婆跪好,不知说了什么,婆婆这次并未挣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跪在身边。
摊开经卷,清冷如泉的声音潺潺响起,在佛殿中更显空旷。容芜在一旁坐下,看着姬晏微垂的眼眸下睫毛成翦,烛火闪烁,衬的白玉般的侧颜斑驳掩映,深邃而朦胧。
《净物经》的字句从他口中而出,恍然间竟有隔世之感。
这部经文的确是姬晏写给她的。
在她十三岁年节时,由靖宁侯府的随从送上了山。
容芜满心欢喜地接过精致的木盒,本以为是什么稀奇之物,却没料到只是一卷经文。
无论再金贵的纸张、再工整的字迹,当时在她看来都是满满的讽刺,嘲讽她被家人送到了这深山上,也只配读读经了。先前积攒的委屈和如今的羞恼下,她当着众人的面怒摔木盒,将随从赶了出去,并扬言再也不要见到靖宁侯府的人…
如此,她在朝恩寺的两年间,真的没有再见过他。
然而无人知道的是,在人们离去后她又悄悄将地上的经卷拾了起来,藏于房中日日翻出就想看一看他的字,看的多了,虽不懂其中之意,却也不知不觉地背了下来。
“今吾于此请颂,佛光万圣,普度尘物…”
他念的认真,语秩层叠,缓而清晰,一如往常他既答应了,就会全力以赴。
那卷经文,纸张取自青檀木,笔墨留香,字全部都用的工整楷体,难懂之处还特有编注,定是下了一番功夫,是她想多了。
轻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听他颂完全文。
姬晏合上经卷,看向殿中仍跪着的两位老人,淡淡道:“晏已尽力,愿老伯今后顺安。”
***
第二日容芜起来时,见院外竹篮中放着两匹布,隔壁余老伯已经离开。
早课结束后,住持代表全寺向姬晏送别。
“公子此次离去匆忙,愿今后还能常谈佛理。”
“住持过誉,礼学监期考将至,晏不得长留。”
容芜坐在下面,心里感叹着礼学监果真可怕,考试就连姬晏这等学神都不可大意…这样看来,女学的情形估计也比之差不多吧?
想着想着,不由替容莹捏了一把汗,转瞬又想到大姐姐也是个学神级别的,哪里还需要她来操心呀…
挠了挠头,随着众僧人一起起身与姬晏告别。
出门之时,正巧与姬晏遇了上,只见他今日的神色格外柔和,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如同三月暖阳。
“公公…公子一路平安。”容芜有些惊惮,抖着嗓子问好道。
姬晏的好脸色唰地就拉了下来,重新换上平日的清冷之色,甚至比之前还要冰上三分。
容芜缩进脖子,心里叫苦定是昨晚一激动的那声“姬哥哥”吐出了嘴,又惹他不高兴了。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容芜咽回其他的道别之词,埋头往西厢走去了。
“公子,公子!…”
“何事。”
随从快走几步追上,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您手中之物该如何处理?咱们眼瞅就要下山了…”
姬晏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手里握皱巴的一包东西,眉头皱了皱,随手丢了过去,不留言语地继续走开。
随从呆愣地接过,乖乖追了上去。没走几步,却见前面之人停了下来,瞟他一眼冷冷道:“你跟来做什么。”
随从呆在原地,突然晃过神来,扭头就朝着来时的路跑去。
容芜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停下了脚步看去,只见一男子提着东西跑了过来。
“姑娘,这是公子为您准备的生辰礼,都怪小的记性不好,差点误了交给您!”
“生辰…礼?”容芜呆呆接了过来,戳了戳,好奇道,“这是何物?”
“安世医馆中前不久新来了个铃医,这里好像是公子命人取来的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