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中,一辆马车缓缓在山脚停下。
丫鬟挑起车帘,扶下了一位锦瑟绣服的姑娘。
“大姐姐!”未及转身,山道间就传来了容芜的呼喊声,只见她一路小跑下来,喘兮兮地捧着腰道,“虽然出来迟了些,但总算是赶上了…”
“四妹妹!”容莹脱开丫鬟的手,笑着几步迎了上去,“山路不好走,天又黑了,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大姐姐…”容芜没多言语,只顾着对她憨憨笑着。
容莹拿她没办法,索性拉起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点头道:“吃胖了不少,看样子并没有受着苦,倒让姐姐我白担心了!”
“才没有,明明是想姐姐想的都瘦了…”
“小丫头,你这脸上的肉肉可都是明晃晃摆在外面的,不信叫大哥和二哥来评评理?”
容芜不服气地抬眼看去,只见容芥从一边打马过来,俯下身子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她,嘴角忽然一咧露出口白牙坏笑道:“的确是胖乎乎了,让哥哥差点没认出来。”
说着长臂一揽,将容芜提到身前,吓的她一声低呼。
上辈子,容芜与几位姐姐都不亲近,更别说两个兄长了,此时僵硬着身板不敢往后靠近容芥,也不知道是怕马还是怕他。
容芥也感受到了容芜的不自然,心里一软,没有强迫她怎样,只是轻轻地控着缰绳不让马儿乱动,扭头吩咐仆役卸下马车上的东西,并跟容慕说了几句话。
容芜见没有再搭理她,渐渐地放松了一些。
她这是第一次骑马,身下的马鞍硬硬的,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柔软,硌的大腿内侧都有些疼。眼前马耳抖了抖,容芜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下,见马耳抖的更厉害了,不由被逗的笑开来,冲着容莹比划着,让她也快看。
下面仆役们有序地搬着东西,并用扁担挑起,准备着两人一组好上山。
容芥正说着话,忽感身前一挤,低头看去,见是容芜肉肉的小身子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小手时不时地探出去拨拉一下马耳朵,马儿若不耐地打个响鼻,她还会偷偷笑起来,头顶黑发毛绒绒的,晃的十分可爱。
“阿芜喜欢这马儿?待有机会了,二哥带你去骑大马!”
“嗯?”容芜把头向后仰了仰,认真看向他半晌,终是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弯起,露出了两个酒窝,点头应道,“嗯!”
容芥也笑了起来,伸手揉乱了她本就不怎么整齐的头发。
“二哥你别老闹四妹妹了,天也晚了,我们快些上山吧。”容莹抿嘴笑着道。
“得令!这就出发啊小总管!”容芥嘴里麻利地应着,手提缰绳让马儿嘶鸣着转了个圈,低下头去小声在容芜耳边小声道,“你大姐姐是不是颇有刘妈妈的唠叨劲儿?就是管家的那媳妇…”
容芜愣了下,待反应过来这话后,不由捂住嘴哧哧笑了起来,用小手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以示自己可是和大姐姐一伙的!
“二哥哥,还磨蹭着什么呐…阿芜没骑过马,你别吓着她!”
“来了来了…”容芥嘿嘿一笑,翻身先下了马,又将容芜抱下来,正正式式地放在容莹跟前,长揖道,“毫发无损,还请总管大人查验。”
容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拉起容芜就往前走去。
容芜乐不可支,被容莹牵着,边走边给她讲着山上的事儿。
容慕赶紧吩咐随从们跟上,又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让他也跟去看着。
容芥装作苦脸,叹气道:“大哥这是又要我过去讨嫌啊?”见拳头就要跟来,连忙跳出几步远,摆了摆手追了上去。
容慕摇了摇头,温声对剩下一马车门口焦急站着的妈妈道:“三姑娘既还未醒,你便背着她上山吧,莫再等了。”
“…哎,是。”这位妈妈探身进马车抱出了还在熟睡的容菱,跟在了大少爷身后一同往山上走去。
除了昌毅侯府,公子晏设坛的消息一传出,闵京不少高门中都有向佛之人前来观学,寺庙中已比平日里热闹许多。
一时间,各寺院的高僧、普通百姓、高门子弟齐聚朝恩寺。佛门不讲门第,并不会因谁的身份高而专门留房,于是住宿成了最主要的问题。
好在容芜一收到来信,便去向净海师父报了备,在西厢早早留了一处空房,倒省了不少难处。
“寺庙里房间紧张,只能委屈大姐姐和三姐姐今晚和我挤一挤了,大哥和二哥可以住在隔壁一间。”容芜一边领路,一边介绍道。
“还有空房已是意外之喜了,我和大哥本打算去跟姬晏抢床的!”容芥推开门,满意地进去逛了一圈。
听到姬晏的名字,容芜低头笑了笑,转身帮着容莹把她的所用之物搬进来。
“胡闹,你自己要去抢床便去,我何时答应要一起了?”容慕哼了一声,对着容芜和声道,“这次是沾了我们小阿芜的光了。”
“大哥你还别嫌弃,礼学监里跑来的同窗可不止咱们俩,姬晏今晚恐怕睡不舒服!哈哈哈哈…”容芥自顾自说着,越说越觉得好笑,坐在木栏上乐的不行,容慕直摇头,不再搭理他。
“阿芜,这几箱是是三婶娘嘱咐给你带来的,一会儿让仆役们放好。”
“我娘最近怎么样了?还有茂哥儿,他可好?”容芜一听有母亲和弟弟的消息,急忙凑到容慕跟前问到。
“都好,本来三婶娘也要来,不过祖母最近身体刚有起色,她走不开。”
“祖母身子也好些了?太好了…”
刚刚看容芥摸她的头就觉得手痒,此时那毛绒绒的小脑袋就在近前,更是不再犹豫,伸手揉了揉。
“这都是阿芜的功劳呢。祖母醒来后还专门问起你,让我带话道别累着自己。”
容芜是真心高兴,自投胎夜里窈娘离开后,太夫人情况一直是她的牵挂…鬼神之道她不懂,若处理的方式不当,更耽误了病情可如何是好?此时听了容慕的话,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只盼祖母能快快好起来,窈娘也投到个好人家。
院中搬行李的动静惊醒了隔壁,余老伯举着油灯走过来看发生了何事。见到站了一院子衣着鲜亮的公子小姐,不由愣在了门口,在打算悄悄离开时被容芜叫住了。
“余老伯且慢,这几位阿芜的兄长和姐姐!”容芜说完又转过身介绍道,“这位是住在隔壁院内的余老伯,平日里对我们很是照顾。”
“老伯。”容慕首先上前有礼道,惊的他连连摆手后退。
“公子不敢不敢,老头子就是一普通农夫,何谈照顾…”
容芥也从木栏上跳下来,扶起余老伯笑着道:“老伯客气了,来到寺中都是客,今后还请多多照顾我家妹妹。”
“一定一定…”
见余老伯局促地快要站不稳,容芜出声解围道:“天也晚了,你们快放老伯回去休息吧,有话明日再说。”
容慕余光一瞟,随从领悟,从带来的箱中取出两匹布料,准备跟着送到隔壁。
“这…这太过贵重了,不能收,不能收啊…”
“在这净雅寺中金银之物难免俗气,只是一番心意,老伯就万勿推辞了。”容慕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一身的儒雅清贵让余老伯有些不敢多言。
“老伯就收下吧。”容芜见状也劝道,最终随从半推着才将他送回了院中。
这一番耽搁,时辰也不早了,众人回到各自房中洗漱休息。
容菱睡的迷糊,中间只醒过来一次,打量了下简陋的住所条件,皱皱眉有些想哭,被她奶娘抱到容芜房间的外间,哄了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容莹见到屋内躺着的冯妈妈,将三夫人崔氏的话转答后,又惹的冯妈妈掉了几滴眼泪,最终等到两姐妹挤到床上时已快到子时了。
抵着头说了会儿悄悄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早,容芜是被容莹给晃醒的,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呢喃道:“大姐姐,几时了?”
“阿芜快起来,都寅时了!”
“…才刚刚寅时啊?”容芜又倒了回去,“不急不急,还能再睡半个时辰呢…”
“阿芜!快起来啦,不然挠你痒痒!”
“…!”容芜无奈的挑开一只眼,看着一向庄重沉稳的大姐姐此时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黑发披肩身穿白色寝衣坐在床上,作势就要向她扑过来,急忙自己爬了起来求饶道,“起了起了,这就起来了…”
“这才乖~”容莹眨眨眼夸奖道,麻利地先下了床,向外面喊道,“进来伺候吧!”
容芜见真的偷懒不得,只得认命地穿衣离开了被窝。
两姐妹梳洗打理完毕后,外面仍然夜色寂寂,万籁无声。
容芜坐在窗边打了个呵欠,支着下巴问到:“大姐姐,我们现在做什么呀?”
“公子晏开讲是在何时?”
“卯时啊…”
“唔,那是还早…”
“……”
“没关系,你先给我说说昨日首讲他都说了些什么吧?”容莹也支着下巴,凑近容芜道。
姬晏开坛时间与理佛论挨的紧,等闵京中传到消息众人赶来,已是错过了昨日的一场。
“不知道呀,我昨日又没去…”
“什么,你没去?!”容莹张大了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如此难得的机会,你就住在寺中,怎能错过?”
“人家听不懂嘛…”容芜无辜地看过去,看的容莹直叹气。
“罢了罢了,那今日可要跟姐姐一同去,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讲给你就是了。若今日再错过,下一次可就不知到何时了!”
“急什么,不是明日还有一场吗?”容芜不以为然。
“阿芜!你还真是不上心,此次开讲一共就只有两日,今日便是那最后一场了。”容莹轻瞪了她一眼,“不论如何,你可别想着再偷懒。”
“…哎?”容芜心不在焉地应道,心里觉得奇怪不已。
上辈子的姬晏是讲了三日,这点她不可能记错的啊?
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使得两世发生的事会不一样?
迷迷糊糊着终于熬到了寅时末,院内传来动静,从窗口看去,见容慕和容芥先后走了出来。
“好了,我们也该出去了!”容莹兴奋地拉着容芜也出了屋。
今早的容菱倒是不曾贪睡,此时也打扮一新,见到容莹撅着小嘴抱怨道:“那床真是太硬了,睡的我浑身都疼…”
“早就说过山里条件简陋,你偏要跟来,这回可怨不了别人。”容莹道。
容菱张嘴还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下来,不高兴地走到一边坐下。
容芜与杏春一道去准备早膳,看她忙前忙后的,容莹有些不好意思,起身也想去帮忙,被她制止了。
“大姐姐你们就安心坐好吧,尝尝阿芜的手艺,别人可还没这机会呢!”
“让我的丫鬟去吧,你快回来坐。”
“就快好了,别人不熟悉寺里厨房,反倒碍事。”容芜笑笑,很快就准备好了几人用的膳食,虽不甚丰盛,却也可口开胃。
用罢,众人便一起往念佛堂走去,想早些去占个好位置。
刚到东西厢房的交叉处,迎面走来一白衣公子,挺拔而俊逸。
“呦,是姬晏!”容芥冲他招了招手,待离近了,见他衣着整洁、长发也梳的一丝不苟,但眼底的微青却也是有些醒目。
容芥愣了愣,接着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哈哈,谁的胆子这么大,昨晚真去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