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殿中,背对着坐着两个佝偻相依的身影,听到有人进来,男人先回了头,见到容芜愣了一下,接着还是对她点了下头。
容芜也是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一对衣着简陋的老人,看模样像是一对老夫妻了。讪讪冲他们笑了笑,自己还端着两盘菜的模样实在也是不好看,便打算从一边溜过去。
可在路过两人身边时,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突然朝她冲了过来,扑到面前直接用手去抓盘子中的菜,傻笑着就往嘴里塞。
“哎不要!…”容芜被惊到,急忙往旁边躲了躲,还是被尖细的手指抓住了胳膊,一个盆子啪嗒摔在了地上,另一个被那人抢走,抱在怀里缩到了墙边。
“你这婆娘!”男人急忙过去,蹲下身子想把她手中的盘子拿回来,却于事无补。
那女人蹲在地上,见男人过来了,还冲他比比指头“嘘”了声,小心翼翼地斜眼瞟了眼容芜,接着用手抓起盘里的菜傻笑着往男人嘴里塞。
男人无奈,只得先咽了下去,不知轻声哄了些什么,女人终于松了手,还小孩子般地哼了一声,把脸别到一边。
“小姑娘真是对不住…没吓到你吧?”
容芜回过神,急忙摇摇头,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白馒头,怯怯问到:“婆婆可是…还想吃东西?”
男人没有接过来,叹气解释道:“我们并非吃不上饭,只是我家婆娘得了疯症,拉也拉不住…”
“老伯伯,那个…我不是有意冒犯你们的…”容芜缩回手,为自己方才的“施舍”之举感到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是我们不好意思才是!这盘子…”
“没关系,我来收拾就好。”
“倒害的你没了晚饭,这可如何是好…”男人见容芜已蹲下身去拾碎片,急忙道,“小姑娘别下手,小心扎着,放着让老伯来!”说着也蹲了下去,把容芜推了开。
正在这时,殿里匆匆走进了一位小师父,合掌道:“阿弥陀佛,余施主。之前接下您预约牌的师兄目前不在寺中,惠济师叔这几日抽不开身,请您先在寺里住下,待理佛论结束后再为您联系可好?”
男人局促地起身,连忙回礼道:“我们赶在此时上山已是打扰了,但请师父安排。”
“施主言重了,应是接牌子的师兄中间出了错,惠济师父早已说过理佛论近期都暂闭约请,倒叫施主白浪费了时日。”
“我们…我们是真的有求于惠济师父!预约牌子提早半年就递上来了,还望师父多加通融…”男人闻言有些焦急,拉着那疯女人竟颤巍巍地跪了下来,说着就要磕头,被小师父拦住了。
“阿弥陀佛,余施主不可如此。西厢房已备好,请您暂住几日,待理佛论过去,再为您续约。”
容芜也过来扶他起来,跟着劝道:“老伯伯放心吧,师父既这样说了,就一定会安排的。”
男人侧头看了看自顾乐呵的女人,叹了口气,道谢应了下来。
“小阿芜,余施主的院子就在你隔壁,就由你带他们去可好?”
容芜怕他注意到地上的碎盘子,哪有不应的道理?人家说什么都赶紧点了头…
待小师父离去,容芜松了口气,可惜地看了看已经脏掉的菜,心里直道看来以后这饭食是不能借了。佛祖都看在眼里,这不罚她不仅吃不到嘴,还要打扫佛堂呢!
在男人的帮助下,地面很快收拾好了。
容芜笑着道:“老伯伯,我叫容芜,您唤我阿芜便是,也住在西厢。”
“麻烦阿芜了,我姓余,你就叫我一声余老伯吧!”余老伯紧紧拉着女人的手跟在容芜身后,怕她又乱跑,“这是我家疯婆娘,你怎么叫都行,反正她也听不懂…”
女人配合地傻笑两声。
“余老伯和婆婆这边走,这条小路近。”
将他们送到安排的院子里,容芜道:“我就住在隔壁,余老伯若有什么事过去说一声便是。”
“阿芜辛苦了,老伯来时还带了些烧饼,过来吃一些吧?”
“不了,阿芜的奶娘身子不便,这次就不多留,先回去了。”容芜挥挥手准备告辞,忽然又想起来道“西厢有独立的小厨房,就在出了门左拐的位置,余老伯可自行使用。”
“这可太好了!”余老伯卸下包袱,对容芜道,“我现在就去做饭,阿芜那边有几人?做一个也是做,多做些也不费事,害得你到现在还饿着肚子,老伯心里真不是滋味…”
容芜本想拒绝,但一想到杏春的手艺又犹豫了,最终还是搓着手点了点头:“阿芜、奶娘,还有杏春,一共是三人,那今晚就麻烦老伯了?…”
“不麻烦!你先回去等着,一会儿给你送去!”
容芜道过谢,回到了自己院内,正见到杏春在给冯妈妈腰部换药。
“奶娘!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姑娘今日回来的倒早啊?这就对了,听奶娘的,平日里你也不要累着自己,抄经一抄就是一下午的,坏了眼睛就得不偿失了!”
容芜来到跟前,净了手,也帮着杏春给冯妈妈固定好腰部的纱带。
“奶娘就是太操心,阿芜又不是小孩子了。”
“傻话,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冯妈妈放下衣摆,笑着坐起了身,“去一边歇歇吧,奶娘去给你做好吃的!”
“不用奶娘!今日不用你去做饭…”
“就是就是,还是奴婢去吧!”杏春急忙道,被冯妈妈白了一眼。
容芜将冯妈妈按下:“你们都别争了,今日隔壁住了一位老伯和一位婆婆,晚膳老伯说他去做…”
“这怎么行!”冯妈妈皱眉道,“既然是新住进来的尘客,如何能让人家做这种事?杏春,你快去拦下!”
“是!”
“等一等!”容芜先是扯住杏春,又对冯妈妈解释了今日之事,在说到她去大厨房拿东西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抬眼瞟了冯妈妈一眼,脸上露出窘迫,最后嗫嚅道,“阿芜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冯妈妈没想到身份尊贵的姑娘竟会去做这等事,生怕她小小年纪会学坏。正要开口责备时,见她垂着头一声不吭的站着,手指纠缠在一起显得那般无措,心里一下子又软了下来,她能够主动说出来承认错误,已是勇敢了,想必也得到了教训。
“奶娘…你生阿芜的气了?”声音糯糯带着哭腔,说的小心翼翼。
“唉,都是奶娘的错,是奶娘没有照顾好你…”冯妈妈叹气一声,伸手摸了摸容芜的脸蛋,感到已是湿润了,心疼道,“姑娘不哭了,以后记着切不可再做这种事了啊?”
“嗯!”容芜用力点了点头,方才拿的时候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就在刚刚向奶娘吐露真相时,竟突然觉得十分的尴尬,心里忐忑了起来。
去大厨房拿了东西并非什么大错,许多师父在腹饿时也会去看看有没有现成的吃的,冯妈妈这般看重是担心金贵的姑娘在这里养成坏习惯,便格外严厉了些。
但这件事还是给了容芜一记提醒。
上辈子她不曾跟别人打过什么交道,处事的对与错也无人教过她,于是做起事来难免随性了些。这次是在奶娘和杏春面前被揭穿,若今后被闵京高门之人见到自己举止失仪,怕不会是简单认个错就能了结的,贵女的名声传坏有多糟糕,没有人比她更知道的了。
这辈子,她不光不能被人发现她能看见鬼魂这一点,也不能在其他地方大意了。
既决定重新来过,她就要努力做到最好。
正想着,院中中传来余老伯的声音:“阿芜在吗,晚饭送来了!”
冯妈妈一愣,急忙让杏春出去迎。
余老伯本来想送完直接走的,因为还带着他家的婆娘,不愿惊扰了别人,但禁不住杏春嘴巴甜,连哄带拉的将他夫妇二人都劝了进来。
“余老伯和婆婆请坐,这是冯妈妈、这是杏春,今日麻烦你们了…”让余老伯去帮她们做饭,是容芜意识到做错的第二件事了。尊卑之念在她心中并不甚根固,她信的是谁对她好,她便敬着谁。
今日让素未蒙面的老人为她去下厨,已是悔的不行,只觉得怎么下午吃坏了肚子,连脑子也跟着吃坏了?
不就是饭食的好坏么!往常她是一点也不在乎的,今日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不碍事,就是我这粗人也不会做什么好的,都是些平常的农菜,怕是不合姑娘的口味…”余老伯见容芜穿着虽简朴,说话也亲和,但身边既有奶娘又带丫鬟的,如何会是寻常人家的?说话也有些拘谨起来。
“余伯客气了,今日是我们姑娘不懂事,竟劳烦您去下厨…今后若有何困难,只管过来说一声,杏春这丫头跑跑腿还是可以的。”冯妈妈直起身来有礼道。
“不敢不敢…”又互相客气了几句,见余老伯实在不自在,拉着的疯婆婆也一直想要挣脱他的手出去,容芜和冯妈妈也不再多留,再次道谢后让杏春送了他们出去。
用完膳,容芜早早就爬到床上睡下了。因理佛论的缘故,这几日都停了早课,但她也没有偷懒多睡,到了卯时便起了身,一个人在屋子里念了会儿经文,约摸到了该做午膳的时间,便再次向大厨房走去。
此时的大厨房正是热火朝天,净法师父带着三个小徒弟翻炒着灶上的菜,柴火烧的鼎旺,根本就没意识到容芜的进来。
“虚台!去把土豆都削了,这几日人多,得多备一些!”
“是!师父。”叫做虚台的小和尚立马蹲在地上奋力削了起来。
“我…我来帮你吧?”容芜凑到跟前,小心翼翼地插话道。
“…施主是?”虚台并不识得她,往旁边让了让。
还未等容芜自我介绍,就被净法师父给一眼看见了,也不问缘由,直接大声指示道:“小阿芜你来的正好!这里有一壶刚煮好的茶水,虚台还要削土豆走不开,你替我送到念佛殿吧!”
容芜接过大壶,双手提着才能掂起来。寺里人多,平日烧茶大多用这种快赶上半个容芜高的大壶,尤其是遇到集会时,那普通的小茶壶根本就倒不了两杯。
“怎么样,还能行吗?”净法师父这时才意识到身高和力气问题,迟疑道。
“…行。”昨日做了错事,替人家跑跑腿也是应该的!
容芜咬咬牙,用力提了起来。
“真能干,路上小心些!”净法师父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回头忙活去了。
虚台抬眼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容芜也羡慕地回了个眼神。
她也好想留在这里削土豆、学做饭啊…
没办法,只能先把这壶茶水送到念佛殿再说了。
晃晃悠悠地提起来,走走停停地来到了前院,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集中在了这里,屋里坐满了,许多人都站在外面,伸着耳朵往里听。
人虽多,却安静的很。
容芜挤出一条缝,刚走到殿门外,就听到里面正有清冷似泉的声音潺潺传来,缓而清晰,让人忍不住就静下了心去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