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志和一干义军首领跳出草丛,迎面见到派出去的十几路探马,大多都回转了,人人面色急切。
杨宗志当先走过去,问道:“快说说情形。”
一个探马回话道:“咱们从望月城逃走后,城中爆炸引发山崩,没过多久,蛮子也兵分两路,从后面追了上来。”
忽日列蹙眉道:“追的这么紧?”
眼下义军中人大多在草垛中休息打盹,难道蛮子大军真的强壮若斯。昨晚义军守城一夜,城外的蛮子兵也同样折腾的不轻,又要发力攻城,还要登上小栾山射火箭,蛮子兵发于晌午后,傍晚前,更多了一些奔波劳累之苦,两厢比较起来,义军尚能算得上以逸待劳。
望月城破后,蛮子就连休息打整一下都不愿,衔尾即追,即使是铁军也会吃不消的,杨宗志再问道:“他们跟来的路线查清楚了吗?”
探马回报道:“似乎……似原乎是沿着官道来的,不过他们追的并不太快。”
“哦……”
众人听得眼前一亮,白老大哈哈笑道:“看来狗蛮子也支撑不住啦,追得很慢,说明他们体力不支,众位兄弟,我白老大愿带人去和蛮子血战一场。”
那探马赶紧道:“也不是的,他们追得慢,不是因为战马跑不动,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白老大眉头轩起,怒声问道。
“哎……而是因为他们沿途都在追赶落难的子民,捉了不少人圈住了,我们不敢凑得紧,远远的只听见惨叫声不断,似乎……似乎都被蛮子兵杀掉了。”
众人听得一阵惊呼,转头互相对视,人人面上泛起怒气,白老大抽出开山斧,跳起身吼道:“爷爷这就去狗蛮子拼命,他娘的……打不过我们,就拿百姓泄愤,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老大话音一落,身边应者云集,大家听到蛮子赶杀逃难的百姓,不禁胸腔中怒火丛烧,义愤填膺的不可自制。忽日列挥手喊道:“且慢,大家小心这是陷阱,蛮子兵追不上我们,找不到我们的踪迹,只有用这个法子逼我们出来一战,我们若真的回身去打,正好落入他们的圈套。”
众人听得心头一凛,一股子冲天的气怒顿时泄了一半,说来说去,前面虽然不至于大败,但是蛮子兵数量远胜于义军,现下义军,加上望月城内的守军,刚刚凑足两万之数,昨夜守城之战又战死了两千人,多数战死者连尸身和姓名都没收集到,这么迎面去攻,只怕真的如同忽日列所说,落入了人家的圈套。
方才齐勒死前留言,很多人都围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因此胸腔中早就压了一股子火,尤其是霍二哥,双目通红几乎就要偷跑出去找蛮子泄愤,这会子……大家渐渐冷静下来,不由得一齐转头看着杨宗志。
头顶有凛冽的阳光穿林而入,杨宗志蹙眉站着,前后踱了几步,回身沉吟道:“也不一定就是陷阱,蛮子兵要寻我们决一死战,这事不假,不过他们只需要赶去下一个绵州城,或者邸州城进攻,我们便难以袖手旁观,他们何必又要四处驱赶百姓,疲于奔命?”
顿了一顿,继而又道:“望月城之战后,蛮子苦攻城门,基本没有做任何调整,便又再度发兵,他们的目的……难道仅仅是去杀几个平头百姓泄愤?”
朱晃点头道:“杨兄弟,我听说,蛮子有一种骑兵战术,叫做坚壁清野,意思是蛮子到了一个地方后,先不派兵攻城,而是派出骑队驱逐四处的百姓,抢夺他们的粮食和财物,造成当地的守军无粮可筹,无钱可花,等到守军弹尽粮绝后,蛮子再来出兵进攻,你想想……我们义军没有番号,朝廷不会管我们,十三城的各个知事大人也不愿理会我们,我们的一切军需,要么从蛮子那里去抢,要么只能自己四处去筹,蛮子杀光了百姓,便是要等到我们弹尽粮绝那一刻。”
人群中听得嗡的一声,睡得熟的义军们,此刻纷纷坐立起来,围聚在山道上旁听,杨宗志垂头想了片刻,点头道:“有道理的……”
过了一会,又摇头道:“还是不对,我们的大本营在幽州城,这事情现在必定传开了,我要是蛮子将军,听说这件事后,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扫荡幽州城,让义军有家不能回,作一路孤魂野鬼,这坚壁清野嘛……着实要费上不少的功夫,可比不上一招直捣黄龙来的犀利。”
众人围在一起,商量了一炷香时间,也没人可以说服大家,临到头,杨宗志道:“这样,不管蛮子兵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也不能坐视百姓任人鱼肉,嗯……我领一些兵马前去打探打探,想个主意将蛮子引过来,你们在这里做好布置,倘若天黑前,我们还不回来,你们便去绵州城外驻扎,等待我们会合。”
当下义军分作两路,杨宗志率领五千骑兵回头向北,这路骑兵可算是他的精锐,所乘的马匹大多是从长白山运来的高头骏马,奔跑起来快速的紧,不过多久,便又出了燕山北麓,来到了平原当中。
沿途找一些仓皇逃难的百姓打听,有人说蛮子兵分成东西两路,四处砍杀百姓,捉住后,不割头也不刓目,而是割下百姓的耳朵,血淋淋的耳朵装了几十捆布袋,眼下有一路人正在乞儿洼驻兵。
杨宗志等人心头顿感气愤,打听到乞儿洼距离此地往东北方向,三十余里,便舍弃了百姓,转而向东北进发,来到一块洼地外,迎面可以见到远远的黑色军旗,众人驻马下来,躲在树林中休息打探。
草草的用过一些干粮,合着雪水吃下,耳边仿佛能随风听见惨叫声不断传来,白老大忍俊不住,将干粮丢在雪地中,提着开山斧跨上战马,便要奔出林去。
李十二娘从背后赶到,伸手一牵缰绳,白老大见这个娇滴滴的女子来抢夺马缰,自然不放在心上,大手往上一阵猛提,李十二娘轻盈的娇躯顺着力道飞上了马头,双腿一夹马头,使得马儿吁的一声,顿时伏跪下地,白老大灰头土脸的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脸庞上沾满了雪水和草栗,看着好不狼狈。
身边的义军中人好一阵喝彩,方才李十二娘用的全是巧劲,并不与力能开山震岳的白老大硬碰,他们二人,一个极柔,另一个极刚,正好是截然相反的路数,可是柔偏偏就能克刚,毫发无损。
白老大嘿嘿讪笑一声,心下也立感佩服,当初李十二娘一剑刺死了丹奇,他还兀自瞧不上眼,只以为这姑娘运气好罢了,这回见了,才知道她有些真本事,虽然白老大方才并没准备伤了李十二娘,但是李十二娘无论姿势还是气质,俱都高过他一头,这话却也不假。
佩服归佩服,白老大却更是恼怒,耳听着洼地中撕心裂肺的呼叫求救,让他在这里坐视不理,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过去仅仅是个山贼罢了,何曾关心过老百姓的死活,但是来的是北方蛮子,那便又不同了,毕竟同祖同宗,怀有同仇敌忾的决心。
他呼呼喘气道:“休息好了吗,咱们再不去救,百姓都要被人杀光啦。”
李十二娘不答他的话,而是将水汪汪的大眼转向了杨宗志,见他蹙眉细思,对自己方才那一手瞧也没有多瞧一眼,李十二娘心下不禁有些暗暗的失望,轻轻走过去,娇声唤道:“杨公子……杨公子……”
“嗯……”
杨宗志忽的回过神来,朝李十二娘瞥了一眼,见到一个杏眼桃腮的小姑娘,亮晶晶的朱漆定定的睨视着自己,他心头一动,站起来笑道:“就让白老大去吧。”
“咦……”
李十二娘闻言微微一讶,她出手扯住白老大的战马,并不是真的想要在大家面前露一手,而是觉得这白老大目无军纪,自由散漫的太过,她是军门后人,一言一行都按照军中人那样克己要求,和白老大那种野路子当然不同。
杨宗志走过去,来到白老大的面前站定,笑道:“白老大,若让你一个人去引诱蛮子兵,你怕是不怕?”
白老大昂眉挺胸道:“自然不怕。”
杨宗志笑着摸了摸战马的鬃毛,点头道:“那好,你去吧,不过切记,你是诱饵,可不是咱们的主力部队,蛮子箭兵有多厉害,我就是不说你也知道,你可千万不要被射成了刺猬,等着我们去替你收尸哟。”
白老大听得满面通红,咬牙道:“谁……谁替谁收尸还说不定呢。”
说着怒哼一声,骑上战马烈腾腾的杀出林去。
李十二娘站在杨宗志的身后,无比担忧的看着白老大的身影消失在骄阳之下,此刻并未落雪,白老大的身影看得极为清晰,李十二娘蹙眉惊讶道:“杨公子,你……你真的派他一个人出阵呀?”
“是啊……”
杨宗志嘿嘿一笑,道:“我们从燕山北麓出来,一共走了多远的路?”
“嗯……”
李十二娘掰着细白的手指头,盘算了片刻,娇婉道:“一共走了四十多里,怎么了?”
杨宗志道:“这就是了,你若是蛮子兵,遇到一股兵,打不过你,转身就跑,你会不会追出四十里去?”
李十二娘微微一愣,尚未答出话来,杨宗志又道:“至少我是不会,不清楚敌人虚实之前,挺兵远进,实为兵家大忌,所以……咱们只能给他们演一出戏,一步步将他们引诱过去。”……
白老大纵马跑进乞儿洼,乞儿洼是一个小小的山坳,四处为据,可以遮挡风雪,山坳中驻扎了一路黑压压的大营,营帐前生了炊火,正在准备午饭。
白老大稍稍放慢马蹄,顿感腹中也有些饿了,营帐外有几十个蛮子兵提着血淋淋的布袋,鲜血顺着白皑皑的地面染红了一片,白老大看得目中一赤,想起临来前,听到逃难的子民们说起割耳朵的事情,便再也顾不得腹中饥饿,而是大吼一声,朝营帐木栏边冲杀过去。
一对数百斤重的开山斧高高举过头顶,蛮子兵闻声抬起头来,看清楚他的打扮,朝内大叫道:“南蛮守军来了……南蛮守军来了……”
不过一会,营内顿时跑出来数之不尽的蛮子兵,黑色的军服在雪地中看的无比分明,白老大心头猛地一跳,气势顿时泄了一半,营帐中走出一个老者将军,背着手道:“来的什么人?”
他身边一个小胡子,朝白老大喊了一句,白老大一脸木讷,竟然答不出来,心中只不住价的暗骂:“呸……***的杨宗志,你把你爷爷害死了,要不是你激将爷爷,爷爷怎么会把命丢在这里。”
那老者见白老大不答话,只是傻呆呆的坐在战马上,微微蹙了蹙浓眉,转头左右看看,四处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响动,心下不禁生疑:“这南蛮子……难道是和他的部队丢了联系,误闯过来的?”
来了也罢,虽然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却聊胜于无,当下对左右吩咐道:“拿下来,割了他的耳朵,宰了就是。”
左右几个骑兵怒喝一声,牵着战马奔驰出阵,其余人尽皆冷眼旁观,拿下一个南蛮子,何需这么多人出手,其余人做饭的做饭,看热闹的看热闹,忙的不亦乐乎。
白老大沉着眉头看过去,见到三四个如狼似虎的蛮子兵快冲而至,他心头一怒,想起那炸得血肉模糊的齐勒,又想起杨宗志方才说道:“你是诱饵……可不是大军主力。”
他大吼一声,劈开一对巨斧,当头朝下砸去。
那几个蛮子兵显然料不到他这等的勇猛,渐渐收起小觑之心,来到面前时,几个人将弯刀合在一处,向上迎合,耳中只闻当的一声巨响,一个蛮子兵的弯刀跌落下地,其余几人,更是手臂发麻,纷纷向后退去。
白老大一招得手,仰头哈哈大笑,提着开山斧冲进三四人间,劈倒了其中一个,然后转身拉马便跑,方才这一下,实在是用尽他的全力,心想着做戏到了,接着便跑,也不管回去后,是否会受到杨宗志的嘲笑,他此刻肚中饿的咕咕直叫,见到这么多蛮子兵,胆气顿时虚了一截,心知若是斗勇拼命,必定有去无回。
蛮子兵人人看得目瞪口呆,这野汉子来得快,逃得更快,老者将军蹙眉看了半晌,恍惚道:“派几个人去追追。”
话音一落,营帐中奔出几道烈骑,衔尾而上。
白老大一边退,一边回望,见到只有六七个骑兵追了上来,心下不禁沮丧透顶,他原本对杨宗志甚为不待见,只觉得他名过其实,直到加入义军久了后,见杨宗志指挥有当,进退合理,才稍稍有些转念。
更为难得的是,好几次听说他孤身对敌的场面,远的不说,就说那日解救候武等人的行径,面对成千上万的蛮子兵追到乌拉山口,杨宗志一马出关,身后竟然无人敢追上来。
这一次换了白老大自己来诱敌,他自然不想让杨宗志看轻了,可是看到自己苦心费力的,居然只诱来六七个人,和杨宗志身后数万骑兵追赶,差了不知千万里,白老大心头一怒,暗骂:“长着狗眼的蛮子!”
转头又打了回去。
六七个蛮子兵将他围在中间,人人悍勇,白老大左劈右挡,心头不禁气结,肚子里饿的咕咕乱叫,气力比平日小了四成,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他一时竟然无法得手,甚至连逃都逃不掉了。
正在这时,树林中有一枝竹箭射出,射中了一个蛮子兵的肩膀,有人跳出来,牵着马道:“是什么人?”
仔细辨认一会,又大叫道:“是白老大,快回来,你跑错了,跑到蛮子大营前去啦。”
白老大听得心头大怒,几乎要口吐鲜血,这说话人分明就是他过去的一个属下,竟然还装作认不出他的模样,他们一道赶来乞儿洼,眼看着自己孤身出林,难道他还认不出自己?“狗东西……回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老大聚足力气,砍翻了一个蛮子兵,没命的朝树林边策马跑去。
身后微微一凉,另一个蛮子砍倒了他的脊背上,所幸白老大奔马很快,这一刀没有砍实,削在了他的后臀上,就这样……白老大也痛得哇哇大叫,胆气更是虚了一大半,伤口也顾不上瞧,朝林中飞快的跑去。
一个蛮子兵回去报了信,将所见所闻对里面说了,老者将军蹙眉细思片刻,忽然眼神一亮,狂喜道:“哦……南蛮子的守军也散了,这人……分明是饿得发慌,不顾性命的来抢吃的。”
他大手向后一挥,对身后道:“暂不用饭,先去将周围的南蛮子守军肃清后,再回来开灶。”
数万人厉兵秣马,从营帐中潮水般杀出。
白老大和那属下逃进树林中一看,原本等在这里的杨宗志,和五千骑兵竟然没了踪影,白老大气得哇哇狂叫,大骂道:“怕死的小儿,居然丢下爷爷逃命去了,姓杨的,爷爷和你没完。”
身后轰的一声巨响,他们凑到树林边一看,不禁魂飞魄散,数以万计的蛮子如同雪崩一般的从营帐中杀出,正朝这边追赶过来,他吓得连哭叫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顺着来时路向后撤去。
出了乞儿洼旁的山林,来到平原与山麓交界的山道上,追兵已经堪堪追到了身后几十丈远,白老大二人头也不敢回,只能听到身后面咚咚的马蹄响,浑身汗毛直竖,不过一眼,眼前又有三五人被他们追上,抬头一看,正是今日前来之人,就这么一路逃,一路追,路上不断碰见落单之人。
逃了小半个时辰,白老大心下不禁暗暗称奇,他一个人去作诱饵,怎么会大家都落了单,每每蛮子兵追的不耐烦的时候,便会跳出几个义军中人,满脸慌张的一起朝南逃去,一边逃,还一边回身去打一打,引得蛮子兵紧跟不辍。
身边渐渐聚拢了两三千号人马,来时五千人,到此刻有大半都跟不上队伍,这只能说明杨宗志领兵无方,甚至连他白老大都不如,眼见燕山北麓历历在望时,白老大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头反观不远处的蛮子兵,也是气喘不已,正在这时,身后崖壁上忽的跳下一人,手举着一根注满红绫的铁枪,迎面大喝道:“逃什么逃,给我回头去打。”……
好吧我承认,这几天我都在构思新书,查阅资料,和开始下笔,耽误了这本书的更新,实在是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