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艾克郁积的踢倒面前的一个木头方凳,小脸上尽是沉郁之气,小嘴鼓囊囊的对着那翻到在地的木凳嘟起,仿佛……那木凳陡然幻化成了一张好看,而又十足可恶的笑脸。
天色已经黑尽,暮霭沉沉的笼罩身边,这武当山的山头上依然是人声喧哗,火把燃起,在四周高高的院墙上将这里照耀的通透明亮,墙头风声呜呜轻响,火光也变得闪烁不止。
垂眼一看,周围有好几桌素席都止住了呼喝叫嚣声,桌上的汉子们默然围坐下来,目光却是……若有若无的偷瞄自己的身后,史艾克面色好一阵羞恼,也回眼看过去,见到自己的身后那白裙素衣的小姑娘,也是神色急切的四处乱看,目光中的期盼和羞涩之意,比起自己来仍然不遑多让。
史艾克心知这小丫头素来有艳名,而且自己二人都是一般的情态,但是……相比起自己这番短髻男儿家的打扮模样来说,那丫头却是长发披肩,妩媚女子气息毕露,圆圆小脸因为急切微微涨的通红,小嘴粉嘟嘟的鼓起,印照在火光下才显得晶莹剔透,美目四处左右飞瞥,倒是好一副顾盼生辉的闺房小妻子媚态,难怪……难怪面前这些瞎了眼的粗汉子们水酒也不喝了,天也不聊了,而是……偷偷瞪着斗大的猪眼牛眼,肆意的向自己这边乱扫一番。
史艾克的脸色一沉,面对其中一个看的痴了,还没余暇眨巴眼睛的年轻人娇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些的女儿家么?瞧你那口水都快要滴下来的样子,我看了都为你们这些臭男子害臊。”
那年轻人满目痴呆,被史艾苦克这脆生生的嗓音一吼,顿时跳起身子来,江湖汉子们本是义字当先,对于自己的脸面看逾性命,他见到身前这瘦瘦的小子对自己怒吼,只以为他是那明艳仙子姑娘的的护花人,所以挑衅自己,那年轻人眉头一紧,伸手便去腰间拔刀,手按在腰间,却是按了个空,恍惚着回想起来这是在武当山上,解剑池边自己的佩刀早已好端端的留了下来,他亮出名号道:“朋友,我是陇南延聚唐的三当家海阔西,你有胆子便留下自己的名号,咱们来日再好好亲近亲近。”
海阔西话说亲近亲近,原意是指比武过招,江湖中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事情自来不少,史艾克却是面色一红,她是女儿家,虽然不着女装,不作出一幅女子的娇媚模样,但是……这亲近亲近对于她来说,却是涵义不同,她呸的一声怒骂道:“亲近你个头,我只有……我只有风哥哥才能对我说这句话,你么……凭你也配?”
她话音一落,隐约想起那夜在罗天教的总坛里面,被杨宗志当真好生“亲近”了一回,一时只感到自己的酥胸上爬满了蚂蚁般的发麻,小身子也微微的抖动了一下。
海阔西一看,这小子发抖,只当他被自己的威名所慑,那定然是害怕了,他稍稍转眼又瞧了面前的那娇媚无匹的小姑娘,得意的哈哈笑道:“你不敢报出字号的么?好,我也不为难你,你只需要……只需要叫我几声海大侠,我便放过此事不表。”
海阔西心想:“这样,总是显得自己怀有大度的胸襟罢。”
他说话间,眼神便得意的瞟向史艾克身后的美貌仙子,只见她对着身前这般热闹的喧嚣,仿佛置若罔闻,一对亮闪闪的美眸,依然是左右不断四处打量。
史艾克在天安城当惯了小霸王,什么样的江湖汉子没有见过,她一听这小子言辞看似恭敬,实则嚣张,不觉更是怒上心头,伸出一只小拳头来,就要动手,费幼梅在她身后稍稍一拦,皱着小眉头娇声道:“史姑娘,咱们别节外生枝了,还是……还是赶紧找到他才是要紧。”
海阔西一听这天伦之音,轻轻娇喃般的说话声,顿时骨头也酥了半截,色魂于授的道:“这位姑娘,我……在下……在下是陇南……”
他话还没说一半,外间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丐帮的手下,大手一凑,躲在史艾克的身后说了几句话,海阔西离的近,隐约听见:“查到……师父……在外面……”
史艾克听得眼神一亮,差点欢呼般的跳起小身子,接着拉起身后的费幼梅便向外间的正厅飞跑出去,没跑一步,又转回头来,对着海阔西捏着下巴,不怀好意的道:“海……海当家的是吧!”
她咯咯娇笑几声,又转回头去对着自己的手下耳语几句,这回海阔西一个字也没听到,但见到那手下朝自己飞瞥一眼,然后频频点头,史艾克咯咯,咯咯的娇笑几下,然后与费幼梅闪电般的消失在这独院之中。
那手下几步逼近过去,海阔西看着他一身破破烂烂,污秽不堪的模样,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想作甚么,我告诉你,我是……我是陇南……”……
史艾克拉着费幼梅跑到外间最靠外的素桌边,定眼一看下去,那里围坐了一桌人,衣着打扮俱都相当,褐色的长衫,头戴怪异的帽子,这些人一见便知是边陲小地方来人,行迹端的好笑,没有一丝中原豪杰之士的风韵。
史艾克却是看的好生亲切,暗自好笑的心想:“不知……不知风哥哥也穿上这身怪模怪样的衣服,会是怎么个样子。”
她这么一想,回思起杨宗志那让自己迷醉的气度胸襟,却又觉得就算是穿上这身衣服,他说不定……说不定也会好看的紧。
史艾克咯咯巧笑一声,面色带着温顺和甜蜜的笑意,凑过去在那威严的老者面前鞠躬,脆声道:“秦……秦师伯……啊不,秦伯伯,可儿有礼了。”
秦东堂沉着黑脸转回头来,见到面前跑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家伙,身后还跟着一个美模美样,气质上佳的小姑娘,一齐垂着眼神打量自己,秦东堂微一惊讶,细思片刻,看着两个人年纪都在十八九岁左右,要说与自己相识,那是决无可能,秦东堂沉吟道:“你们……你们……”
史艾克方才唤出秦师伯,脸色已经红的出血,只是心里有些别扭,觉得唤个师伯显得不够亲切,才又改口唤出了秦伯伯,她知道这是那狠心家伙的授业恩师,所以乖巧无比的甜笑道:“伯伯,我叫史艾克,这位姑娘叫费幼梅,我们都是……我们都是风哥哥的……的朋友。”
“风哥哥?”
点苍山唯有一个姓风的,那就是小九儿,秦东堂看着两人仪表堂堂,都是不凡之人,不觉放开怒颜,呵呵笑道:“原来是小九儿的朋友,小伙子,你的师父是谁,那位姑娘的师父又是哪位?”
史艾克噗嗤一声娇笑了出来,看着面色不怒自威的秦东堂,顿时觉得有些失礼,但是……“小九儿……小九儿……嘻嘻!”
史艾克勉力抑制住自己险些岔气的呼吸,怪异着小脸道:“秦伯伯,我可不是小伙子,我是个……是个小丫头,我的爷爷是丐帮的史敬,这位费姑娘的爹爹是长白山的费清伯伯。”
桌上众人听到史艾克的介绍,一齐大惊的叫唤出来道:“哦……”
秦东堂吐气道:“原来……原来是丐帮史老帮主的孙女,和长白剑派费掌门的丫头到了。”
他暗想:“这两人都是名门之后,身份地位在当今武林算作翘楚之辈。”
秦东堂心怀自豪,亲热道:“两人姑娘,来来来,我们坐下来说说话,你们说说,小九儿他在外面是个怎么样的人?”
两人方才坐下,又听到秦东堂这般问话,顿时面色刷的一下子就红透,均在暗想:“难道这秦老伯看出来什么了?”
史艾克期期艾艾的娇笑道:“风哥哥嘛……他嘛……他嘛……”
秦东堂一听,脸色沉住,喝问道:“怎么了,他怎么了?”
邓先笛歉然的道:“小姑娘,是不是……是不是九弟在外面胡作非为,得罪了你们,所以……所以你们才会来……”
转瞬之前,就有一个峨嵋派的凄婉小姑娘,趴到师父的怀中悲切的哭了个天昏地暗,口中说到九弟对她如何如何的坏,自己这作大师兄的也觉得脸面无光,更别说一直好面子的师父。
费幼梅忽然俏声道:“不知道杨大哥,啊不,风大哥,他现下在不在这里?”
秦东堂面色更是尴尬的发黑,他可不敢说自己的小九儿被人家小姑娘拉去赔礼道歉去了,临来之前,他耳中听说了江湖人士对自己得意弟子的交口称赞,又看了武当派传来的拜帖,顿时觉得老怀大慰,心想这小九儿总算是懂事了,在外面为自己争得脸子,与有荣焉。
但是今日来到中原一看,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小九儿……他依然还是那个喜爱胡闹,胆大包天的小九儿,自己第一个碰上的,便是有人来自己这里告私状,现下面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再次偷偷跑来找自己,其意不言可喻,秦东堂脸色更是不好看,双拳紧紧握住。
史艾克小脸通红的端坐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转头看了一眼,忽然呀的一声娇呼了出来,费幼梅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登时娇躯一颤,见到……火光透射下,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人,一脸古怪的垂着头走了回来。
杨宗志一边垂头往回走,一边心头道:“岳师姐最后那疯狂,隐含伤心决绝的一吻,到底……到底是在作甚么,难道……难道……”
想到这里,他根本不敢再多想下去,若说一年之前他还是个不通情义,只知道带兵上阵,布局谋划的少将军的话,那么这一年以来,在他身边穿花蝴蝶一般闪过各色各样的风韵佳人,他早已不是那个心坚如铁的鲁男子,更加懂得了一些女孩子的心思。
杨宗志好生懊恼沮丧,岳静师姐温婉可人,确实是动人之极,但是……但是天丰师兄也是自己的好友,自己在他们大婚之前,却是取走了岳静师姐那颤巍巍的初吻,这真是罪大恶极,不可原谅。
身前嗯哼一声怒哼,杨宗志才是心神不属的猛地站定,恍惚着抬眼看过去,秦东堂怒道:“小九儿,你……你峨嵋派的事情都解决好了么?”
杨宗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若说解决好了,若红师妹那小丫头确实是不哭不闹的了,但是……但是岳师姐那边却更是一团乱麻,哎,的确不能算作解决好了。
秦东堂一看,更是怒生心头,转手一指,再道:“那……那这两位姑娘又来找你作甚么?”
杨宗志转头一看,静静的道:“哦,可儿,费……费……”
他斜眼看下去,立时对上了两双清丽无限,蕴含妩媚深情的目光迎面而来,杨宗志看到史艾克,只是强自笑了一笑,再看到费幼梅那对幽怨十足而又闪闪发亮的眸子,隐约回想起方才岳静师姐,柔腻的对着自己道:“你好好看看静儿……”
自己看过去,那小脸上的表情,还有那双对海一般深厚的眸子,岂不与此刻面前的佳人一模一样。
杨宗志心头不禁意兴阑珊,暗骂自己道:“早……早就该发现不对劲了,你怎么如此后知后觉。”
秦东堂见他话说的吞吞吐吐,更是做贼心虚一般的微微躲避面前那妩媚的小姑娘,秦东堂怒道:“都是你作的好事,小九儿,你……你让师父实在是太过失望……”
邓先笛稍稍拉了一下师父,师父自来要面子,这在人前当面训斥徒弟,天下千万英雄在场,确实是让点苍剑派的颜面挂不住,但是师父的性子便是这样,看到什么不平的事情,他怎么也都忍禁不住。
费决和张松生对望一眼,暗自想:“师父看来这回是动了震怒了,不知道九师弟,又会被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责罚。”
史艾克忽然弹起小身子,对秦东堂娇声道:“秦伯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骂我风哥哥。”
她见杨宗志垂眉而立,被秦东堂骂的抬不起头来,不由得小心思里好生可怜他,便也不管秦东堂的身份,站起来打抱不平。
秦东堂老脸一呆,伸出一根手指头,茫然道:“你们……你们不就是过来告小九儿的状,找他算账的么?”
史艾克和费幼梅一同噗嗤一声娇笑了出来,恍若两朵娇艳的鲜花开放在这沉暮的山头上,一朵是清丽的栀子花,另一朵却是幽幽的海棠,让人看着目眩神迷。
史艾克咯咯娇笑得前仰后合,止息道:“哎呀秦伯伯,我……我确实是来找他算账,他丢下我,一个人独自到处去胡天海底的,我自然恨不得大骂他一顿,但是……但是这是我们之间一点私人小恩怨,就不敢劳烦您老人家啦。”
费幼梅欠身娇滴滴的道:“秦……秦伯伯,幼梅儿只是来找他……找他说说话,他上次答应过我,这回再见之时,便是……便是与我说些……嗯,说些……哎呀,反正我只是找他说几句话就好了。”
费幼梅的小脸绯红的飘起晕色,她见史艾克甜腻腻的叫了好几声秦伯伯,心头不觉好生羡慕,所以也结结巴巴的娇唤了出来,只叫一下,便又悄悄转过艳丽的眼神去瞥杨宗志,眼神不敢看实,稍稍勾了一下,再又垂下头去,羞答答的欲言又止。
杨宗志却是听得分明,他方才心头矛盾内疚,就算是师父大骂自己,他也觉得自己好生该骂,此刻听了费幼梅羞意十足的话,立时回想到那日分别之晚,自己对她说道:“若是再见有期,定将过去的丑事尽数相告,只望……只望你不要笑话于我。”
没料到世事报应的如此之快,两人分别不过短短的五六日,便在这武当山头再次见了面。
杨宗志抬头一看,天色已经黑的发亮,头顶上不知何时闪出星光,耀眼的璀璨生辉,时日在这般笑闹中已经飞快而过,他躬身道:“师父,徒儿有些话……有些话想要单独和你说说,你可不可以跟着我出去走走。”
秦东堂方才误会了史艾克和费幼梅的来意,将小九儿大骂了一顿,此刻听到她们二人的解释,才是心头好个愧疚,他看着小九儿沉静的面色,一时又心疼难受起来,想起十年前,自己一意孤行,将年少的他赶下了点苍山,致使他在江湖上流浪漂泊了十来载,此刻他已长大成人,对自己这师父不但没有丝毫的怨恨,反而还毕恭毕敬的任由自己喝骂,秦东堂面色和缓的道:“小九儿,你要为师的和你一道走走,这还不是易事一桩,何必还要这样郑重其事的提出来,来来来,咱们快一年不见,你也更大了一岁,就让师父听听你这一年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好了。”
他呵呵一笑的站起身来,又转回头吩咐道:“先笛,你记得将我们带过来的滇南山货,都交到武当派青松真人的手上,不要让别人觉得我们天远地远的,还失了江湖礼数。”
邓先笛拍拍身后鼓鼓的行囊,回话道:“记得了,师父。”
秦东堂这才嗯的一声,亲热的拉起杨宗志的大手,呵呵笑道:“走,小九儿,为师的与你一道说说话去。”
史艾克和费幼梅下意识的站起小身子来,迈着小步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杨宗志余光看见,登时警惕的盯着她们二人,皱眉道:“你们……你们跟来作甚么?”
史艾克撇着嫣红小嘴道:“你……你今日一点也没陪过我,现在……现在也不让我陪着么?”
费幼梅轻轻点了点螓首,娇声道:“杨大哥,你与你师父说话,我绝不插嘴的,待得你们……你们说完了话,我再……我再等着你。”
杨宗志哪里是真要和师父去散步说话,他只不过要引得师父到了后山去见师娘,但是……这是师父和点苍剑派的秘密,若是……若是给可儿这等古古怪怪的小丫头们知道了,定是大大的不妥,杨宗志唬下面孔道:“你们别跟来,不然……不然我可要生气了,你们自然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史艾克和费幼梅听得小脸一白,她们今日在武当山头来回找了不下几十圈,终于在暮色之下,才开心的见到了杨宗志,此刻再见,哪里愿意再分开,但是杨宗志现下面色少有的严厉,她们两人低低的垂着小脑袋,都是一幅泫然欲滴的俏模样。
秦东堂回身道:“小九儿,这两位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掌门之后,你与她们说话时,口气要客气着些,怎么能……怎么能好像为师的训斥弟子一样的说话。”
杨宗志点头道:“是。”
再回头瞥了二人一眼,拉着师父飞快的消逝在夜色下。
史艾克委屈无比的垂着小脑袋,心里万千遍的大骂杨宗志,她眼眶红红的好像要忍不住垂泪,正在这时她听到身边嘤的一声娇啼,转头看过去,原来那轻媚素淡的小丫头,比自己还要忍不住,早已堕下珠泪无数。
史艾克倏地止住目中秋水,洁白的玉齿一咬,忽然回身道:“喂,费家的小丫头,你……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偷偷跟上去?”
费幼梅听得眼神一亮,止住轻吟,却又羞怯惶遽的道:“他要是知道了,当真……当真生起气来,那可怎么办?”
史艾克面色一红,隐约想起什么事情,古怪的笑道:“我倒有个法子,只不过……只不过……”
她说到这里,眼神斜睨一番娇媚如水的费幼梅,猛地将小嘴凑到她的耳角边,轻轻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话,费幼梅听得大惊,啊的一下娇唤出口,脸色好像火烧一般的通红,小嘴中期期艾艾的扭捏道:“这样……这样真的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