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志翻身出了柯府,悻悻的走到自己栓马的大树下,解开缰绳跨上骏马,心头止不住的道:若是……若是就此与柯家人结怨,到时候手起刀落,又或者用了智计害得柯家也如同我杨家一般的家破人亡,我自是快意无比,可是……可是……这无辜的若红师妹怎么办?她岂不是又要来找我报仇,到时候仇怨相报,何时是个尽头?而且……今日听若红师妹话里,依然懵懵懂懂毫不知情,她私下里对着自己甚有情意,这样一来,岂不是又要伤了她的心。
杨宗志渭然一叹,打马而行,他今日从岳静的小房子里出来,便再也没有心思去其他的地方查探了,只觉得浑浑噩噩心里面有两个声音兀自在交战。
一个声音不断冷笑道:“哼哼!有仇不报非君子,再说爹娘养育你十年光阴,最后他们惨死,你若是坐视不理,那还叫人么?”
另一个声音又期期艾艾的道:“若红师妹对你这么好,你却要如此的去伤害她,又怎么……又怎么忍心得下。”
他一时心中矛盾难断,便骑马回了别院,倒头便睡,第二日一早,外面来人唤说三皇子派人请去喝酒,杨宗志本心头烦闷,不想出去见客,但是秦玉婉进屋来劝慰道:“九哥哥,你怎的了,可是……可是事情进展的不太顺利么?”
杨宗志站在窗边摇头道:“到不是,只不过有点烦闷。”
秦玉婉凑近身子,将娇柔的身躯缓缓靠在他的背上,低声道:“九哥哥,你……一切单凭自己的意志来作就可以了,太过违心的事情,也……也犯不着强迫自己。”
杨宗志转过头来,他知道这个聪慧的小师妹能够识人断面,看到别人说话做事便能猜测到人家内心的想法,往往八九不离十,而且她自小便认识自己,对自己更是多有了解,此刻说不定也想到了自己遇到了为难事。
杨宗志微微一笑,伸手在秦玉婉微微泛白的小脸上抚了一抚,道:“知道了,小师妹的教诲,我自是铭记于心。”
秦玉婉微微顿足道:“坏家伙,你老是没个正经的,连翠儿那个小丫头都被你逗弄的魂不守舍的呢。”
杨宗志笑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秦玉婉道:“昨晚我和筠儿姐姐去外面看看你回来了没有,看见……看见翠儿那小丫头抱着胳膊蹲坐在大门的门口,筠儿姐姐便问是不是九哥哥你回来过了,谁知翠儿慌里慌张的摇头说,你还没有回来过,咯咯,九哥哥,我和筠儿姐姐听见外面传来声响才找出去的,我一见到翠儿那副表情便什么都明白了,定是……定是你这个坏家伙出的主意,然后还唆使翠儿帮你圆谎,是不是?”
杨宗志睁大双眼,想起昨夜自己回来的时候,房门外哪里有人,自己敲了老半天的门,筠儿才过来给自己开门,不禁惊讶道:“好聪明的婉儿,这你也能猜的出来。”
杨宗志转头道:“那好,婉儿,你来猜猜,这两日三皇子不断催人来叫我去喝酒,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秦玉婉凝住细细的眉头,想了一想,然后抬头看向杨宗志,欲言又止的一番,才轻轻娇语道:“九哥哥……你……可要仔细些,皇室宗亲之间,往往不很太平,外人夹杂期间,便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三皇子有贤明,却没有顺利即位,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怕我们都还弄不清楚,这样一来,你又要对付柯宴,还要应付三皇子,恐怕手足无措。”
杨宗志笑道:“小师妹教诲的是。”
他心头一直好生犹豫,既想借助三皇子的势力帮自己达成心愿,又觉得万分不妥,直到听了秦玉婉这番话,才是下定决心,不愿参与到宫闱之争里面去,更要划清楚界限。
杨宗志迎出门外,门口是一个山羊胡须的师爷,凑过来施礼道:“少将军请了,敝上三番五次的差小人来请少将军,难耐少将军贵人多事忙,一直没有见过面,今日终于见到了。”
那师爷面色黝黑,说话时脸带微微笑意,看着温文有礼,杨宗志接口道:“敢问先生贵姓,可是三殿下手下的教席。”
那师爷赶紧施礼道:“敝人姓余,草字擅侯,正是三殿下的教席先生,三殿下吩咐过小人,说少将军乃是他兄弟般的交情,叫小人们都注意了,一定不可怠慢了少将军。”
杨宗志哈哈笑道:“三殿下可抬举了,余先生请带路吧,在下正要去拜访拜访三殿下。”
余擅侯听得大喜,挥手叫过来一顶八人大轿,掀开布帘,里面兀自还端坐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看着眉清目秀,余擅侯转头道:“那可太好了,少将军请!”
杨宗志推手道:“我是武夫,骑马便可,何必要去坐轿,可不是笑煞旁人了。”
余擅侯恭敬道:“这都是三殿下的亲自安排,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少将军就莫要推辞的好。”
杨宗志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么……这里面这位姑娘……”
余擅侯微笑道:“这位青青姑娘,乃是三殿下府上最最受宠的一位奴婢,这几日来找少将军,三殿下便吩咐小人将青青姑娘带上,一路上少将军若是有个什么不便的地方,这位青青姑娘就会体贴服侍照顾。”
杨宗志皱眉道:“那就大可不必了,我们孤男寡女的同坐在一顶轿子里,总是于理不合。”
余擅侯笑道:“这些都是小事,三殿下当少将军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寻常婢女侍妾,岂能亲过手足?”
杨宗志转身道:“那我还是不去了,你回去跟三殿下说,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是个粗莽的武夫,这官场中的一些规矩作派,在下实在是学不来,等改日我再亲自登门谢罪。”
余擅侯仔细的盯着杨宗志看了好几眼,见他说完话转身便走,慌忙一伸手拉住杨宗志道:“少将军,你……你这不是叫小人为难么?罢了,你要是实在不习惯,小人这便让青青姑娘下来,跟在轿子外面,你若是有什么吩咐,只需要开口就可以了。”
杨宗志这才笑道:“好。”
只不过他还没有登上轿子,门口又赶来了一波人,领先的竟然是那位白发老公公,那老公公见到杨宗志,慌忙下马,尖着嗓音喊道:“少将军慢走,皇上有急事召你入宫。”
杨宗志停下身子,转头和余擅侯对视一眼,那老公公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到面前,看也不看余擅侯一下,便拉起杨宗志的衣袖,道:“少将军你可莫犹豫了,皇上这次传召的很急,这次耽误了时刻,定是不得轻饶。”
杨宗志被那老公公拉着走了几步,才轻笑道:“好了好了,我跟着公公去就是了,公公何必要这般拉拉扯扯的。”
杨宗志被老公公一路拉扯来到皇宫内,这次却是不带他入任何宫殿,而是将他领到了宽敞的御花园中,他抬头一看,御花园上次虞凤抚琴的亭子里正有个少年人展着手臂欣赏一幅画卷,那少年正是仁宗皇上,那假太监李尚英手捧一杯茶水立在身后,正和皇上小声说着话。
杨宗志轻轻肃了一下嗓音,走到亭子边拜倒道:“微臣参见皇上。”
仁宗仿佛被人从画意里唤醒,转头看了一眼,笑道:“宗志兄弟你过来,看看朕的这幅《琥珀江山图》怎么样?”
杨宗志应了一声,垂身走了过去,就着仁宗手上的画卷一看,原来是一幅气势磅礴的轴卷,里面由多幅子卷组成,画中有大江,高山,苍岭,瑞雪等天时气象,也有农家,钓夫,阡陌等渺小人物,看着正如同现时的南朝江山一般,繁荣昌盛,国运恒通,难怪皇上拿在手中欢喜的很。
仁宗指着画卷中几个精妙的地方与杨宗志说了一遍,才放下画卷,转头道:“爱妃,朕与宗志兄弟有些社稷江山上的事情要说,你先下去了吧。”
李尚英朝杨宗志轻轻瞥了一眼,才展颜露齿的作女子盈礼,转身颤巍巍的出了小亭子,杨宗志从李尚英自婷姑姑那儿学来的,左扭右摆的细腰上收回目光,听到身前仁宗渭然叹息道:“话说天下大势,自古有一代之治,则必有一代之乱;有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亡。盖水无常势,国无恒朝,天道使然。”
杨宗志道:“皇上可是看了这幅字画凭空生了些感慨了,微臣此次返回洛都的路上,一路见百姓安家乐业,生活富足,皆都是仰仗了皇上的仁政所致。”
仁政笑道:“朕作的这些,都是承启了先皇的遗愿,那倒算不得功劳,不过自秦始皇一扫六合宇内一统,经汉晋传至隋唐,已逾千年,中原乱则思治,久治复乱,间又胡虏犯边,惟斯民苦甚。归根到底,国之繁荣,内修治理很重要,可是边境安稳却更是重中之重,不然几次三番下来,乱象必生,干扰朝政。”
杨宗志皱着眉头道:“哦……可是……北方四国有什么消息传来了么?”
仁政摇头道:“我南朝江山地大物博,就算是边境线也长达数千里,北方四国固然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时刻都要予以提防,可是西南腹地的隐患却也是大意不得。”
杨宗志心头惊了一惊,暗道:莫不是筠儿的爹爹又在西蜀闹事了?不会啊,他罗天教中刚刚遭遇磨难,此刻定是要休养生息,草草起事,岂不是自投罗网?再说筠儿现在也在洛都,西门松更是没有道理这么做。
仁宗在小亭子的边栏上坐下来,转势拿起李尚英放下的茶杯喝了一口,凝视杯口道:“宗志兄弟,你回来已经有些时日了,朕原本想早些……早些安排了你和凤儿的亲事,这你也是知道,不过么……朝中大臣们的质疑之词向来也没断过,朕想了一个办法,再给你一次立功的大好机会,你去将这件事情办成回来,朕便顺势给你们两人主持婚礼。”
杨宗志讷讷的说不出话来,自己是武将,皇上说立功的机会,自然是讲得领兵,但是若是领兵去围剿筠儿的爹爹,换来功劳迎娶虞凤,自己怎能办得到?
杨宗志咬一咬牙,正待跪下说话,仁宗突然又扬声道:“宣进来罢!”
亭子外面等候的老公公听了仁宗吩咐,赶紧扯住嗓音大叫道:“皇上有旨,宣小王子和公主觐见!”
不一会,小亭子外走进来两个人,杨宗志不敢转头四顾,只得低头垂眉,那两人走到小亭子外,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道:“拜见至尊的大南朝皇帝。”
仁宗嗯了一声,起身相迎,扶起那二人,温和笑道:“小王子和公主多礼了,你们来到我洛都也有一些时日了,前些日子,我朝中有一些紧急的事情要处理,而且……朕手下最得力的大将一直在北方没有回来,所以你们的奏请,朕一直无法应允,现在他已经凯旋班师回朝,出使你们吐蕃国的事情,朕这便答应你们了罢。”
那小王子和公主一听的大喜过望,赶紧又拜谢道:“多谢南朝皇帝,多谢南朝皇帝!”
仁宗轻笑一声,又转身指着杨宗志道:“这位……就是我南朝大败北方四国的大将军,朕这次准备御赐他西南道黜置使,奉旨钦差大臣,总领南朝与吐蕃国的外交军事,一切由他便宜行事。”
那小王子和公主顺着仁宗的手指望向亭中垂手而立的杨宗志,杨宗志也转过头来看向他们,三人目光相对,一时都是愣住,三双眼神爆出了截然不同的神采来,杨宗志和那小王子同时脱口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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