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程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会儿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车里。这是一场情感爆发的戏,讲究的是冲击力,她有意不去面对外面的那两个男女,只是想保持那种突然的爆发力,事先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有了心理准备,可能就不会那么自然了。
“姐,差不多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新来的助理王小红过来提醒。
下车后她也有意避开贺新和万倩,离得远远的,让场记过来拿着昨天收工前拍摄的照片对比现在身上的打扮。
一场戏往往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为了避免穿帮,往往一个镜头和一个镜头之间都要用影像记录下来,由场记负责相互对照,拾遗补缺。
比如网上经常看到影视剧中的各种穿帮镜头,一个镜头围巾耷拉在左边,然后镜头一切换,围巾耷拉变成在右边了,这些都是场记工作的不到位。
“程老师,包的位置不对,应该是左边。”
程好依旧那件藕绿色带黑色斑点的短袖,黑色七分裤,白色的凉鞋,只是背着的那个咖啡色的小包位置错了。
她赶紧调整了一下位置,扭了扭脖子,深吸一口气,眼中居然跳跃着兴奋的小火苗,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她拍了这么多年的戏,这种感觉一共就有过三次。第一次是她上高二那年第一次触电,在《埋伏》中饰演滕汝俊老师的女儿,在拍滕汝俊老师去世的那场戏,她真的是哭的撕心裂肺。因为当时程爸刚刚查出身体的毛病,她下意识就把腾老师当成了自己的爸爸,一旦进入情境中就不能自拔。
也正是由于这场戏,让作为中戏老师滕汝俊老师注意到了她表演的天分,鼓励她考中戏表演系。
第二次还是拍《求求你,表扬我》的时候,也许是受到了当时一起合作的两位老戏骨王志闻和范炜的刺激,在那场色诱范炜的戏中,尽管不是什么暴露镜头,她当时真的就是崩溃了,但最后呈现的效果却非常好。
“小程,准备好了么?”王晓帅有些担心。
前两天的戏,虽然已经达到了他心目中及格线,但他总觉得程好所展现的内心戏似乎还不够浓烈。
这场跟踪的戏,戏眼就在程好身上,跟拍、大特写,全程没有台词,完全要靠演员的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现内心的状态,对演技的要求很高。
尤其是现在要拍的这个镜头,当程好一路跟踪贺新和万倩真的走进了一家宾馆。她之前的侥幸和自我安慰全部被打碎后的那种绝望,在整部片子中是个转折点,分量很重。
“没问题,导演。”程好朝王晓帅摆摆手应道。
“好,大家准备……Action!”
乌迪托着摄影机,慢慢往后退,画面有点摇晃,就见程好失魂落魄的慢慢挪动着脚步。镜头一转,就见前面两个人,男的推着自行车,女的拎着一袋苹果,两人有说有笑,迎面骑来一辆自行车,男的很体贴的扶着女人的腰,往旁边拉了一把。
程好的神情顿时一抽,结婚这多年,贺新从未如此温柔体贴的对待过她。她慢慢的从乌迪移到一边的镜头前经过,因为焦距的问题,她的身影近景刻意的被虚化,犹如她的心情充满了迷茫。
怀疑是一回事,但当事实真的呈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整个人是懵的,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在那个大大的“住宿”灯箱广告前,当前面的两人停下脚步。她下意识的赶紧躲在旁边一处墙壁的拐角。
贺新神情轻松的停好自行车,拿起车篮里的公文包,跟等在旁边的万倩点点头,示意就在这儿,然后他警惕地往旁边看了看,快速地走进宾馆,万倩也低着头紧跟其后。
一进门,贺新和万倩的这个镜头就算完成了,他赶紧跑到王晓帅的身后,盯着监视器的画面。
画面中的程好此时完全没了往日的彪悍、泼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软弱、凄苦,两眼晶莹,嘴唇哆嗦,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弓着背,人倾斜着站不稳。幸好旁边的墙壁让她撑一把,艰难的身体靠到墙上,却依旧慢慢滑落,瘫软在地上。
乌迪的镜头死死地怼在她的脸上,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目光没有焦点的左右移动,那张脸完全没有捉摸……
终于眼泪从她空洞的眼中溢出,顺着脸颊,滴在地上,缓慢却不间断。
她张大了嘴巴,一股有内而发的郁气似乎堵在了她的嗓子眼,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只能让自己的身子前倾,泪水不停的喷涌……
那口气终于喘了上来,幽深的“嘤嘤”声从喉咙口冒出来,听着就渗人。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了贺新在自己身边,从未考虑过他会离开自己该怎么办?
昨晚他随口的一句话,让她揣摩了整整一个晚上。原来她一直认为自己很坚强,真的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以为自己能够很从容的面对,无非就是分手。
但是那种情绪,却象小刀子一样在割她的心,真的是痛彻心扉,她不能接受,也不愿意接受。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破碎感,让她自以为是的坚强瞬间崩塌,整个人就跟抽空了一样。
一个晚上,她总是忍不住去看身边那张正在沉睡的脸,她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有时恨不得想去掐死他,但有时却有想去触碰、抚摸的冲动。
她只能拼命忍着,一直熬到现在。
这一刻她终于把心里的憋屈、委屈全部都释放了出来。
本来有些好奇也跟着凑过来瞧的万倩都快看傻了。她一向自诩演技不错,也一向为自己在话剧舞台上取得的成就沾沾自喜。象她这类的演员,别看不红,却往往对那些所谓当红的明星,有种骨子里的鄙视。
看到他们在各种电影或热播剧中表演,往往就会想着如果换自己演肯定要比他们更加出彩之类。然后各种吃柠檬,埋怨命运的不公,怀才不遇等等。
话剧艺术讲究的是演员的对话、姿态、动作、独白。因为舞台离观众席有一定的距离,一般不会强调表情的细微变化。
但是电影不同,此时程好的整张脸呈现在监视器的屏幕上,无论是眼神,还是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纤毫毕现,可你却找不到任何毛病。
她下意识的往旁边瞅了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握紧的拳头,然后是青筋毕露的脖子,抿紧的嘴唇,以及那近乎喷火的眼睛。
作为演员,贺新此刻应该为程好充满爆发力的表演鼓掌喝彩,并充满敬意。但是作为男朋友,他此刻的心正在一阵阵的抽痛,恨不得立刻冲出来,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告诉她刚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自己最爱的始终就是她。
“好!”王晓帅拿起对讲机大喊了一声。
贺新刚想把腿往外跑,就听到王晓帅急切的叫住他:“阿新,你不能出去……”
他猛然回头,看向王晓帅的目光甚至带着浓浓的愤怒。
“呃……”
王晓帅吓了一跳,继而苦笑道:“她现在情绪刚刚好,你这么一打断,还怎么弄?”
贺新神情顿时一凝,不甘心的朝外面望了一眼,此时那位新助理王小红跟疯了似的冲到女朋友的身边,神情紧张安慰着,就连现场的执行导演牛乐也拿着对讲机朝那边跑过去。
他只能烦躁的在屋里快速的绕了两圈,最后一屁股坐到一张椅子上,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作为演员,他知道王晓帅刚才说的一点都没错,演员的情绪爆发需要一个累积的过程,尤其是一些重要的戏份,非常讲究情绪的连贯,贸然打断,且不说重新酝酿需要时间和内心的挣扎,甚至都不一定能够接得上,只有趁热打铁,趁着这股热乎劲赶紧拍。
果然,就听见王晓帅拿着对讲机在那边说话:“小程的情绪怎么样?……能不能拍?……好,马上准备下一个镜头!”
中间先是跑进宾馆套前台老板娘的话,打听到房间号,然后怒气冲冲准备上去砸门捉奸。结果一个小男孩的出现,让李宝莉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最终放弃了。但是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鬼使神差的选择了报警。这些镜头暂时先放到一边,接下来要拍的是她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痛哭的镜头。
这条没有上一条拍的那么顺,因为司机和镜头的缘故一连拍了五条,包括王晓帅还保了一条,程好的表演依旧无懈可击。
“好,过了!”
当王晓帅如释重负的喊了一声。
早已心急难耐的贺新如同屁股底下装着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崩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宾馆,来到外面的马路边。
载着演员和摄影师的出租车驶出一段重新掉头回来。车子刚刚停稳,贺新就冲过去,打开后车门,就看到女朋友蜷缩在座位角落里,眼睛红肿,脸颊上挂着泪痕,抬头看他的目光充满了委屈和埋怨。
他二话没说,直接坐进车里,就把女朋友搂进了怀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自己的脸轻轻地蹭着的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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