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有你这样一个学生,给我们01级一班添光彩才是。”
在中戏混了这么多年,常丽老师贺新当然认识。这位老太太怎么说呢?这神态举止有点象容嬷嬷,就是严肃不笑的时候满脸横肉看着有点渗人,很有些不怒自威,但是笑的时候,却能给人一种慈眉善目,邻家奶奶的感觉。
“我听说你在学校从来没有排过舞台剧?”
“呃……”
“这可不好,我们戏剧学院,舞台剧是根本。我这儿也不给你做什么要求,只是希望明年的毕业大戏,你一定要参加。另外,以后你要出去拍戏,跟我报备一声就成,希望你能继续拍好戏,别接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本。”
“哎,常老师,您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一定按照您的要求督促我自己。”
从老太太办公室出来,贺新不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长出一口气,然后苦笑着对陪他一块儿去觐见老太太的郝荣道:“我的妈呀,比见院长还要紧张。”
“行了,老太太对你的要求够宽松的了。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老太太自己对学生还是很爱护的。”郝荣拍拍他的肩膀道。
贺新点点头,又道:“郝哥,没事的话晚上聚聚呗!”
“今天不行,今天黄主任组了个局,我得一块儿参加。这样,明天吧,我让你嫂子炒几个好菜,叫上梦楠一起,咱就在家聚聚。”
说着,郝荣还笑道:“我这搬了新家,你都还没来过呢,昨天你嫂子还说起你来着。”
“成,那就明天。我可能过段时间时间也要搬过去,到时候咱们就是邻居了,少不了蹭吃蹭喝,只要嫂子不嫌烦就行。”
“瞧你说的,难道你嫂子还小气啊?”
“得咧,郝哥,那我就先告辞了,明儿见!”
“嗯,明儿见!”
贺新颠颠的从楼里出来,正打算去班里跟新同学们打个招呼,迎面就碰上一对手挽手的情侣。虽说学校并没有明令禁止学生谈恋爱的,但中戏的校园很小,一般即使是情侣也很注意影响,像他们这种堂而皇之还真的不多见。
“咦,贺老师!”
女的率先跟他打招呼,贺新抬眼一看,这姑娘大概除了个子高一点,这眉眼,这脸型,活脱脱就是一个小章紫怡。
上回就在黄主任的办公室门口见过,只是贺新一直叫不出她的名字。倒是她身边那位男生贺新认识,在学校也算是知名人物,张果立的儿子张墨,01级二班。
“你好!”
贺新回声的同时,朝张墨也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毕竟现在大家都是表演系01级的同学。
虽然贺新平时在学校待的时间不多,但多少也听过一些有关张墨的传闻。比如独来独往不合群啦,比如在学校从来不提他爸的名字啦之类的。
对于这些贺新多少也有些理解,毕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从小听到的都是负心老爹和狐狸精的故事,然后长大了又不得不依靠负心老爹,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尤其对于一个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孩子,性格难免变的乖张扭曲。
比如现在贺新朝他点头打招呼,他也点头回应,却始终歪着脑袋,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斜眼看人,这给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孩子没有礼貌缺家教。
当然理解归理解,但并不代表贺新喜欢这个人,可能这样的人既从情感上排斥负心老爹,但同时自己的虚荣心又为有这样老爹沾沾自喜,感觉高人一等,这才显得在同学当中格格不入。
至于他身边这位小章紫怡,看到她,贺新总是会想起之前在黄主任办公室门口遇到的那一幕,以及后来郝荣那副紧张模样,不用说这里面肯定有事。但此时又看到她跟张墨两人一副你侬我侬的样子,贺新本能有种膈应,匆匆打过招呼之后便跟两人擦肩而过。
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眼睛的余光注意到张墨很意外地朝他看了一眼。虽说张果立是他前世很喜欢的一个演员,而且在圈内也算是大佬级的人物,但并不代表他就要对张果立的儿子高看一眼。
“现在我给大家隆重介绍,柏林最佳新人、金马影帝、威尼斯小影帝,我们的新同学,贺新同学!”
如此嚣张搞怪的语调自然出自于那位“学川话时叫人家馨艺,现在新人换旧人,叫人家小张”戏精附体的小张同学。
然后班上的同学一块儿起哄似的热烈鼓掌。
中戏一向是小班教学,他们01级表演系一班加起来也就十来个同学,毕竟已经是大三了,大部分人贺新都看着脸熟,但能叫出名字来的却没几个。
被小张同学带着同学这么一起哄,贺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走到教室前台朝同学们鞠了一躬道:“今后两年大家都是同学,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让我们关照没问题,但请贺新同学对我们也要多多关照才是,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
于是大家看着贺新的目光难免多了几分火热。
毕竟到了大三,按照校规规定,在校生不但可以被允许出去拍戏,同时也就要面临今后毕业就业的问题,既然入了这一行,没有人不想成名成为大明星的。
而相对于他们,贺新不但早早的成名立万,还有不少绝大多数演员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奖项加身,自然成为他们眼中的香饽饽。
而且校园里通常是小道消息传起来最快的地方,导演系的汤维就是跟他走的近,据说这段时间就接了好几部戏,让大伙眼热不已。
不过毕竟都是大学生,相对也比较单纯,大家只会用热情来表示自己对贺新的欢迎和示好。当然很早就跟他有交集的小张同学是最为特殊的一位。
“新哥,这个暑假我挣钱了,请你吃饭,叫上汤汤姐,祝贺一下你获得威尼斯小影帝!”散场之后,张馨艺赶紧凑到他身边眉开眼笑道。
“算了,还是我请吧!”贺新笑道。
小张同学家境一般,而且她当年是在老家艺校毕业后去深圳歌舞团当了三年的舞蹈演员后才考上中戏的,在班级里算是年纪比较大,且在社会上混过的那种学生,一向都比较老练。
她所谓的暑假挣钱了,其实大部分时间是给人家跳舞或者拍MV赚来辛苦钱,贺新当然不会真的让她请客。
“对了,你再喊一声隔壁班的小王,还有……算了,就小王吧。”贺新接着又道。
他原本还想说再叫上02级的小文,毕竟之前打过几次篮球,也算玩的不错,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小文这人怎么说呢?当初邓朝召集的那帮子打篮球的人里面他不但个最小,岁数也最小,却很会来事。但就是因为太会来事了,贺新反倒对这人有点膈应。
历数他交的那些朋友基本上全都是心直爽快的那种,大概只有郝荣是个例外,但人家郝荣就算有再多的小九九,至少对他还是相当真诚和照顾的。有时他也估摸着象郝荣这种人其实也真心没啥朋友,这么多年经常混在一起的,好象就是他跟李梦楠两人。
而小文就是属于那种不大心直爽快的人,虽说每次见到他,脸上总是嘻嘻哈哈的,但贺新总觉得他的笑有点假,而且面相也不太好,用句上海话来形容有点“小吊模子”,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讲这个人不大气。想想后世那句著名的“且行其珍惜”放在他身上还真是挺贴切的。
只是张馨艺听到贺新还要让自己叫上小王,就有些不愿意道:“叫上他干嘛呀?”
贺新笑道:“你跟他关系不是挺好的嘛,再说小王人不错,人多点热闹!”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王珑正喜欢张馨艺,而小张同学对小王同学无感,但偏偏小王同学的功课不错,为了交作业,小张同学常常需要小王同学的帮助。于是便演变成小王同学不敢表白,而小张同学因为用得上小王同学,就一直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
不得不说小张同学还是小心机满满,用句后世的流行语来形容就是有点婊。
也难怪程好一点都不喜欢她。同样在学校跟贺新走的比较近的女同学,对于性子大大咧咧的汤维,程好从来都不会说一句不好的话,相反因为男朋友的关系,现在跟汤维有点朝闺蜜发展的意思。
而对小张同学就不怎么客气,甚至还很刻薄的评价小张同学:“一看就是狐狸精!”
也许是上辈子贺新对张馨艺的荧屏形象印象不错,加上之前人家确实在他学川话时帮过他,所以他对小张同学一向很宽容。
至于小张同学为了作业的事利用小王同学,这大致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而已。作为一名表演系本科的学生,贺新还对此很理解。
原因无他,因为同为表演系,相比之前贺新上过的进修班和大专班,跟本科班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比如每年招生,本科班就找二三十人,而大专班要招小一百号人。相比进修班和大专班的松散管理,表演系本科班可以说是整个中戏管理最严格,专业最可怕的一个班级。
学校里每天起床起的最早睡得最晚的是谁?表演系本科班的学生。学校里经常伤痕累累无暇休息的是谁?还是表演系本科班的学生。
平时清晨六点多钟,本科班的学生就要出晨功,也就是开嗓子,活动身体,发声连台词,练声音,练气息,练嘴皮子,如绕口令一类,八百标兵奔北坡,白石塔白石塔,黑化肥会挥发等等。
随着年级的上升还会有一些作业,独白,诗歌散文台词之类,都会在出晨功的时候复习和练习,就像军队院校的学生早晨要有晨练,京剧演员早晨要吊嗓子一样。这些都是在吃早饭之前完成的。
曾经贺新每当清晨骑车经过南铜锣巷,沿着巷子往学校的东棉花胡同骑去的时候,这时胡同里住着的老京城们也刚刚起床,开始了清早该有的作息,开门关门的声音,送孩子的声音,骑自行车的声音,养鸟的声音,平凡而美丽。
但同时也能听到一种更美妙更动听的声音,仿佛置身于梦一般的一个与现实不相交的世界,一会儿是京剧演员般的咿咿啊啊,一会儿是小孩子般的绕口令,一会儿是相声演员般的报菜名,一会儿是惆怅少女的抒情散文,一会儿是生动有趣的动物寓言,时而是老京城茶馆里的茶客,时而又是哈姆雷特里的的王子。
那便是本科班的学生晨功练台词的声音。
这些或清脆洪亮,或轻灵柔美的台词声,对于那时的贺新来说,那种感觉绝对是纯洁美好,是独属于象牙塔中的一道风景,激励人心。
虽说出晨功这种要求同样适用于进修班和大专班,但是本科班的要求要严格的多,几次晨功不出就算旷课,旷课是有处分和惩罚,几乎没有人敢挑战这个底线。不象进修班和大专班,你就是一个学期都不出也不会有人管。
同样,学校对于本科班的专业要求也是极其严苛的,大一大二基本上天天都泡在排练室里排练,出门也是去大街上观察人物,回来还要写观察手记,在表演角色时给老师参考查看用,老师能看出来你是真去观察了还是瞎编的。
台词课有散文诗歌寓言剧本对白,表演课有动物模拟人物观察生活小品改编剧本片段,并且表演系的学生都身兼着“编剧”和“舞美”的任务。
所有表演内容的故事情景都是由他们自己想出来的,包括台词课的散文也会要求自己写,小品是要自己编的,和片段都是要去改编的,而且编不好会被老师pass,接着编,一个又一个的如果都pass了,期末你就过不了啦。
压力真的很大!
也难怪程好现在动不动就要嚷嚷的减肥,而在学校的时候哪怕吃的再多,也没见她长胖过。因为如此高强度的训练,就是想胖也胖不了。
贺新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大三之后,一般都是排大戏,用的都是类似《雷雨》、《费加罗的婚礼》之类的现成的经典剧本,不用在挖空心思自己去当“编剧”和“舞美”。
而恰恰就是这些基本功对于贺新来说是缺失的,这也是他为什么始终对舞台剧发怵,因为这不是零零碎碎的拍电影,而是整场戏要一气呵成,如果没有扎实的基本功的话,是很容易出洋相的。
这同样也是今天贺新来本科班报到,在面对班主任常丽老师的时候,为什么会诚惶诚恐?
实在是他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