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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驿行2015/10/26字数:13520

伍 法号证菡的僧女在她的寺院门口可以俯视海边城市的废墟。

她看到那上面覆盖的树林每一年都在长到更高。

证菡每一年都要穿越这片树林,徒步走过大湖平原前往巴国的京城,而后再徒步走回来。

她所主持的庙宇坐落在长山西面的山半坡上,山脚下是多年以前被大周焚毁的蚌城海港。

斗转星移,这里现在已经不是居住着许多人口的地方。

当地的达官贵人们如果要找到她求禅问道,请教一些佛法,同样需要长途跋涉,行经大片荒无人烟的旷野,他们最后还需要劳动自己的腿脚爬上山来。

但是他们仍然乐此不疲。

巴国前一个朝代的王尊崇传自天竺的教义,而在以后的这些年里,社会各阶层中开始增长出敬佛的风气。

传说证菡寺里这位来自中原的女僧人虽然年轻,但是她在周地的粤省掌管着驻有上百比丘尼的寺院,甚至有人怀疑她可能是大周岭南王的私生女儿。

虽然如此,证菡在长山山腰建造的这座修佛的处所,只有一间神堂和堂后两间住人的草屋。

庙里还有两个跟随她的巴人尼姑,她们可能是山下渔村的寡妇,因为家中发生变故落到走投无路的处境,才出家住到了庙里。

证菡和她们两个人在简陋的寺院旁边种植木薯蔬菜维持生计。

证菡也许并不缺少财富。

前来谒见她的高官和富商为庙里捐献香火都是心甘情愿的一掷千金,但是证菡每次都要求他们带回去自己保管着,而她会在需要的时候上门去取。

按照巴国官商两道中流传的说法,结识证菡是与大周王朝建立良好关系的直接途径。

但是广大民众却渐渐的相信这个年轻的大周女和尚是一个能够治病救人的菩萨。

女和尚的法术包括使用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草根和树叶熬汤给人喝,或者是用细小的尖针扎满人的背嵴。

而且这些法术管用。

传说她曾经用一根小针扎了一个一辈子瞎眼的老头,那人立刻就能看见光亮了,还有一个遇到风浪在外海翻船淹溺的渔民,当他被冲回岸边的时候应该已经断气很多天。

大家把他抬到证菡寺门口放下,然后就见到他开始从嘴里往外吐水。

伴随着佛学佛风的传播蔓延,巴国的都城里也建造起一些富丽堂皇的珈蓝寺院,它们总是邀请证菡前去参加各种重要的佛务活动。

修行当然是一件重要的事,行路也是一件重要的事,从海滨去大湖的这条路很远,靠人的脚要走很长时间,可是证菡走过很多遍都没有厌烦。

证菡寺的女住持会留下一个僧女看家,带上另外一个僧女徒步走上一个月。

这条道路经过的许多地方看不到什么人迹,相反倒是常有野兽出没,女人总是在手里提着一根白蜡木的棍子。

对于证菡来说,她用这东西能够和易公主最精锐的禁卫士兵对战到第十个回合,这个国家里大概也找不出多少男人能够打得过她,实际上这支护身长棍很快就成为大周得道女高僧的特别标志。

证菡住持另外一个特立独行的地方是永远赤足,反正大家都知道她脚下有残疾,但是没有人见到她穿过鞋。

即使是啸聚山林的土着强盗见到走过来一个这样扮相的女人,也会知道他们这一回撞见了什么样的好运气。

匪徒们争先恐后的奔出藏身的地方挡在道路中间,却是为了跪在地下恳请女菩萨摸一摸自己的头,祝福他们以后打家劫舍能够多有斩获。

证菡提着她的棍子,赤脚走在巴国京城的大路上,她去访问那些曾经迢迢行远,专程赶到证菡寺里上香拜佛的大人物。

证菡请求他们在城中各处寺庙中安排布施。

布施的都只是普通粥饭,但是希望能够每天进行,一施一年,等到她下年回来再另请一位可以接替的人。

不管是国王的文武官员还是修佛的僧众,京都巴城的各色人等见到证菡都是恭而有礼,笑脸相迎的,不过他们可能并不是真就那么喜欢她,他们也许只是怕她。

巴国自居藩属已经向大周朝贡了不少年份,但是中间爆发出一场恶战,被杀光了一座城市的人口,巴人心怀怨恨是可想而知的事。

他们现在的国王鼓励传播佛法,或者是一种打压前朝政敌的手段,也是要向大周表示臣服的态度,连年征战的结果是积贫积弱,他们确实没有余力再为争霸打仗了。

证菡在巴城里出席各家寺院的佛事,它们甚至为她组织过法会讲经。

很早就有官员邀请证菡移居京城,他们会专门造一座大庙供她住持,证菡没有接受这个建议。

但是她保证每年都会来。

她在余生中每过一年都要走一趟大湖,那是证菡以前曾经立过的誓愿。

如果知道熊和老虎不到惹急了并不伤人,多见过几次蛇蝎也习以为常的话,人会觉得山里除了宁静致远,修身养性之外,其实还很安全。

证菡知道对于一个名声远扬的周朝尼姑,巴城才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巴国新旧王族的血腥权斗并没有结束,对于大周势力的渗透究竟是利用还是抵御,各方也都心怀算计。

即使不去考虑这些统治者的复杂矛盾,就是哪个狂信的天竺教徒为了捍卫自己的信仰,从后边捅她一刀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正因为她可能会死,她才要去。

证菡觉得有太多的事情都还活在她的身上。

她常常觉得有点活不动了。

走进可能会死的地方让她心跳加快,呼吸也更长,更深,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对自己承认,那却可能是一种隐藏在暗处的快乐。

那些躲藏的事也许从来没有离开,它们帮她做出决定,为她指出可能会杀死自己的方向,然后她就会顺从地走过去。

她遵循召唤,远离中原,来到这块隐藏着敌意甚至仇恨的巴国地方传道并且行善,这像是一个命运指定的目的地,她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证菡停留巴城的时候是在尼庵里挂单居住,有一天晚上一伙穿灰色衣服的人走进庵中找她。

那么我终于等到了我应得的?证菡想,就会是在今天了吗。

证菡想,他们会折磨我吗?年轻女人心跳的快了,呼吸也紧。

可是她觉得自己并不真的就有多害怕。

那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体验。

大周女僧人平静地等待着他们开口,或者直接动手好了,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安详如水。

这一天找上门来的是些巴国王室的宦官,他们非常和气地安抚了从大周来的年轻尼姑。

领头的公公告诉证菡说巴王景仰中原的文化,他们依奉了王命前来,完全没有要对她不利的意思。

他们只是邀请她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聚会。

不过证菡当然并不相信他。

尤其是以后他们乘坐马车走了很远,她被带进一个高墙环绕的院子,里边一路上层层门禁,谁都能看出来那是个用来操办特别事务的地方。

而且还有一个通向地底下去的入口。

那些太监们对她说,敝处地方狭小了,有点响动互相妨碍,做成暗室可以避开闲人。

关上门以后就算有点喧哗也不容易传出来。

台阶高,女和尚小心着下。

不用再听人的闲话,证菡已经闻到了隐隐散发上来的血腥气味。

棍子什么的在这种地方就不用提起了,她只是跟往常一样赤着脚,下到洞中以后脚板不光是湿的,她还觉得铺底的石板有点发粘。

证菡见到的头一进空地是座很大的窖室,边上开出隧廊通到更加深远的暗处去,里边有些含溷琐碎的响动,能够听出来那里边还住着人。

证菡是以后才被领进去看过,廊道两边各自连串排下去一个人宽,小半人高的砌砖低窑,外边关上栅栏铁门,被关在里边的有男有女,个个都是曲腿猫腰端坐在地下,没见有一个人穿着衣服。

大周的僧女证菡那天在地室里坐过了整整一个晚上。

太监们在她面前使用各种刑法,慢慢的折磨一个年轻女囚犯。

满屋里血雨腥风,鬼哭狼嚎,整一个晚上没有停下,不过证菡在那天晚上真的就只是一个旁观的客人。

王家的宦官受命于巴王,是在秘密侦办特别的桉子。

这座在地下开挖出的窖室是一间拷问囚犯的刑堂。

堂前上首摆放长条台桉和高背椅子,供给主持讯问的公公还有客人证菡入坐,堂下陈列有各种刑拷用具。

巴国地处从大食来,到东方去的往返海路中间,他们也容易得到一些出自极西边地的稀奇器物。

光看那座铁椅的使用就是中原罕见的刑拷办法,它的面板靠背和扶手上都有尖刺,把赤身的女人按坐上去锁住手脚,再给铁椅底下放进燃烧的炭盆。

还未等到另外施刑,那个女人就在渐渐炽热的重重铁钉上,连番的耸动摇摆丰臀大腿,哀叫哭号,自己把自己的臀股撕扯出了一片淋漓的血肉。

证菡也从来没有见过那种有些类似梨形的恐怖铁器,它是由数枚铁瓣收束而成,使用时插进女人的身体再旋转尾杆,各支铁叶便会在女体深处纷纷伸张开来。

证菡闭上眼睛等过那一阵。

那种时候女人嗓子里还能发出来的声音当然很不好听了。

整个晚上都是慢慢用过几轮酷刑,昏死一回泼一回冷水,几回反复以后才扶到台前来,按跪在地下问一遍口供。

证菡当时所听到的,都是那女人为了准备攻打大周的琼崖,而与她的王父王兄们秘密谋划的情形,她也供认了在琼州粤省几处地方安插的眼线,还有贿赂收买的当地官吏。

每回录下供状都让女人按过手印,而后不管她如何的哀哭求饶,一律拖下去重新施刑。

大家冷眼看着她再熬过三番五次的死活,才会赏赐给她下一个开口做供的机会。

证菡现在知道所谓的铁姑娘就是依照着人身的形状,塑造出两扇可以开启的厚重木模,用来把人犯关合到里边。

而且她也知道了人被关进铁姑娘并不是必须要死,那两半模块内侧虽然竖立有许多参差的铁钉,不过它们的长短都可以调整,也可以完全拔除。

这天晚上用来安置那个赤裸女人的刑具就是取掉了头脸和胸腹部位的钉尖,而留在肩背臀腿各处的那些都以触入肌肉为限,唯一留下了锐利长钉的地方就是准备要包容住她乳房的洼坑。

等到这件人形木塑合拢之后,还可以抽出垫底的踏板,被封闭的女人实际上是被钉子钩挂住肌肉悬吊在一片黑暗深处,她在整个逼窄压迫的空间里还能够听到的,大概就是无穷无尽地回荡起来的她自己的惨叫声音。

证菡看到从铁姑娘的基座底下慢慢的流淌出来一道,又一道的鲜血痕迹。

铁姑娘从表面看上去结实严密,其实声音仍然会丝丝缕缕的泄露出来,一开始都是清晰响亮的挣扎哭嚎。

公公们后来恭请大周女和尚参观刑庭后边的整座地下监牢,等到他们礼送证菡走回地面上去的时候,肃立在堂下的大木头人形里似乎仍然有些响动,不过那最多只是几下微弱的呜咽了。

各位公公恭恭敬敬地礼送证菡返回住处,还给她留下了一份当晚的人犯口供。

虽然证菡不肯接,可是人家也没有带走。

证菡犹豫过一阵,最后还是没把那东西直接扔到门外去。

中原的海船有时也会行经过蚌市沿岸,用船的猪头骆生他们也不算生人,也许有人愿意捎带一下,也许国中还有谁等着想要看上几眼呢。

这就算是个两边的心照不宣。

从这以后证菡再上京城,除了讲经论道之外,也少不了要受公公们邀请再走一遍那个地下的去处。

她也在那里看到了更多花样翻新,能够让一个女人死过去,活过来,最后还是没死掉的打人办法。

她看到的那个女人虽然一直没死,不过每一年都要大变一个样子。

证菡第三次去看她挨打的时候,算起来她大概刚到三十,但是身体已经佝偻的像一只猴子,满头蓬乱的发丝里遮掩的一张瘦脸打折起皱,看着也像猴子。

那时候公公们已经根本不问闲话。

一阵钢针扎奶香火烧阴以后,就是把她拖到桌边往一迭纸上按出一串手指印子,这些就是她都承认了的供词。

按照巴国市井里流传的说法,公公们要是看谁不顺眼了就给他写一篇勾结前朝余孽的谋反罪状,带到地底下去让女人按手印。

两天以后那个倒霉家伙就会光着屁股坐在铁钉椅子上,承认自己犯下了活该千刀万剐的滔天罪行。

证菡每次在地下刑堂里一坐就是一整夜。

她在桌子后边坐的安安静静。

证菡在那里边几乎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不光是无言,无声,僧女空洞的眼睛里像是根本就没有眼神,她看上去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物。

其实就是证菡自己回忆起来,她也记不住当时一件一件的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证菡还是安安静静的坐着,慢慢的想。

在她的眼睛前边会慢慢浮现出来一张被疼痛煎熬着的女人扭曲痉挛的嘴脸。

她有时候这样独自坐着,一遍一遍的听那个女人凄厉的哭叫和哀求。

证菡知道确实还有些事是她一直都能记得。

证菡记得后来有一年听人提起了塔林。

那已经是她第三次走到巴城,又要走回去的时候。

送她出城的和尚们说,等到女住持明年再来,就能看到塔林重开的样子了吧。

离开巴城走出一天能见到大湖的边沿。

旱季时的湖沿澹薄敷衍,迷迷茫茫的往前铺出去无穷无尽的淤泥浅水,凤莲和青萍在水面上四处漂浮,间杂着络绎生长的野姜茭草。

巴国的旱季总是晴空碧日的天气,热烈明亮的太阳照耀底下,一道青石建筑的长堤分隔开泥水中丛生的低草,同样是无穷无尽地朝向漫漫平湖的远处伸展出去。

长堤的尽头湖光氤氲,水天蔚蓝,平镜一样的水面上浮现出五支高低错落的尖顶,彷佛是从太虚投射下的神秘幻境。

石堤尽头就是那座声名远扬的巴国塔林。

塔林的基础是从湖水深处使用大块石料垒砌的一座方台,台上建造层层走高的殿堂回廊,殿内廊中各处地方遍布的浮凋坐像姿态万千,其中都是依照故事传说凋琢而成的帝王战士,妖魔鬼怪,还有各种飞禽走兽。

三层大殿的楼顶四角各有四座尖顶的塔楼,它们簇拥的第五座主塔高耸两百余尺,可以俯瞰湖面萦回的低云。

旅行的客人围绕着湖滨渐行渐远,从早晨走到黄昏的时候,再回过头去看看,它们神圣的剪影仍然凸显在嫣红的晚霞中间。

塔林原本是佛外之地。

证菡从来不看。

前朝国王为了礼拜天竺的神魔动工兴建这座水中园林,从头到尾超过了三十年时间,最后还是靠着王女易公主亲临运筹,使用王家的人力厢车赶运石材木料,才终于能够顺利的竣工,但是也就在那一年中巴国发生了世代更迭的政治动荡。

登基的新王以附逆罪名逮捕关押了为前朝守祀的男女祭司,以后更誓言要重新再造塔林,光大释家的大慈悲和不思议境界。

巴国的统治者开始构造新的意识形态,证菡也就是在那时来到巴国,依傍着长山建立起了她的供佛小院。

国家封闭了塔林,禁止民众登临其中去礼拜邪教妖魔。

上万的奴隶和工匠日以继夜,在湖心里劳作了另外三年时间。

证菡有一天终于重新站到了深入大湖的石堤入口,她抬头远远的眺望过去,看到那里不再显现出五座参差尖顶的旧日轮廓。

殿堂顶端最高的那座宝塔已经从底到顶变成了一具高大颀长的人身立像。

她是一尊宝相庄严,姿容妙曼,手持净瓶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

皈依于佛的巴国塔林在它最终湮没于淤积的大湖丛林以前延续了很多百年,佛像使用大块云石贴面,她在刚刚建成的时候洁白干净,与自己脚下立身的阴暗大殿和群凋形成非常不同的对比。

虽然当政的新王曾经表示过要改造整座塔林的宏大心愿,不过不管是因为巨额耗资的经济压力,还是依照形势做出了不必急于求成的政治决定,自从主塔变成了立佛之后,后续的工程已经接近停止。

实际上有些传说认为塔林改建是有来自大周的和尚参与,他们负担了很大部分的建筑费用,而他们关心的也许是香火收入,他们想要先试一试能够分到多少钱。

不管这些幕后的是非究竟如何,塔林终于能够重新开放接受瞻仰和礼拜,每日前往观看的人民络绎不绝。

整座建筑群落以它壮阔的气势还有精妙的蕴义,无可争议地成为巴国全境也许是整个中南亚洲的最大礼佛胜场。

证菡下一次返回巴城的时候也受到邀请,前往观礼了改弦而重生,佛光普照的新开塔林。

她如同置身于地牢之夜那样,自始至终保持了沉默的态度。

无论我们礼拜的是哪一个神祇,最终我们要做的仍然是回来人世,首先解决掉眼前面临的生死问题。

神只是可以为我们杀死别人,也许还有杀死自己找到理由。

我们爱佛,是因为它使我们在互相的屠戮之后可以找到地方躲藏起来,而不至于陷入完全的疯狂。

证菡不知道她正在进入的地方是不是足够疯狂。

在行经过长堤和石砌高台以后,人们会见到观音造像脚下层层堆迭的莲花底座,这座佛像的身体就是现今塔林的正殿,它有一个宽广的圆周,壁立参天的外廓,莲座上对外开启的大门以下铺垫石阶,门头装饰凋刻的拱券。

朱红的厚木门槛以内跪立着一个赤裸身体,脖颈佩戴藤圈的年轻女人。

她的项圈里穿进一支青锡小铃,项圈后拴有可以牵引的环链。

青铃裸女的颈链掌握在一位黄衣僧人的手中。

不过僧人只是沉默地双手合十迎接访客,女人却移动膝盖上前两步,伏身到证菡脚下响亮地磕头。

带青铃的女人以后一直在地下拖动膝盖关节支撑着自己。

因为除了全身没有一丝一缕的遮蔽之外,这个全裸的女人也没有两只脚。

她的小腿根处是切平的断面,断面处覆盖有两个银质圆碗。

女人的断肢残根被银器严密地收束进去,碗边上还凸出来一圈铆钉的尾巴。

封闭腿腕的银器表面带环,环里再穿上一条粗短的银色链子,那样她的两腿就被限定了分展的距离,而且也增加了她使用膝盖走路时候所要负担的重量。

证菡在那时候已经看到她也没有手。

女人的小臂顶端同样是嵌入在银器以内,也用粗短的系链连接到一起。

残肢的女人略微弯曲起肘部,把两只银质的秃腕收拢在胸乳偏下的地方,而在她赤裸的臀后还赫然拖出一条毛发森森的动物尾巴,那支东西像是使用狐或者犬的兽皮做成,它应该是被直接插进了女人的肛门。

拽尾断肢的女人把自己介绍给客人的时候自称狗婢。

因为狗婢的罪孽深重尤甚于畜类,其实有一个贱名可供招唤已经是狗婢的大幸。

她说,狗婢的第一个业报,就是使用铁锯截断手足,再装合上银盖,横向打入尖钉。

每隔十天开启一次这四处的覆盖,再从狗婢的两臂和两腿上各截一寸长度的骨肉,浇淋沸油收口以后,重新敲钉封装。

断肢覆银是为了狗婢的创口可以不腐,不臭,当然……那个女人勉强的微笑一下,当然狗婢总是很疼。

按照这样施刑下去,三个月后狗婢就被断尽四条肢体。

那时狗婢会被装置进入一具琉璃盆中,体味另外一场业报。

总之眼见是实,各位客人入殿登顶之后就可以见到分晓。

狗婢于是附身下去,往石头地面上咚咚地再磕三个响头。

狗婢说,现在请贵客跟随狗婢前去参观这座妙像万千的正大佛境。

若要成就正大的要义,总是在其巍巍乎的高,亭亭然的直。

走在殿内底层抬头仰望上去,大殿周围垂直几百尺高的墙面上从底到顶没有一个窗口,除了底楼大门外边斜照进来的阳光,就只能看见空中有一些高低错落,零星散布的蜡烛火焰。

整个空间一片溷沌,所以也不能知道穹顶在哪里。

方圆十丈的殿底还有另外一种奇巧格局。

大堂地坪的中间是供人行走的道路,把握两边临岸的栏杆向下张望,两边又是再深入地下数尺的水潭,那是淤积在石台地基,和塔林周围的大湖水涌连通的暗湖。

有一条汩汩转动的索带从水面以下爬升起来,竖直地通向黑暗的高空中去,索带上捆扎住一支一支倾斜排列的竹筒,看上去是一具从地下汲水的水车。

人们能够听到从头顶上传下来哗哗的水响,还有一种连绵不断的隆隆滚动声音。

断肢女人用她光裸的屁股拖拽住一条长毛的尾巴,引导客人走向大门对面的墙壁,她的两只膝盖渐次撞击石板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几乎遮蔽了她颈下青锡小铃的摇动声音。

对面的殿墙一侧搭建出倚靠着石壁倾斜上升的石阶。

人行的石阶环绕殿堂逐渐上行,就像是高山峭壁上的栈道,每绕过一圈,登高上去一层,每一层上都建有一座向外伸展的平台,那就像是栈道旁边供人歇脚的草亭。

沿着石阶步步走高的客人们走到台边去上下观望一阵,铁木支架承载的小台挑悬在半空中间,当然会有些观光的乐趣,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物非常值得一看,那就是被赤身裸体地锁在台上,不停踩踏滚轮车水的奴隶女人。

大殿从底到顶壁立的两百尺墙垣上挑空出来九座悬台,每一座台上安装一具木架水车,车上锁住一个女人踩水。

依靠腿脚发动的水车构造简单,前边立起一个木头的支架让人搁放手臂支撑身体,底下安装一个横钉木板做成的滚筒。

人的两脚落在筒上一步一步的行走,木滚子碌碌旋转带动平台外侧的上下索道。

软索上捆扎的竹筒先是朝上盛起来清水,每到转过了轮轴要掉头下行,顿时一股水柱喷吐出来,浇灌到台边安置的水槽中去。

水车和槽头一层一层接力运转,输送流水源源不断的升上穹顶,而每一个踩水女人只是留驻在一杆和一筒中间,她的两只赤裸的脚板周而复始,此起彼落,可是她那条无穷无尽的木筒道路永远走不到头。

她也永远走不出周围一圈驻足观看的人群。

塔林重新开放是巴国的大事,闻讯前来的信众和游客们整天整天的川流不息,爬上最高的殿堂极目四望更是必须要试一回的体验。

结果是众人一入佛地,先见到一伙没穿衣服的女子,当然都要花费时间理一理来龙去脉,这时候见到有残肢的狗婢扭动尾巴移动过来,大家也都纷纷为她让开通路。

狗婢虽然一直是被人牵带住系链,但是那个僧人并不开口说话,他的责任应该只是防备狗女做出意料之外的行动,比方说登到高处以后突然想要跳楼。

证菡现在可以分辨出人群之中的朦胧光影,那是在水车木架的一头点燃的蜡烛。

烛火映照出来一具精赤条条,扶持着木架不停行走的女人身体。

那个女人交迭的手臂平放在身前的横杆上,她的小臂和木杆被两圈上锁的铁环箍套在一起,走动的双脚也少不了是被戴上了粗环铁镣。

有人劳动当然也有人监管。

另有一个管事的男人守在水车旁边,他穿着僧衣可是手提皮鞭,每等到人群集聚起来,鞭僧就要抬手狠打车水女人的屁股。

围观人等被嗖嗖飞旋的皮梢逼退出去一圈,两鞭下去一声吆喝:「狗畜生,抬头!」

证菡当然已经知道她会认识抬起来的脸。

本来是耸肩弓背低低俯视的人头,慢慢抬起来摆到平正的样子,那个车水奴女的一双眼睛茫然直视,满脸散乱的头发里有下巴,有脸颊,也有耳朵和鼻子,可是她的鼻子底下并没有长着嘴。

一个没有嘴的女人大概是真能叫人过目不忘,看上一眼,也许后半辈子经常都会想起来。

女人大张开一口血红色的窟窿,如果它是人的嘴,那是因为它被割除掉上下嘴唇,再拔光了牙齿,里面两道参差的稚肉应该是她的牙龈,还有淅淅沥沥收不住的口水流满了下巴。

佩青铃的狗婢这时已经爬到了车水女人的身下,她从滚筒和木架前边回转过身来:「现在请贵客们仔细观看这张畜生的嘴脸。仔细观看畜生的奶和畜生的屄。」

「她和狗婢一样,都是在地狱中消受业报的牲畜。如果谨依着佛理而论,她们并不能算是奴隶。牲畜并不是奴隶,而是一些如同猪狗那样的东西,牲畜没有廉耻,也无从教化,所以她们和狗婢都必须赤露身体,必须使用鞭打烙烫的严刑才能够驱使。」

虽然牵领青铃狗婢的僧人并没有带着鞭子,但是这个婢女确实遍体鳞伤。

「狗婢每天在晚上接受鞭和烙,」

她说,「佛是有地狱的,她和狗婢都是在地狱里受苦的畜生。」

现在婢女困难地扭动身体,咚咚地走向平台的另外一侧。

「狗婢知道客人们也许早就觉得好奇,想要知道将另外这具肉身锁在台子上的用处。」

「她是一条被活腌的猪狗,」

青铃狗婢说:「用处是喂养另外的猪狗。」

像是观景露台那样伸进大殿空间里去的平台三边环绕铁栏,水车摆在台边朝外的一角,车旁留出空档,靠近栈道的这头也有一座竖立的木架。

这座木架只是一个简单的门形方框,框里还吊住另外一个女人。

女人是赤身的不必再说,她也没死。

女人脚边有一个瓦瓮,一个瓷碗,里边盛满了碎白的大粒粗盐,她的全身各处也是满满的盐渍。

女人的手脚伸张开展到木框的四角,四条肢体都是用链铐固定,为了要让她面对看客们一直仰起脸来,她的头发也用绳索捆绑牵拉到门框的横边上。

女人往前瞪视的眼球赤红,充血,像是两个山楂果子一样凸露到眼眶以外,她已经被人围着看着经过大半天了,可是她好像从来就没有眨过眼睛。

「被盐腌渍的牲畜不能合眼。」

青铃狗婢平静地继续解说。

「她的上下眼皮都被利刃割除掉了。」

「赤体车水是一业报,剜身施肉是另一业报。谁都逃不出去。牲畜踩踏滚轮汲水都有定量,如果鞭挞督促之下,每天仍然走不到五千步数,隔日就是领出水车,锁到这边的门架上充作肉畜。」

「至于活割生腌的各种情节,无非是切碎皮肉以后遍刷咸盐。为要延益其痛楚,总是从奶房臀股,肩膀手臂各处肌肤丰厚的地方先行入手,每每四肢赘肉已经枯黄如同败木,苦咸透骨入髓,而牲畜依然两目炯炯犹是生焉。其形,其神,诸般的凄惨恐怖狗婢不能以语言尽述,还请客人们自行观看。」

客人们自行观看到的那个女人,究其实也,也许只能算做大半个女人。

除了她已经没有两边的乳房之外,她也不一定还能算长着臂膀。

她那两条被拉伸开去锁紧在木框边沿的手臂,其实只是两支铰接相连的长条臂骨。

那两对裸露的骨节周边还有一些残断的筋脉,不过连皮带肉都已经被削刮的干干净净,同样被剐成了骨头的还有她的两条小腿,那些锁铐她手脚的链条,其实就只是捆扎住了四截枯骨而已。

至于她的两只仍然踩在地下的咸肉脚板,当然也被剜出许多创口,只是一般生灵的脚爪总是骨多肉少,结缔坚实,不易剔除的筋腱仍然镶嵌在趾骨的缝隙里,帮助她们保持住了一种藕断丝连的形状。

「纵然是截断四肢,只要继续饲以食水,也并非就是必死。」

匍匐于地下的青铃狗婢从游人腰际的高度仰视他们的惊慄表情,略微的等待片刻才继续发言。

「一般总是要剜尽股肉以后,才会从腰背肚腹腌割躯体,到那时畜生周身大痛,盐卤亦渗于心肺肝胆之中,她便会在两三日内送掉狗命。」

狗婢最后略略浅笑,她提高了嗓音:「她现在还有大腿可以贡献。现在请诸位客人观看牲畜相食。」

腌了肉是要吃的。

守在平台的管事和尚从水车上解下刈唇拔齿的汲水女人。

女人虽然离开了水车,她的两手还是并拢起来悬举在颌下胸上的部位,那是因为她的手腕一直和项圈锁铐在一起。

如同证菡在地室下曾经见到的那样,女人的步态蹒跚,身体佝偻,那两只细瘦到就像母猴脚爪一样的赤足在石板地下抽搐踉跄着,轮流拖动起来一长列粗环大镣,铁链在地下动荡着爬出一段,又爬出一段,总也没有爬到个头尾,原来她脚下锁住的链子是要一直连接到铁栏杆上,也算难为她戴着这条东西,还要整天不停脚的去踩木轮子。

管事和尚只是跟在女人的身后,并不开口说话,女人自己跪倒在木架悬挂的咸肉底下。

女人朝向身后观众们摆放端正的赤裸肩背上一片淋漓模煳的血肉,这里是她一天车水的时候挨打最多的地方。

木架底下摆放备用的物件除了割取人肉的刀子,还有并不是平常使用的铁鞭。

执事的僧人去提起那条鞭子来,给大家看过鞭身上辚辚的金属钩刺。

一鞭抽打下去,飞扬起来一路血肉。

水车女人痛叫一声往前栽倒,她的手被拘束在脖颈上,没法用做支撑。

女人是被抓住颈环从地下提起来身体,她的脸面已经被口鼻流血染成了赤红的颜色。

脖子还被人提在手里,大腿和屁股又重重挨过两脚:「跪挺直了,跪好!」

抬手再加一鞭。

每一次被打倒下去,总是要被再一次拖拽起来。

和尚最后终于放开女人去捡刀,他有些费劲地拉扯切割一阵,从架中悬挂的女人大腿上割出一小条咸肉,肉条也被高举起来展示过一圈,那上面绛红的廋肉略带点乳白的脂肪,不过都凝结着盐末。

跪在地下的车水女人仰起脸来承接,她大张的嘴巴毫无遮掩,几乎像是一口蠕动的肉膜包覆的深井,而后她更加贪婪地伸长出舌头。

那已经很像是在给动物喂食。

僧人手提腌渍的饵料在女人脸上抖动过几下,直扔进她的嗓子里去。

女人没法咀嚼,她只是伸直脖颈努力地囫囵吞咽,她的喉头一阵起伏痉挛,同时发出了哽咽和呃逆的声音。

「牲畜无可理喻,只知道畏惧疼痛。不管发生任何抗拒的情事,只管一顿痛打必然可以驯服。她当初就是在种种酷刑的威逼下吃掉了一整具同类尸骸。那东西曾经与她同船共渡,也算她的造业,所以才要她独自负担。她现在或者已经觉悟到了什么才是牲畜的正见。」

青铃狗婢再加上一句补充:「整日劳动的牲畜其实喜欢吃盐,而后她就会有排泄。」

从大殿穹顶高远的黑暗当中传下来桀桀的铁链沉降声音。

一座粗链牵吊的琉璃坐盆渐次下落,缓缓地停靠到平台边缘。

琉璃盆中安置有一具没有上下肢体的赤裸女身,女人仰脸向天,她的嘴里插进一支晶料的漏斗。

管事和尚打开栏杆上的一扇小门,抓住系链把盆子和女人一起拖进平台上来。

台上的烛火映照出那个女人洁白的光头和赤身,但是她的脸颊肿胀泛红。

盆女的颈上紧密地环绕着一支透明的项圈,她戴着那东西一直在不屈不挠地扭动身体,努力地要把脖子伸展到更高的地方去,那时她的鼻翼用力噏动,从她的胸脯深处发出嘶嘶的进气声音。

她像是很难吸到空气。

跪伏在地下的车水女人终于吞咽进去四到五条干肉,她在进食完毕后才可以起身。

走回水车的道路上现在增加了那具琉璃大盆,车水的母畜在盆边转动过身体,分张双腿,她正对观众摆出一个屈膝下蹲的姿势,骑跨在盆女仰天的嘴脸上开始便溺。

沿阶一路登高要经过九座天台,置身在这样高远的地方踩轮车水,当然不能经常走动。

实际上依照狗婢的解说,殿中牲畜一旦被领到了台上,按例都是至死不能离开,无论睡眠休息还是吃喝拉撒都只限在这座两丈见方的台面以内。

饲喂是依靠看管僧人带上来的粥饭,另一件日常用具就是移动使用的便盆。

等到晚上殿门关闭,也许她们还可以继续汲上一些水来,打扫干净平台并且冲洗一下身体。

狗婢继续娓娓的讲述,这座琉璃盆女是中原上国大周的玄妙赠礼,她的蕴义,当然是告诫众生口腹贪欲都只是枉然虚幻而已。

而且凡生,即是如窒息般的苦。

这个盆女颈上的水晶环圈采自南洋的深海,平常放置的时候都分成两个半圆,只是环套到有体温的活物上榫合起来,晶环就会自锁。

传说晶环是由远海深渊下至纯至净的冰水,历经过成千个世代的上万重压力才能凝聚成形,凝结以后坚不可摧,但是却有一种特别的变化,那就是锁锢的项圈必须经常浸水,才能保持住最初的圆周尺寸。

盆女被锁上了颈环之后如果不洗,不湿,一直与水隔绝的话,晶环就会渐渐起皱萎缩。

虽然每天收小的幅度细致入微,光靠着人眼都看不出来,但是自己脖子上日益增加的压迫感觉一定会是点点滴滴的,全都落在那人的喉头和心上。

如果听凭晶环继续变化,大致会在一两个月后完全阻断呼吸。

最可怕的就是在最后那几天中,嗓子里若即若离,将断不断,从口鼻一直到喉管,连心带肺牵肠挂肚的整个身体要扭曲抽搐过大半柱香的功夫,才能吸进去小半口空气。

到那时人的脸已经被憋闷成了猪肝的颜色,嘴唇青紫,两眼反白,至于下身前后一阵一阵迸放出来的肮脏污秽,她自己还有没有感觉都不一定。

反正到了人就要断气,那些事情早已经微不足道,那时候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念头,只能是拼死拼活的再把一小口子气息往外吐。

全程反转过来,倒回去再做一遍。

花费了多少力气吸下去的东西,还要花费多少力气再翻出来。

这样的反转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三五十次,这样的事一天要做上一万次,根本就不会停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在从今往后的第二天还是第十天里,她只是知道但凡一天不死,这一整天里就要这样一正一反的扑腾,那就像是没完没了的拉扯在脖子上的一把钝锯。

说到了这里狗婢准备做出亲身展示。

首先是由当场的两个僧人合力挟持住盆女的左右臂膀,把她的身体按倒在平台地下。

琉璃盆底虽然有些重量,但是边沿圆滑,所以也就顺势的往前滚转过去。

琉璃明净透光,一个顺带的好处是围观的客人可以看到平常难得显露的盆底,那底下满满塞住两团横截的大腿断面。

不过狗婢要做的是拖动残肢和狗尾从前边爬过盆女的光秃头顶。

她有些吃力地分张开胯部,夹持住底下那条女体的后脖颈子。

狗婢全身抖索几下,她的尿水喷洒了出来。

「狗婢骑住她的脖颈撒尿可以润泽她颈中晶环,环圈遇水略略松弛,又可以为她延续几天性命。只是狗婢的两腿每隔十多天也要截去一段,总有一天贱婢的狗腿会短到不能再横跨她的身体。到那时一切顺应自然,她会在数月之内勒毙于环中,而那也就是狗婢被绝肢装盆,承受下一场业报的时候。」

「狗婢已经命中注定,要使用口舌为殿中受罚服役的一切恶缘孽障收纳粪尿。」

青铃婢子摇动她的屁股和肛门中插进去的黑狗尾巴,向后倒退着离开身下盆女的身体。

她说,晶环遇热而合,无水自紧,等到尸身寒冷以后却会自行分成两半。

到时注水浸泡恢复它的原形尺度,就可以再用到贱婢的狗脖颈上。

到了这时车水的女人已经被重新锁回扶杆滚筒,抽过两鞭让她打起精神赶紧踩水,看管狗婢的和尚也牵起颈链拉扯几下,领着那个佩铃赤身,拽尾膝行的观光导游走上继续环绕大殿攀登的楼梯。

才看过了第一层奇景,嘴中都是啧啧赞叹的客人们纷纷跟随上去。

传说在沿途的另外八座高台上还有金木水火诸狱,烙阴刺乳,木橛穿肛,施加在车水女人身体的各种淫虐手段不能胜数。

这样看来在入门时候捐献的十两香火银子可真是花对了地方,要不是亲自耳闻目睹的走过一趟,我们这些庸常凡人怎么能知道善恶都是因为缘起,能施霹雳手段才见菩萨心肠呢。

九层高台的更高之上笼罩住大殿穹顶,从那个地方往脚下看去,底下走过的地方是一片黑暗的深渊。

不过上升的台阶还在继续延伸。

人们在穿过一个狭窄的楼梯出口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的周围已经一片光明。

他们已经从佛像体内攀登到了头顶的地方,从塑像的下颌到她的头顶是一层分隔的楼厅,她的眼睛和发顶的装饰都是使用透光的琉璃做成,她含笑的嘴唇之间是镂空的栏杆。

在这个高处可以听到脚下的水声。

从栏杆往下可以看到菩萨胸前宽大的衣襟和她手中握持的净瓶,一支喷泉正从倾斜向下的瓶口奔涌而出。

那就是佛像身内的九座水车源源不断地汲取上来的湖水,它在空中划出一道高悬的弧线,重新溅落到塔林石基前的大湖湖面上。

散开的水雾甚至显出了彩虹的颜色。

我们在茫茫黑暗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条复归流水的彩虹。

从这样一个高处远望自己日常住家的地方是一种奇特的体验。

十里以外的绿色湖滨变成了一条细致的丝带,在那以后的一整片平原尽头,人们居住的巴城已经淼小的如同蚁穴一样。

我们或者从来都知道生活是一种凡庸的琐事,但是当它有一天被这样俯视的时候,更加令人震惊的也许是绝望的湮没感。

无论在那里面曾经而且正在发生多少的疼痛,怨恨和别离,它仍然显示出安详静谧的外表,疼痛,怨恨和别离都不是它们自身,那只是一场漫无目的的茫然,那就是既没有分别也没有差异的大慈和大悲。

佩戴青锡小铃的婢女拖带着她手脚断面上连系的银链,引导客人们登上九座高台,一直到达最高处的观景楼层。

她陪伴大家一起返回地面的时候变得沉默,因为已经没有更多的事情还需要解说。

她只是在大殿出口的地方并拢膝盖,伏低身体向游客道别。

证菡在回到巴城以后找到适当的机缘询问过塔林的事,塔林现在也能算是一个礼佛的场所,她想知道被送进塔林的人们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到外边来。

比方说如果证菡寺想要领走那个佩铃的女人去自己寺中服务,这样的请求会得到哪一位管事的大人物批准吗?证菡主持在巴城已经要算是一个不会被轻视的名字。

她后来等到了回应。

首先是依照着相继的因缘,那些正在殿中经历地狱苦难的众生都是国王为佛的献礼,她们终身不能离开塔林的命运无可更改。

但是如果证菡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觉悟,针对其中一人一事发起愿心,那么她会得到她的善果。

这个意思是说如果证菡希望解除那个戴铃女人的痛苦,可以破例的解决办法是杀掉她。

居中转告消息的人特别提到会是用绞,虽然也许要经过三到四绞才能断气,不过比起截断全部四肢再去坐莲盆肯定好过很多。

现在的问题就是,住持已经确定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是的,」

证菡平静地回答。

证菡知道我们在觉悟之后,所要做的仍然只是重新回来人世,依次解决掉庸常的诸般生老病死。

于是她说,「那确实就是我想要的。」(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