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想坐享其成,而是在印象之中,宁小闲行事干脆果决,从不这样多此一举。
宁小闲好笑道:“杀你,还须我亲自动手么?”
柳青岩见着生机,打铁趁热:“恶鬼可以变作你心里最敬畏的那人出现,令你对他言听计从!”
池行望着他,忽然道:“你和恶鬼签下的,是什么契约?”
此话一出,柳青岩张大了口,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宁小闲冷笑道:“还不伏诛?”望着池行冷冷道,“你要抗命?”
池行先是恭声道:“不敢。”眼角余光却瞧着柳青岩。
他眼里,满满都是杀气。柳青岩一个机灵,再顾不得旧日疮疤被揭,说得又快又急:“我和罗喉签定的协议是:治好我、令我能开口说话,再杀尽柳家庄里每一个人!”
原来如此,池行喃喃道:“每一个人。”原来这就是契约的漏洞所在。
既然丑事都已经自行揭开,柳青岩也索性不再留底:“当时我也在柳庄当中,所以他杀不掉我的话,这契约就不能算作完成。”他的声音绷紧,显然还为曾经的重大失误而懊恼,“既然你都知道契约内容,就该明白如果罗喉已经杀掉了柳青岩的话,那么契约生效,这幻城也一样早该消失!”
宁小闲咯咯笑了一声:“一派胡言,杀了他!”最后三个字说出来,已经是声色俱厉。
池行木然应了声“是”,瞧她一眼,剑尖一动。
柳青岩都说到这份儿了,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只得暗叹一声“我命休矣”,垂首等死。
可是下一秒,他并没有人头落地,反倒是池行反手一剑,削向身后的宁小闲!
这一剑毫无征兆,宁小闲也吃了一惊,顺势向后飘出几步才堪堪躲过,俏靥上怒气聚拢:“你好大胆子,竟敢向我动手!”
说话间,池行下一招又已攻到。他一旦打定主意,攻势就是连绵不绝,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这与他先前对待柳青岩的犹豫可截然不同。
柳青岩这才呼出一口大气,感觉到死神的呼吸远离了自己:“池大哥干得好!柳家的鬼契有一条特别之处:契约生效期间,鬼物不能攻击契主!”
池行也自灵慧,听到这一句,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怪不得眼前这“宁小闲”只动嘴唤他杀人,自己却迟迟不动手,原来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柳青岩之故!
这恶鬼多半是察觉到他这几日在追捕柳青岩的过程中,心志有些动摇,这才变出了宁小闲的模样来哄骗他快些下手。
甚至这头恶鬼为了除掉柳青岩、完成契约,还变作柳青岩的模样在幻城中吃人、散播种种流言,引来坠入钵中城的凡人追捕正主儿。他不能动手杀掉柳青岩,可偏偏只有这少年死了,他才能脱出钵中城,还得自由身!
宁小闲见他眼中精光闪动,显然已经不再被蒙蔽,突然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也没有用了。”伸手扣住了他的剑尖,用力一掰!
池行这长剑由军中配给。隐流配给妖兵的,都是上乘的制式法器,无论质量还是威力都经过了严格的考究,毕竟在战争中这玩意儿能杀敌救己,差上一分就是生和死的差距了。因此隐流在这方面,从来都是肯下重料的。
可“宁小闲”就这么一掰,这柄魂铜制成的长剑就叮地一声,齐剑尖而断!甚至池行还望见,剑尖断裂处有黑烟萦绕,慢慢才消失于无形。
这恶鬼被柳家先祖打成重伤,不得已才又被封印,哪知到了现在居然还这样猛恶!
他一连祭出了六、七件法器,都被这恶鬼笑着挡去。甚至对方几次出手,引动他身上三色光芒连闪,却是护身符被触发了。池行道行比军中妖怪为低,贵在脑力好用,因此隐流给他专配了几个护身法器,以防旁人偷袭。
现在已经褪去了伪装,显出本来面目,却是一个烧毁了半边脸的男子形象,身躯也像被焚烧过一般黝黑,左手甚至缺了一个指头。不过剩下的九指根根尖利如刺,戳在池行身周的护身罡气罩上,就有丝丝缕缕的黑烟飘散。这些烟气如有灵智,专往护罩的薄弱之处钻营,一挤进去就是嗤嗤作响,随后护罩颜色就淡了一层。
这只恶鬼一咧嘴,那半张没了皮的脸,肌肉就像蚯蚓一样蠕动,偏偏颜色也像极了蚯蚓:“你还未察觉到么?你不杀他,你自己就得死!”
不消他说,池行也明白自己眼下处境糟糕,这里三人当中,似乎只有他自己命悬一线!恶鬼本想利用他杀掉柳青岩,才好逃离烟云钵。可是现在他已经识破对方骗局,那么他于恶鬼来说不仅无用,反倒成为了绊脚石。真如这恶鬼所言,若不替它杀掉柳青岩,他自己就得死!
池行目光闪烁。柳青岩恐他被对方说动,赶紧道:“这厉鬼生前就嗜杀成性,死后变本加厉。就算你替他杀了我完成契约、助它逃出烟云钵,它也不会放过你!”
这时两人背后抵着厨房,已是退无可退了。只过了十几息,池行身上三个护身符就连碎了两个,只剩下他右手上戴着的最后一枚戒指还闪着青光,可是这抹光芒在恶鬼的进攻下也是越发微弱了,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眼前这恶鬼却咯咯一笑:“谁说我要完成契约了?你和我定下的契约,根本无法完成!”说到最后几字咬牙切齿,显然心中恚怒。
柳青岩从池行背后探出头来,大声道:“胡说八道!信你才有鬼!”话音刚落,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
罗喉阴森森道:“我的确和你定了契约不假,可就算不杀你,柳庄也还有人活着。所以这契约注定不能生效。”
柳青岩这一惊非同小可:“谁!”
“我依约杀了你全家,正要去杀最后一个小鬼时,突然有强敌自场外而至,将我击作重伤,夺了那小鬼扬长而去。”罗喉从咽喉里发出咕叽一声,“若非那东西远比我更加强大,你以为就凭现在的柳氏还能重新镇压我?”
柳青岩颤声道:“胡说!池大哥莫信!”若真如此,罗喉被封印在幻城之后就再也出不去了,为什么非要满城追杀于他?
池行一声不吭。他应付得越发吃力了,罗喉的话倒是印证了他同这怪物交手以来的一大疑问:这恶鬼强大至此,即使在疲伤状态都这般凶猛,连修仙者都应付不来。柳家人不过天师而已,说到底也是凡人,就算有些犀利宝物,难道真能是这怪物的对手?
如果有修仙者先出手击伤了罗喉,后者才被柳氏重新封印,这倒也合理。
罗喉微笑道:“我看你这人甚是聪明,不妨与我定个契约吧?”
池行嚯然抬头:“你身上已有契约,无法另定。”
罗喉咧了咧嘴:“可以的。”缺了食指的右手一指柳青岩,“杀了他,我和你就可以重新定约了!只要活着,你终有机会出去的。”
池行和柳青岩互视一眼,皆是恍然大悟,只不过柳青岩从池行眼中看到了明澈,而池行从柳青岩眼里望见的,却是满满的恐惧!
原来罗喉追杀柳青岩的原因,根本就和后者所想的不同。他的目的不在于完成契约,而是“破坏”!柳家走脱了一人,而罗喉却被困在烟云钵中再也出不去,所以他和柳青岩定下的契约已经变作了一个死约,无论如何也是再完成不了的。那么罗喉为了逃出烟云钵所能采取的最直接办法,还是杀掉柳青岩!
柳氏的鬼契令鬼物和契主之间互相通联,如同纽带。虽说规定了鬼物不能伤及契主,可是如果定契的任何一方死亡、消散,这根纽带自然从中断作两截,契约也只得强制作废了。
所以,只要池行杀掉柳青岩,他就能和罗喉重新定契,至少能回护自己的人身安全。
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柳青岩才觉出了满心的绝望。这只恶鬼横竖也是出不去了,必定将满腹的仇懑都集中到他这个柳氏后人身上。池行为了己身性命起见,恐怕还是会杀掉他。
至于罗喉想要的自由——烟云钵已经离开了柳氏的镇魔祠,就有可能被其他人拣到。只要有外界的修仙者动用烟云钵,罗喉就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即使烟云钵埋没在凡尘俗世,可它不再享受族人供奉,也就失去了一部分力量来源。这种天师所用的法器与修仙者不同,主要还是靠着族人的愿力而传承。罗喉同样可以等,等到自己的力量强过烟云钵的那一天。
柳青岩提心吊胆地望着池行,后者却盯着罗喉,缓缓道:“你可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
“哦?”罗喉侧了侧脑袋。他也好奇得很,自己伪装成对方心里的亲近之人,又和池行只说过这么几句话,不应有多少破绽才是。
“你所能展现的,只是我记忆中的、她曾在我面前出现过的形象罢?”
罗喉耸了耸肩:“聪明。”
“可是你变出来的女主人,发上还别着那只红珊瑚雕花金钗。”
罗喉奇道:“那怎么了?”
池行冷冷道:“那支钗子,她已经送人了,还来讯告诉我,让我追查钗子的新主人下落。”这支钗子上的血红珊瑚给雕出了玫瑰的形状,底下却坠着两枚小小的金丝砗磲珠,原本是宁小闲头上的发饰,后来被她送给了跟随邵虎的小女孩。这事儿,池行也是知道的,但这毕竟只是个极小极小的细节,罗喉刚变作宁小闲出现时,池行只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罗喉当然不关心这个,嘿嘿道:“这样说来,你是不肯杀这小鬼了?很好,那么你就要先他一步了!”爪尖一捏,池行的最后一层护罩应声而碎!
池行目光闪动,语速连珠:“并且我和女主人已经一年未见,你幻化出来的女主人,这一身行头至少也是去年的了。她的衣裳,从不穿到隔年。”
罗喉狞笑一声:“想拖延时间么,没用的!”右手四指屈起如鹰爪,戳向他心脏。从个人爱好而言,他喜食心脏,并且最喜欢修仙者的那一口心头血了,端的是甘美鲜甜、胜过世间一切佳酿。
不过这个时候,却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其实,还真有用。”
这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珠相击,最关键的是,还熟悉得要命——无论是池行还是罗喉。因为,罗喉变出来的宁小闲,也是如此声线,只不过无论他怎样扮演,也仿不来这语调中的慵懒和柔软。
池行听在耳中,却是暗道惭愧。相隔一年,他连女主人的声音都记不真切了,否则罗喉一开始就瞒不过他。
这声音堪堪响起,罗喉就觉出身后似有莫大危机逼近,灵识中示警不断。他大吼一声,四指收缩,将池行抓在手里,旋身正对攻击,并且将池行挡在自己身前。
背后迫近那物若想击中它,首先就要击穿池行。
在它想来,对方既然认得池行,少不得就要手下留情了。哪知这黑乎乎的物事居然毫不留情地电射而至,从池行胸口穿过!
下一瞬,它就觉出了刻骨铭心的疼痛。这种疼痛如同火焚,如同冰灸,竟是他曾经为人的最后一刻体验到的极致痛苦——他生前就死于极致的术法。它变作厉鬼之后纵横百年,就算被柳氏前后两次镇压,也从未再体会这噩梦般的疼痛!
这又强大、又凶悍的法器,居然避也不避,从池行胸口刺入,从罗喉后背透出,于是这恶鬼原本坚实的身躯顿时凝住。
再看池行,居然毫发无伤。他抓着这机会从它爪下挣脱出来,不顾肩膀上被抓出来的四个血洞。
---水云有话说---
啦啦,国庆进入第四天了。玩也玩耍了,是不是该进入吃吃喝喝的轮回周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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