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这人毫不客气,显然在洗剑阁当中辈份不低。她恍若未觉地往前走,突然手臂上一暖,却是汨罗拉住了她,传音道:“去哪?他喊的正是我们!”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所喊的“王超、徐良”二人,正是她和汨罗这两张面孔的主人!两人无奈,只好转过身来,恭敬地迎上前去。发话这人是个长髯文士,看着有几分仙风道骨,说话却毫不客气:“怎么,看着你们齐师叔祖连招呼也不会打了?你们师父怎么教出来的好弟子?明天去刑事堂自领责棍二十记!”
鬼知道你姓甚名啥,硬生生受了姑奶奶一礼,恐怕是会折寿的哦。宁小闲暗自腹诽:明天?洗剑阁恐怕都没有明天了。眼前这人的修为大概是炼虚中期,若不是这里无遮无拦,光天化日之下不好行凶,她分分钟就能弄死他!不过看到边上汨罗也在点头哈腰,她心中郁气稍出。
两人道了几声罪,这位齐师叔祖面色稍霁,丢过来一个黑色令牌才道:“正好你俩是铁幕峰的人,我也懒得再找你们师傅,你二人速去铁木牢里提两只妖怪,要活的,注意别弄死了。然后上洗剑峰的养剑楼里来找我,速去!”
铁木牢,那是哪儿?两人不知道方位,只低声应了。幸好“齐师叔祖”看来也是个急性子,说完就转身先走了。
两人也不敢耽误,赶紧从这片河谷退了出去,直到重新隐入林地之中,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才消失不见。接下来两人朝着既定方向而去,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巡逻弟子,不过凭着身上的青衣服饰,倒也没有再遇是非。
亲传弟子,说白了就是派内长老以上职衔才有权利收下的得意门生,基本是一对一或一对二传授神通,洗剑阁内弟子最多的长老,手下也不过是四个亲传弟子罢了。所以他们身上这袭青衣,看在普通弟子眼里既是肃然起敬,又暗暗妒羡,因这代表了更多师长单独教习的机会,也代表了获得更多修行资源的待遇。
由于路上不须再遮掩身形,花了两个时辰,宁小闲二人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这山并不十分陡峭,海拔大概在三百丈左右,因这里地气潮湿,峰上常年有云雾缭绕。守山弟子认得二人面貌服饰,只讨好地喊了声“王师兄”、“徐师兄”,就放行了。
二人知道大战在即,山上的剑阵定然已被严防死守,所以目的地并不是那里,反而快步行至半山腰。
这里被开辟出一个小小的村落,有七、八间草庐,外头围着一圈竹篱笆,两条黄狗闻见人声,冲出来汪汪直吠。合着春雪压枝、草木复苏的景象,乍看之下,当真有几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悠扬韵味。
听到狗儿吠叫,其中一间草庐里头很快有人走了出来。这是个肤色微黑的中年女子,见着了宁小闲和汨罗,先是一怔,随后伸脚踢了踢两头黄狗,口里喝斥道:“收声!见着了道爷还敢不敬,仔细被我做成狗肉汤吃掉!”随即向二人恭敬地行礼道,“两位道爷光临,蓬壁生辉,不知有何事吩咐小妇人?”
她显然是认得二人身上服色,大概这凡人的小聚落里从来不曾有洗剑阁的亲传弟子上门,她一时很是惶恐。
宁小闲道:“我们要上山,路上渴了,想向你要两碗水喝。”
中年女子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既如此,二位请入屋歇息,我这便去烧水。”
宁小闲看了看草庐,微笑不语。中年女子微愕,很快反应过来:人家不屑到凡人的住处呆着,宁可驻足在这户外。她有几分窘迫,嗫嚅道:“那请二位在此稍候,即刻便好。”匆匆返身入屋。
趁着她离开的功夫,宁小闲缓步走到村口的水井边,探头定定地看了两眼,才往里面扔进了几样小东西。
若是有其他修士在此,也要运足目力才能看清,她丢进井里的,是四、五只圆滚肥胖的虫子,每一只都只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它们长得像萤火虫,肚腹也是透明的,一眼能望见里面灌满了淡褐色的、缓缓流动的液体。
和痴肥鼓囊的身体不同,这种虫子六足的足尖如刀,口器狰狞,轻易就能破开泥土,并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道道划痕。
她扔下虫子之后,就缓步离开井圈,随后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
良久,宁小闲才睁开双目,如释重负道:“成了。再有两个时辰,这些小东西就能爬到位置。”
他们潜入洗剑阁的任务,至此圆满完成,接下来,就看千金堂的公输昭拍胸口保证的爆破蛊,是不是真有他说的那么给力了。
他们从一开始打的算盘,就不是潜入守卫森严的分阵去搞破坏,将阵中的剑主抽走或损毁。在洗剑阁遭遇过的那几次袭击当中,有一回敌人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结果自然是失败了。宁小闲在打听了分阵所在山体的结构之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行釜底抽薪之计!你不是将山顶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不让我二人兴风作浪么?那么她也用不着去破阵,索性将这整座山都炸烂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山峰既毁,这建在山上的都天大衍剑阵威力虽大,却也极精细,连剑主的摆放位置都极讲究,被这么一炸,分阵自然也就被破开了。
若在昔日,要办到这事确实不易。因为洗剑阁在整个齐云山脉内都设了禁制,不允许修仙者使用遁术,否则便会触发钟鸣警报。因此,擅土遁的妖怪在这里也没有用武之地。
可是千金堂最新出品的巧器,震山蛊二代,或者说升级版,就很好地应对了这种情况。隐流的仙植园就挨过爆破蛊的一次爆炸式袭击,差点儿连最珍贵的血梧桐都被炸死,那威力也真是惊人。后来千金堂堂主公输昭和隐流保持着良好的关系,隐流大军对外扩张时,没少使用他家出品的巧器,宁小闲今日丢出来的改良过的震山蛊,就是公输昭的心血结晶。他将爆破蛊和震山雷结合在一起,制出了全新品种,威力比起四年前的爆破蛊还要大上四、五倍不止。并且多只震山蛊爆炸之后,威力系数相叠,会变成可怕的连环爆炸。
只有一样:根据公输昭的介绍,这东西若用于开山,则埋入山高三分之一处再引爆,才能发挥出最好效果。
半山腰上这片小小的村落,是给养剑楼卖力的凡人住处。从池行的情报来看,五年前这里遇上大旱,凡人在征得了洗剑阁的允许之后,在村中凿了口井以供日常饮用。那年旱情当真不轻,这口井往下凿了六十多米之后才打出了水。
既然是见了水,那么水井之下必然就有裂隙,并且此时天气虽然寒冷,深达六十米的井下,水却未曾结冰。那几头震山蛊落下之后,轻飘飘地入了水,随后一路沉到水底,开始在宁小闲的操纵下,顺着裂隙往地底爬去,并且在利爪锐口的挖凿下,行进速度居然极快。
虫子在地底爬爬挠挠,当然不受洗剑阁禁制的影响,否则这一大片齐云山脉每天要触发多少次警鸣?
宁小闲下达了指令之后,就无须再管了。这些奇异的生灵会自行完成任务。正在此时,中年女子端着两碗热水走了出来。
热气袅袅,在寒冷的户外蒸腾为白汽,久久不散。
她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两位道爷,请喝!若是不够,我厨房里头还有呢。”
宁小闲接过,啜了一口,果然是刚刚烧好的热水,没有半点异味。她一口饮尽了,正要道谢,话还未出口,腰间却被汨罗一碰。她微微转眸,见他似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才省悟过来:“是了。洗剑阁的修士对待凡人,绝不会如此客气。我若说了谢字,反倒要惹她生疑了。”
她心中暗叹,脸上却淡淡地嗯了一声,将碗还给中年女子:“够了。”
果然她的态度虽不客气,这女子接过了碗,面上却满是欢喜之色,似乎能为二位道爷做点事极感荣幸。
宁小闲瞅了她几眼,突然问道:“这庐中此刻怎地没人?”
站在一旁的汨罗微皱起眉,不知她在捣什么鬼。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该快些离开才是。
中年女子答道:“这几日派中来了不少贵客,男人们都被唤出去做事了,只留我和小女儿守在家中。”
宁小闲扩开神念,果然感知到庐中还有一个小女孩,面貌稚嫩,似是还不到金钗之年(十二岁),想来就是这妇人的小女儿了。她不理会汨罗的眼色,继续问道:“你在齐云山下可有家人?”
这中年女子一愣,没想到尊贵的道爷会问出这个问题,眼见她目光灼灼等待答案,赶紧道:“有的,有的。大女儿去年出阁,嫁到了山下的杏芳村,如今,如今怀胎三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