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最后还是被你不幸言中了啊,奉孝……”楚云苦笑着回忆起郭嘉的话语,心中感慨不已。
丁夫人仿佛胜券在握地看着楚云,那份绝不是装出来的从容不迫,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楚云更觉得心烦意乱。
如果安排李当之去暗中下毒谋害卞夫人是丁夫人的阴谋,那么利用楚云与曹昂那深厚的兄弟羁绊来将楚云绑在他们这条船上,就是彻头彻尾的阳谋了。
阴谋总是怕被人看穿,可阳谋不一样,它就那么明目张胆的摆在所有人的面前,却又偏偏让人无可奈何。
还是第一次,楚云的心中渐渐生出一种让人为之沮丧的无力感。
早在下定决心来这儿的时候,楚云的内心就已经面临过挣扎。
那时他还确信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去追寻内心深处不可动摇的正义。
可是现在,当抉择真正摆到他的面前时,他不免再次陷入了犹豫。
真正的犹豫。
“好侄儿,你与子修亲如兄弟,子修是我的好孩子,你我本是一家人,又何必自相残杀?婶婶我劝你还是莫要再插手此事,继续做子修的好兄弟,做你叔父的好侄儿好帮手,坐享荣华富贵,有何不好?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丁夫人的声音像极了恶魔蛊惑人心时的喃喃低语。
荣华富贵,楚云视如草芥,可与曹昂之间的深情厚谊,他实在是难以割舍。
回想起往昔一幕幕兄友弟恭之情景,共拜恩师门下修习剑术,初次携手出征,曹昂对自己的信任,宛城之战的生死、荣辱与共,这种种情谊简直是楚云人生中难得一遇的瑰宝。
而现在,楚云却打算将曹昂的母亲置之死地,这对自己与曹昂间的关系,堪称是一种背叛。
一声仿佛将胸中浊气一吐而净的长叹之声,自楚云口中发出。
他猛然抬起头,眼中的茫然踌躇,已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那是一副冷漠得可怕的表情。
当丁夫人看到这副表情时,先前的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都在一瞬间,随着楚云的迷茫,一并消失不见了。
“你……你要做什么……?”她几乎是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就脱口而出地问道。
“你不妨,猜上一猜。”对丁夫人的慌张,楚云很满意地冷笑道。
“你疯了?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贱货,跟我,跟子修鱼死网破不成?!”丁夫人自床榻上站起身,可她罗裙下那本就纤细的腿,却已经在止不住的发颤。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楚云这样的人。
“是,又如何?”楚云的笑容愈发冷酷。
“你……你不是人,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我死了,子修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他会替我报仇!”丁夫人的情绪似乎在明显地开始接近失控。
“也许是的。”丁夫人的声音越是兵临崩溃,楚云就越是淡定而冷漠,就好像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丁夫人本以为,楚云只是装腔作势的威胁自己几句,可从她对楚云的观察看来,楚云显然不是在恐吓自己。
他是打算动真格的。
“好……好侄儿……万事好商量,只要你帮婶婶瞒住这件事,婶婶保证,以后让子修封你为三公,不不不,待他将来继承大统,我让他封你做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看可好?!”
看着心慌意乱到极致而口不择言的丁夫人,楚云连连摇头,黯然笑道:“婶婶,岂能如此胡言乱语?这天下仍是汉室的天下,江山仍是刘氏的江山,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未免太不像话了。”
“你……你……”
丁夫人再恐惧,她也明白楚云既然这么说,那应该就断然没有再放过她的打算。
“你的性命如何处置,还是交给叔父他老人家做决断吧,侄儿失礼之处,还望婶婶‘多多担待’,告辞!”
将丁夫人佯装出的那份玻璃般华丽却又脆弱的坚强击碎后,楚云便毫不拖泥带水地拂袖而去,只留下心神已陷入深深恐惧之中的丁夫人,呆若木鸡地瘫坐回座位上。
待楚云不见踪影时,丁夫人终于嚎啕大哭,泪水顿时浸湿整个枕巾。
那,是人类对死亡最原始的敬畏。
可是她哭了没多一会儿,那泛红的双眼,就突然恢复了神采,一抹阴狠自眼眸中一闪而过,纵然是接近丑时的深夜,她只需一句话,便找来数位甲士。
“我要楚云看不见明天的太阳,若是做不到的话,看不见明天太阳的人,就会是你们了!”
这是丁夫人给甲士们交代的唯一一句话。
——
大摇大摆地离开司空府,楚云的心情简直前所未有的畅快。
丁夫人自认已经吃定了他,以为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即使是楚云也只有忌讳与曹昂决裂,而不得不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
可是她错了,没有任何人能控制楚云,即使是曹操也不行,更何况是她一个曹操的妻室?
夜风很冷,这让将外衣借给曹丕后的楚云忍不住佝偻着身子,两手搓来搓去,就像是在借助摩擦来取暖。
只是行走了没几步,几匹快马的马蹄声,已从身后传来。
“还说我是疯子,我看她自己,才是真正疯掉的那个人。”
楚云当然知道,这是丁夫人派来取自己性命的人。
这也说明,丁夫人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宁可承担如此沉重的后果,也要杀掉楚云灭口。
因为一旦曹操得知她是指使李当之给卞夫人下毒的幕后黑手,那么曹操是决计不会轻饶她的,就算念在曹昂这位嫡长子的份上,不取她的性命,也会将她贬为妾室,还可以借机扶卞夫人登上正室之位。
而在丁夫人看来,自己一旦失去正室之位,那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所以她唯有铤而走险,意在将楚云除之后快。
只是,她难道就没有想过,楚云在曹操的心目中,恐怕比卞夫人还要无可取代,她杀了楚云,曹操更加不会放过她。
楚云骤然转身,只见七位披甲骑兵正一手持着马刀,一手举着火把,向楚云全速冲锋而来。
而楚云距离自己坐骑所栓树木的位置,尚且还有百米以上的距离。
哪怕楚云现在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瞬间爆发,也难以赶在骑兵们接近自己之前,赶到坐骑旁。
没有半点犹豫的时间,“噌”的一声,久不沾染鲜血的青锋剑,已应声出鞘。
青光一闪,仿佛将深邃的黑暗空间瞬间一分为二,人的速度根本无法与马匹相提并论,更何况对方骑得似乎还是被精挑细选过的良驹,楚云知道逃跑绝无生路,便持剑而立,深呼吸的同时,冷眼紧盯着即将最先抵达自己面前的披甲骑兵。
五十米,三十米,十五米……
前一个呼吸的时间,两者间的距离还很远,但是很快,似乎随时都会碰撞在一起。
火把能为骑兵们提供火光,但也让他们成为明显的目标,楚云得以看清敌人们的每一个动作。
最先靠近楚云的骑兵,右手一动,手中战刀如水中捞月般自上顺时针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形,明晃晃的刺眼刀光,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是易于捕捉。
若是两人正常交手的情况下,楚云既已看清对方的出手轨迹,只需以修习进阶斩箭术的方式,将这一刀接下,就可以转守为攻,反客为主,以后发制人之势,将这骑兵一剑封喉。
可眼下这情形,就不容许楚云这么做了。
对方骑在马背上,依靠马匹的冲击力,这一刀的威力在马匹速度的加持下,绝非楚云的力量所能抵挡得了,若是出剑与刀身相击,就算以青锋剑之利不会就此折断,楚云的胳膊也未必受得了那么强大的力道。
这也是为什么刀、剑一类兵器对骑兵无法造成多少实质伤害,唯有长矛、长枪等尖锐长兵器,才能依靠马匹的速度反制骑兵,让他们“跑得越快,伤得越狠”。
千钧一发之际,楚云唯有闪避,只不过,不但要避开这一刀的轨迹,还要避开马匹的前进路线。
骑兵对步兵的威胁,并不局限于他们手中的兵器,正常士兵哪怕身披盔甲,被高速奔驰的马匹装个结实的话,八成也要当场毙命。
楚云倒是不奇怪丁夫人能在如此的时间里,派出数名骑兵,既然卞夫人都有自己的人手,那么以丁夫人的正室身份,没点秘密的杀手锏,那才叫怪事。
马匹冲锋的速度果真快如闪电,楚云以迅敏的反应一侧身闪避,仍与这战马身上的细微鬃毛擦身而过,若是楚云的反应再慢上哪怕一个眨眼的功夫,楚云这会儿整个人都要被撞得肝胆欲裂。
没时间惊呼好险的楚云,在惊魂未定之际,就得一边维持身体平衡,一边盯着其他六名如山呼海啸般冲杀过来的骑兵。
此处距离司空府并不算太远,楚云最大的希望,就寄托在司空府附近负责夜间巡逻的卫兵,能听到这里的骚动,赶来支援相救。
否则,以楚云的一己之力,面对七名装备精良且训练有素的骑兵,是既敌不过,也逃不掉的。
第一位骑兵不曾得手,在调转马头打算对楚云发动二次冲锋。
而第二位、第三位最靠近楚云的骑兵,也以左右包围之势,与那失手的第一位骑兵一起,对楚云形成包夹。
这一次,楚云就不能在远处坐以待毙了,不然的话,他就算是像哪吒一样生出三头六臂,也断然不是三名骑兵夹击冲锋的对手。
看来,指望能有援兵即使赶来出手相助,是不大现实了。
再往北走,与树木丛生的密林就不远了,这空旷的道路平地,实在过分利于骑兵对自己展开追击,楚云也唯有逃进那里,才能避免被围追堵截的困境。
见楚云作势欲逃,骑兵们立刻调转方向,向北追击,在火光的照耀下,楚云的一举一动都被骑兵们尽收眼底,即使是林中茂盛的树木,也难以成为楚云的保护伞。
双方的距离,在速度的巨大差距下,被再次拉近,楚云感觉两腿的腿腹在不住地发出抗议,但他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反而使出浑身解数,将速度飙升到极致,只为重新甩开逐渐逼近的骑兵们。
可人类两腿的力量,是怎样都比不上这些良马的。
“哎,既然避无可避,那便战吧。”楚云在心里这么叹了口气,便站稳脚步,双手紧紧握住青锋剑的剑柄,尝试着努力平稳紊乱呼吸,并准备与骑兵们决一死战。
可就在这时,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却突然拉住他的身子,猝不及防之下,楚云瞬间被拖着整条胳膊继续逃命。
借着月色,楚云只能勉强看清这是一只略有几分熟悉,似曾相识的手,白皙,嫩滑,却比想象中要有力得多的一只巧手。
这必然是女人的手,因为楚云实在不敢想象,有哪个男人的手,会这么好看。
无论这只手的主人是谁,对方都必然是对自己没有恶意,否则的话,方才这手就不会是拉着自己的胳膊,而是抓住自己的喉咙,进而一口气要了自己的命。
楚云想到这,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顺着手,打算向这只手的主人看去。
随夜风不住飘荡的披肩长发,桃花般的如丝媚眼,玲珑小巧的俏鼻,以及那让人忍不住像一亲芳泽的深红薄唇,更是散发着一股对男性与生俱来的强大吸引力。
那如精灵般高雅清丽又脱俗的神情,在朦胧月光的衬托下,让楚云在一瞬间恍惚忘记了自己的危难处境,误以为自己正置身神话中的阿瓦隆湖,见到了传说中的湖中仙子。
可是下一刻,他就认出了这位美人的身份。
只因他虽然不认得这张脸,但认得出她身上这身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的夜行衣。
“是你……?陆真真……?”楚云确信地喊出她的名字,诧异道。
我在曹营当仓官